天山雪終年不化,大雪紛飛,總是扯天扯地的下著,一片白茫望不到盡頭。

她一身紫衣,拉緊了風帽,繼續在雪地裏前行,尋找著,哪裏有盛開的雪蓮花?

已經快十個月了,自從她求得天機老人為天劍醫治開始,她就這樣習慣了在漫天大雪中緩行。

“咳咳……”她的身體終究受不了太大的寒氣而劇烈的咳嗽起來,下意識的摸了摸已隆起的腹部,不管曾經嚐過多少辛酸苦楚,她也欣慰的笑了起來。

天劍,我們的孩子就快要出世了,你也該醒過來了吧?

她忽然望著天空喃喃自語起來,風吹落了她的風帽,一頭銀發飛揚出來,幾乎與雪融為一色。

這天夜裏,她守候在還躺在寒冰**的天劍身邊入睡,竟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爐火被一陣冷風吹滅,一個白色的倩影走進了她的房中。

純白的影子,仿若雪花堆成一般,那名女子走過的地方還有數點白雪飛揚。

當她看清了那女子的臉時,竟失聲驚呼,挺著大肚子奔過去想要抓住女子的手,觸手的冰冷讓她駭然一驚,她果然抓住的隻是雪花。

“我是雪花精靈,芙蓉妹妹,我來看你了。”有清亮的聲音傳至她的耳畔,她又看見了那個向她微笑的女子,忍不住流淚問道:“我很好,雪姬姐姐,你可以活過來麽?師兄沒有你一定過得很苦,你可不可以重新做人,陪師兄過完這一生一世,好麽?”

那個影子沉默頓久,被一層氤氳白光浸潤的如雪臉頰上有淡淡的微笑、淡淡的淒零。

“芙蓉妹妹,你還是這麽好,你為我和寒憶所付出的一切,我幾生幾世都無以報答,我這次來……就是想來請你再幫我一個忙的,很報歉,我又來麻煩你了,也想請你,給我這一個機會,讓我好好報答你,好麽?”

她的語氣竟是變得那樣婉約而憂憐,好像有什麽苦楚久久不能傾訴,雪花飛舞,凝結的也有她一滴又一滴的淚水。

“不用客氣,我們是好姐妹嘛!你想讓我幫你什麽都行,我都不“會拒絕的。”

無論“她”的什麽請求,她都不會拒絕,這是她求了三生三世,才為“他”求來的這一世姻緣。

“謝謝你,芙蓉妹妹,那麽……你明天可不可以去離這裏百步以外的梅花樹下走一趟,在那裏,我留給了你一樣東西,如果……你看到有雪花從梅花樹上飄下來,就是我來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是沒有太多的表情,那樣安靜,就像雪簌簌落下的幻影。

“這事很簡單,雪姬姐姐,你難道沒有別的事想讓我幫忙的麽?”

她溫婉的關懷,“她”卻緩緩逃離,殘留的雪花留在指尖,宛若那顆執著而零碎的心。

“以後……你就知道了。”明豔女子臉上有淡淡的笑容,一陣風吹過,那白色的影子又化為了漫天的雪花,慢慢散去。

她伏在案幾上,倏然驚醒,才發現天已亮了。

“百步以外的梅花樹下……”她沒有多想,撐起一把紫色的傘,向離屋子百步以外的地方尋去,終於,她看到了一顆梅花樹,而梅花樹下竟豎立著一把劍——禦月神劍!

“師兄的劍怎麽會在這裏?”她斂起裙裾,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那把劍旁,竟又看到,劍上有一團流光落下,在雪地上開出了一朵很大的雪蓮花,她驚喜的去摘那朵雪蓮花,想要為天劍再配一劑藥,卻未料,那朵雪蓮花又猝然消失,一場泛著光芒的雪花淋著她的全身落了下來,她的腹部陡然一痛,好像是孩子要出世了。

就在這寒風呼嘯中,雪花漫天之下,她忍著劇痛將孩子生了出來。

是一個女孩。而且這女娃一出生就會對著她笑,那麽純真可愛。

她突然間明白了什麽,而抱著孩子默默落下淚來,那孩子似乎也能明白母親眼淚中的喜與憂,而不停的揮舞著小手,想要為母親抹去眼淚。

她抱著孩子離開梅花樹下的時候,那把禦月神劍也悄然跟在了她們身後。

“天劍,我回來了。”她高高興興的將孩子抱到寒玉冰床邊,對還在沉睡中的男子笑道,“天劍,我們的孩子出世了,你看,好可愛,她一出生就會對我笑呢!”

孩子聽到娘的聲音,攥著她的白發笑得更歡樂了。

“天劍,你快醒來給我們的女兒取一個名字吧!”

**的人沒有動,但她好像以為他能聽見似的,濕潤的眸光一閃,道:“我想起來了,天劍,你說過,我們的女兒叫雪兒,是不是?那你說,就叫念雪,鬱念雪,好不好?”她說著,懷中的女娃娃竟咯咯笑了起來,“怎麽,小家夥,連你也喜歡這個名字麽?來,快叫爹爹,快把他叫醒來……”

她抱著孩子,讓那雙胖呼呼的小手也去攥鬱天劍的鬢發,孩子不停的笑,她也感到一絲欣慰。

然而,**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她忽然感覺孩子的笑聲中也多出了一絲悲涼,靈動的眼睛很快又靜如潭池,幽不見底。

“天劍,你什麽時候可以醒過來,天機老人收我為弟子,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我已將所有醫書都看完了,所有的醫治方法,我都試過了,為什麽你還是不醒來?素菊一個人撐得好辛苦,你快醒過來幫幫素菊,好麽?”

眼淚又如珍珠一般落下,女孩也止了歡笑,小手不停的攥著母親耳邊垂下來的白發,好似也想安慰娘親,不要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雪兒呀,你跟著娘親,可能要吃一點苦了,你怕不怕呀?”無比愛憐的撫摸了一下孩子的臉,逗得女娃娃又咯咯笑了起來。

“你將要跟著娘天天爬山、下山,四處奔走,多做點好事,積善德,來贖爹爹生前所犯過的罪孽,這樣,上天也可以保佑爹爹早日醒過來呀!雪兒,你別怪娘狠心,天天抱著你奔走了……”

五年,她每天的事情不是下山為那些染疾的人們冶病,就是不停的為天劍換藥,用更好的醫冶方法來維持他的生命,就等著他醒過來,偶有空閑的時候就逗孩子玩玩,從教會孩子說話到教孩子讀書寫字,都凝聚了她不少心血,而雪兒這個孩子也是非常的孝順,隻要母親不開心的時候,她就做一些小動作來逗母親笑。

天山腳下很快便傳開了有關天山神女的傳說,據說,那一頭白發的美麗女子從來隻是無償給人看病,也曾有人見這一對母子肌寒交迫,餘心不忍而非要將診金全數甚至雙倍的給她,卻都被她拒絕了,她最多隻收百姓們送給的糧食還有一些好心善良的人非要塞給孩子玩的禮物。

垂髫的女孩也漸漸學會了給母親打下手,幫助她醫冶病人。

後來,她幹脆在天山上開了一個小小的醫館,因為名聲已傳開,所以,那些生病的人自然會找到她這裏來,開始的時候,她還是分文不收,後來,實在拗不過百姓,便開始隻收一人幾文錢的診金,但是她的醫術卻是相當的高明,五年內,所來的病人絡絳不絕,所有的病人都是精神煥發康複而歸。

所以,她的醫術又漸漸名聞天下,私毫不遜色於當年名震江湖的塞華陀神醫鬱天心,再加之她所收診金比之其他醫者少了一半有餘,所以,這個白發女子漸漸被人傳言為女神的化身。

沒有人知道她叫江素菊,也沒有人知道她曾以水芙蓉的名字在鍾離公子府上才名遠播。她又有了一個新的名字:雪神伊。

這一天,來的病人又有不少,母親忙得不可開交,雪兒便將母親所需要的藥材都先準備著,等母親叫到哪一味藥材的時候,她就可以立刻找出來,送到母親手中,做母親的也是十分的驚訝,五歲的孩子,她並沒有教給她什麽,這孩子卻能分辨出所有的藥材來。

“好聰明的雪兒呀!”所有病人都離開後,她抱著五歲的女兒,不停的撫摸著孩子稚嫩的臉頰,讚揚道,“你既然這麽勤奮好學,以後,娘就將所有才能都教給你,好麽?可是,娘又怕你累著,怕你不喜歡……”

“娘說什麽,雪兒都聽,無論娘教雪兒什麽,雪兒都會學會,因為娘親是世上最好的人了,隻要是娘親教給雪兒的東西,都是好的呀,娘,好多叔叔伯伯都說你是天上的女神下界來的呢!”

“雪兒這張小嘴巴呀,可真甜!”輕輕的捏了捏孩子的臉,她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可是在雪兒眼裏,她每次笑的時候眼裏都噙滿了淚光。

“雪兒,我們再去陪陪爹爹,好麽?”

“嗯,好的,娘呀,我剛才進去的時候,好像看見爹爹的手動了呢!”

“是嗎?你這小丫頭,怎麽不早告訴我?”一邊輕聲斥責著,一邊迫不及待的向內室裏奔去,雪兒有些小委屈接道:“剛才看娘親忙得好辛苦,沒有忍心打擾娘親呀!”

“好了!雪兒,隻要你爹爹醒過來了,娘就什麽都不說你的,娘高興還來不及呢!”

跑到內室的時候,她竟見寒冰**空無一人,突如其來的恐懼感令她一時魂不守舍,她竟撲到那寒冰**,不停的喚道:“天劍呢!天劍去了哪裏?雪兒,你剛才有沒有見到有誰進來過?”

雪兒見娘惶恐不安的樣子,有些嚇到了,又委屈得不停搖頭。

“雪兒,我不是讓你看著爹爹的嗎?萬一有壞人進來內室,將爹爹擄走了怎麽辦?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娘的話……”

從來沒有見過娘發脾氣,小雪兒驚嚇得嗚咽哭了起來,不停道:“娘,對不起,對不起,雪兒去把爹爹找回來,雪兒這就去……”然而,當她們母子二人一轉身的時候,竟見一襲白衣的獨臂男子站在了門前。

“天劍!”女子脫口出聲的時候,男子臉上也有了一絲的詫異,可能是因為她的一頭白發,但隻是瞬間過後,他的臉上又展現出了笑淚交加的表情。一時間,三個人都是淚流滿麵,雪兒更是大聲哭了出來,不停叫道:“爹爹醒過來了,爹爹終於醒過來了……”

所有悲歡離合盡皆在這一刻湧現出來,也盡現褪去,一家三口緊擁在了一起,一切從頭開始!

從此就隱居在了天山,因為有時也會有蠻不講理的惡人前來求診,鬱天劍將醫館周圍又設下了一些機關陣法,隻允許她願意救的人進來。

於是,雪神伊醫館越來越大,而醫館所在的地方也越來越神秘,再後來,就不是一般人能闖得進去了。

醫館中有一顆梅花樹,花開一季,又落一季,又開,又落,轉眼又過了十年。

天山上也有難得一見的睛天,雪兒長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如雪似畫,最讓人難以相信的是,雪兒長大了竟與那個人一模一樣。

幸好鬱天劍也不是很在意,還經常配著女兒玩耍,父女兩人在一起打雪仗打成一團,竟都像小孩兒似的,她每次見了都會無奈的搖搖頭,然後再為他們父女二人擦淨身上飄落的雪花。

“爹爹,雪兒有一件事情想了十五年了,還沒有想明白?”

“是嗎?你有什麽事情想不明白的,告訴爹爹,爹爹來給你想明白。”

“為什麽娘的頭發會是白顏色的呢?來我們醫館裏看病的人頭發都是黑色的呀,雪兒的頭發也是黑顏色的,還有爹爹的頭發也是黑色的,不過……嘿嘿,就這幾根是白色……”

“啊,這個嘛,原因就是……雪兒呀,你說雪漂不漂亮?”

“漂亮!”

“那娘的白頭*不漂亮?”

“也漂亮!”

“那就是了,因為你娘與眾不同嘛,別人都不是白頭發,她的是白頭發,你娘當年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哦,就是因為她那一頭漂亮的白頭發!”

“啊?雪兒也要變成白頭發!”

“這可不行!”

“為什麽?”

“嘿嘿,其實,雪兒,你夠漂亮了,這黑頭發也很漂亮!”

“不行,我也要跟娘一樣,我要白頭發!”

“好好好,雪兒,你聽爹爹說,爹爹還沒有說完呢,其實呀,這世上有七種人!”

“七種人呀?那是哪七種人呢?雪兒可有見過?”

“有白頭發的人,黑頭發的人,還有紅頭發的人,綠頭發的人,黃頭發的人,藍頭發的人,紫頭發的人,這每一種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特征,都有善惡美醜之分的,所以呀,娘的白頭*亮,雪兒的黑頭發也漂亮!”

“那什麽人是好人,什麽人是壞人呢?”

“這好人和壞人之分嘛,又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呢?”

“雪兒,你以後要是看到賊眉鼠眼的人,他一定就是壞人!還有隨隨便便抱女人的男人也不是好人,這種人,雪兒要狠狠的扇他一耳光,或者將他打倒在地上!”

“嗯!好!不過,爹爹,那賊眉鼠眼又是什麽樣子的呢?”

“你這丫頭怎麽這麽多問題呀?不過,給雪兒多說一些事情也好,來,爹爹給你畫畫什麽樣的人才叫賊眉鼠眼,看著嘍!”說著,他在地上畫了四條短橫線,讓雪兒看了半天也沒有看明白。

天真的雪兒幹脆蹭到鬱天劍懷裏,轉動著圓溜溜的眼珠子看了鬱天劍半天,讓當爹爹的呆了半響不明白女兒的意思,忙問道:“雪兒,你這樣看著爹爹幹什麽?”

雪兒大拍著手掌嬌聲笑了起來,道:“爹爹的眼睛好大,不是賊眉鼠眼,爹爹是大大好人呢!”

“你這小丫頭,爹爹當然是好人,不然,爹爹為什麽會這麽疼你?”

“咯咯咯,逗爹爹玩的呢!”小雪兒非常機靈的從鬱天劍懷裏掙了出來,忙向屋裏跑去!

“你這小丫頭,給我站住,竟敢耍起爹爹來了!”剛追到門前,就見一襲紫衣攔在了他麵前,而雪兒就躲在了娘親身後咯咯的笑個不停。

“天劍,哪有像你這樣教孩子的?”

“素菊,你看雪兒也長大了,我們做父母的不可能一輩子保護她,該讓她明白的事情總要讓她明白,以後,我還會多跟她說說外麵的事情,讓我們的雪兒也要學會如何來保護好自己,雪兒,你說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最喜歡聽爹爹講故事了,雪兒現在就想聽!”

雖然臉上有淡淡的憂愁,她還是點了點頭,對自己的夫君微微一笑。

“不過呢,先吃完飯,再聽爹爹講故事,好不好?”

“好!雪兒最聽娘的話,先吃飯,娘做的飯可好吃了!”

又到了那一顆梅花枝盛開的時候,雪滿枝頭,一束一束晶瑩得如同少女的肌膚。

雪兒吃過飯之後,又跑到外麵玩去了,那把禦月神劍跟了她十五年,在鬱天劍的教導下,她還學會了禦劍,學了一些防身的招術。

站在劍上,她騰空而飛,不知不覺就到了那顆梅花樹附近,這一天,很是奇怪,她總覺得心裏急不可待想要見到什麽似的,玩著玩著,就任劍將她帶到了這個地方來。

梅花如雪,冷香襲人。

有一個青影站在梅花樹下,手捧著一束梅花,低聲輕吟著什麽。

雪兒見那人頭戴著鬥笠,很是奇怪,又想到爹爹常告訴她的,要小心一些壞人,所以,她十分戒備的落在了那人身後,拾起一個小雪球向那人砸了過去,大聲清斥道:“你是誰?沒有得到我娘的同意,怎麽能闖到雪神伊醫館裏來?”

可是,她砸過去的雪球竟被那人一拂袖便打落在了地上。

“哼,你一定是壞人,休想打我爹爹和娘親的壞主意,雪兒一定會保護他們,將你這個壞人趕走!”雪兒還是倔脾氣,跟爹爹學會了幾招防身術,便以為可以將眼前的這個人打倒,可是她沒有想到這個人竟奇怪得一動也不動,任她將鬥笠掀了開,而就在鬥笠掀開的一刹那,她與那人同時怔住了——

一切又回到了緣起的時候,有些事情到底是冥冥中的注定,還是有人刻意的安排?

他竟然在沒有任何奢望的時候又遇見了她,而同時,他們竟呆望了對方半響都沒有說話。

“雪姬,十五年了,我找了你十五年了!”他將那可愛的人兒緊緊的擁在了懷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女孩的臉上卻是萬分詫異的表情,雪兒被他擁得快要窒息,不停的嬌呼著:“放開我,快放開我!你到底是誰呀?”

一句斥問如同一盆冰水般澆灌在了他心裏,他這才察覺到了什麽,而鬆開了懷中的女孩。

她不是雪姬,十五年了,她不可能還這麽年輕?

女孩揚起了手掌似乎想打他一耳光,可又怯怯的放了下來,臉上騰起一絲嬌羞,道:“爹爹告訴雪兒,男人不可以隨便抱女人的,你,你這是非禮我!”話一說完,她似乎又後悔了,因為她看到了眼前男子一張異常俊美而風霜清奇的臉上已布滿了愁雲,好像有莫種痛入骨髓的悲哀從他那雙美得如同天神般的眸子裏滲透了出來,漸漸匯成似墮的淚珠。

“你怎麽了?雪兒剛才……剛才……”很奇怪的,看見這個男子傷心,她也會感到心痛。

錯了,錯了!她不是雪姬!

也許……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雪姬這個人了吧!

他忽然想到了最可怕的一點,而準備轉身離去。這個時候,雪兒卻追到了他前麵,一臉迷惑不解道:“真是奇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呢?”

見過他麽?梅花雪紛紛飛來,落了他青衣上一身銀白,他記得他的心已在十五年的尋找中漸漸冰冷漸漸絕望。

這個與“她”相似的女孩,竟有見過他麽?

十五年的跋山涉水,十五年有的風雨江湖,十五年的金戈鐵馬,他在他所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曾回首眺望,所期待的在所等待的過程中漸漸化為漫天飛雪。

他卻仍然相信,她一定還活著,活在一個他所不知道的角落裏,她在躲著他,可為什麽要躲著他?

“師兄——”

雪兒正搔著腦袋苦思冥想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娘的聲音,她又很快跳到了娘的身邊,問道:“娘,你認識這個人麽?雪兒也見這個大哥哥非常眼熟呢!”

“師兄——”娘沒有回答她,而將她擁進了懷裏,霎時間潸然淚下。

“娘,你怎麽了?不哭不哭呀,雪兒見了會心疼的。”

娘還是沒有理她,而是走到那男子身後,含淚盈泣道:“師兄,你變憔悴了,這些年,你過得還好麽?”

男子轉過身來,見到滿頭白發的她,也驚詫了一番,沒有想到會在此處碰見她,十五年前七懸關裏的故事竟如夢幻一般,讓他以為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是一場虛無,唯有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促使他去找一個人,一個與他靈魂相依而不知所蹤的人——那朵雪蓮!

“素菊,你的頭發……”當真是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而且歲月的無情是那樣的可怕。

“沒事呢,人老了嘛,所以頭發自然就變白了,可是,師兄你……”

雪兒不解道:“不是的,爹說了,娘這頭白頭發與眾不同,娘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呢!”

“胡說,雪兒,你先別說話,讓我與這位叔叔聊聊,好麽?”

“不要叫叔叔,叫叔叔要把大哥哥叫老了,嘿嘿,不過,雪兒還是聽娘的,不說話。”

雪兒乖巧的離開,卻又悄悄躲在梅花樹後麵偷聽娘和這個讓她一見如故的男子說起話來。

“我聽說,這些年來,你先是做了武林盟主,為中原武林除滅了魔教,後來,又與趙匡胤一起打拚天下,平定了中原,民定安康,百姓終於可以過上太平的日子了,師兄,你可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了,這些年……”這些消息,她都是從那些自中原來的病人口中打探來的,他走過的路,她有為之記載過,即使到了最後功成名就,他已消失於民間,被傳言成了天降神龍的傳說,並從史冊上抹去了名字,但卻有她一直在為他記載著他人生中的一切事跡,“可是,這些年,你到底過得好麽?”

長歎一聲,他的心境重又回歸死寂,淡淡道:“我在我走過的每一條路上都做了標記,我原以為隻要她聽到了我的名聲就會來找我,可是十五年過去了……”他頓了半響,似乎內心裏在劇烈翻滾著,壓抑著,無法釋放,最後終於低低的問了一句,“素菊,你告訴我實話,她是不是已不在人世了?”

“十五年前……”身子輕輕震了一下,她忍不住悲痛,背過身去,用袖帕擦幹了眼淚,又勉強笑道,“師兄,雪兒是我的女兒,她也是……你的妻子雪姬……”

“娘,你說什麽呢?雪兒聽不懂呢!”雪兒震驚萬分的從梅花樹後跳了出來,看著麵麵相覷的兩人含淚而沉默。

靖寒憶也是莫名呆愣了半響,苦笑道:“素菊,你別開玩笑了,我慕雪神伊之名而來,現在已沒有什麽事,我該走了!”看到你們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我不應該再來打撓。

“師兄——”她還想說什麽,卻見那一襲青衣已騰入空中,很快就消失在了醫館。

“大哥哥,先別走呀,雪兒還有事要問你呢!”雪兒剛想追上那一道青影,可想到娘在此,又不敢動,直到娘說了一句:“雪兒,你有什麽問題趕快追上大哥哥去問問吧!”

“好的,娘對雪兒放心啦!”嬌小玲瓏的身軀一躍,便跳到了那把終日跟著她的禦月神劍之上,在半空中掌握好了平衡,她便向那青影消失的地方直飛而去!

雪花,白雲,都從她頭頂快速掠過,她低著螓首四處尋望,感覺有什麽失去的東西終於要尋找回來了,可是若是再不小心而失去的話,隻怕,會後悔一輩子!

“大哥哥,等等我呢!”她終於從那雪山坡上尋找到了那道青影,卻高興得忘了形,而不慎從劍上墜落下來。

靖寒憶聞到聲音後,忽見一道白影飄落,心中一驚,幾乎是本能性的飛到半空中,將那嬌小的身軀抱在了懷中,雪兒看了他良久,似乎想要辨別什麽似的,忽然嬌滴滴的笑了起來,道:“我想起來了,我在夢中見過你,隻不過,我每次都沒有看清你的容貌,現在,我終於看清了,大哥哥,雪兒喜歡你呢!在夢裏的時候,就非常非常的喜歡你,總盼著你能來找我,沒想到,還真讓我給盼到了,你喜歡雪兒麽?”

天真的女孩竟是給了他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希望與溫暖,他也不禁展顏一笑,忍不住捏了一下少女玲瓏小巧的鼻子,逗得少女也咯咯直笑。

這一刻,少女的前生後世猶如繁花漫天般的湧現,無論是嬌嗔的她、天真的她、堅強的她、倔強的她、脆弱的她、溫婉的她、浪漫的她、明媚的她,都與眼前的這張笑靨漸漸重合,又如同畫卷一般展現在他的腦海。他看到了前世的她,也看到了未來的她!

從此便可以永遠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多少凡塵往事,注定煙消雲散,又有多少心愁舊夢,注定了永沉澱在心底。

這個世上,注定了有的人永遠不會忘記,即使數盡輪回,即使錯開了時空,即使記憶已完全空白,但總有一份執念令兩顆明明緊貼在一起卻不幸殘忍分隔甚久的心重新合在了一起。

永遠到底有多遠?當你找到我的時候,我便知道這就是永遠!

我曾在茫茫人海中尋覓,哪怕與你相似的身影,千萬次的執手回夢,千萬次的心沉如溺,

我曾跋山涉水走遍萬裏江山,對著山川草木喊出你的名字,千萬次的回首等待,千萬次的夢渡回岸。

我曾金戈鐵馬指點天下,將自己的名聲傳遍千裏,千萬次的夢與伊逢,千萬次的驚魂半醒。

心在咫尺,身在天涯,隻因錯過了今生,錯開了時空,錯過了那朝夕往昔的種種約定。

二世追憶,伴一生到老。

十年風雨江湖行,

鐵騎殺場暮思卿。

山河萬裏行雲路,

天下標記追憶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