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寒憶的目光隨著他的視線落在了一個遙遠的小村莊,在那個小村莊裏,繁花遍地,綠樹蔭蔽,小屋傍水,青竹成林,一對男女在竹林之中禦劍而舞,劍氣一剛一柔,卻極為和諧的在空中盛開出無數絢麗的劍花,他們的姿態優雅卻並不注重於劍氣的殺意,而純粹是為了修身養性。兩道白影飄然若仙,臨風襲卷碧葉紛飛,竹影搖曳,偶暫歇之時,兩人顧盼相望,仿若心有靈犀,微笑不語,齊齊橫劍出去,雙影出塵,便若比翼雙飛,羽化登仙,好一對神仙眷侶。

當他們練完劍小憩之時,竹林前的小屋裏忽然奔跑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來,那小孩興衝衝的撲到男子的懷裏不停的叫著:“爹爹,爹爹……”聲音裏透著無盡的天真與喜悅。

他一聲接著一聲的歡叫令那白衣男子也尤為高興的笑了起來,白衣男子雙手將他抱起,舉入了半空中,慈愛的問道:“冀兒今天都做了些什麽?”

“我學會了孝經,爹爹不信,孩兒這就背給爹爹聽!”孩子天真浪漫的說著,稚氣的聲音一清,便朗聲讀了起來,“子日: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忠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孩子清脆的聲音猶如在空穀中驚起的陣陣回音,竹葉為之動搖,百鳥為之齊鳴,那一對夫婦沉醉於兒子的朗朗讀書之中,洋溢在臉上的幸福不言而喻。

然而,好景不長,在以後的日子裏,孩子的母親突然失蹤,父親帶著他四處奔波,隻為尋找他的母親回家,好不容易父親將他的母親找到了,但他的母親卻成為了別人的新娘,父親一時傷心欲絕,決定隻帶著他回到自己的竹林小村莊,可當他們回到家時,小屋被火燒盡了,隻剩下了一堆廢墟,小屋前的竹子林也枯萎了,花謝了,樹倒了,世界仿佛突然間塌下來了一樣,所有的一切都變了。那個小村莊再也沒有他們父子倆所留戀的地方,於是他們開始流浪了,父親是江湖上有名的才子,他能以他的書畫掙很多很多的錢,但是他卻不願意賣出一幅畫,既便別人拿出一千兩銀子或是一萬兩銀子,他都毫不動心。

那幅畫便是他為母親所畫的《洛神之舞》。

那幅畫藏盡了父親對他母親的所有思念,他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給別人看,隻有一次悄悄的拿出來告訴孩子:“翼兒長大了,一定要幫爹爹好好珍藏這幅畫,爹爹什麽都沒有,就隻能送我的翼兒這一筆財富了。”

“翼兒聽爹爹的話,可是翼兒好想娘親。”也許,就是因為孩子的這一句話又觸動了父親的相思,他居然在第二日就將那幅令他愛不釋手的《洛神之舞》賣了出去,雖然是賣,但他卻沒有收到任何一分的銀兩,他賣出去的收獲,竟然就是孩子的母親。

他們一家團聚了,可卻是在一個陰暗的窯洞裏團聚的,在那裏除了他們一家三口之外,還有一些人,隻是那些人看起來是那樣的肮髒枯瘦,是那樣的猙獰可怖,他們的眼睛總是如狼一樣的盯著這個外來的孩子,也許是因為這孩子太過於可愛,也許是因為這個孩子太過於聰明,也許根本就是想吃了他,總之,一日從早到晚,他們的目光就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孩子。

一日過去了,二日過去了,三日過去了,孩子的肚子已經餓得呱呱叫,可是父母身上卻沒有帶吃的東西,父親說他要出去給孩子找吃的,所以他將母親與孩子都留在了窯洞裏,自己一個人一出去就是一天,母親與孩子在那些餓狼般的眾目環視下膽戰心驚的過了一天,到了夜晚,母親再也忍不住要出去找父親,可是孩子怎麽辦?當她要將孩子也抱走的時候,那些人便瘋了般的撲上來,將母親包圍,無數隻枯瘦的手抓向了她手中的孩子,她拚命的抱緊孩子,呼喊著丈夫的名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衣衫已被那些人抓得破爛零碎,如凝脂般的肌膚已被抓出鮮血淋淋,最可怕的是,當那些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流出來的鮮血時,他們眼中竟然露出了狂喜的光芒,一眾人猶如野獸般的撲到了女子的身上,將她的肌膚咬破,幹脆飲起她的鮮血來,而她全然不顧,隻想好好掩護著自己懷裏的孩子,隻要孩子不受傷害,她竟連絲毫的痛都感覺不到了。

而就在母親快要死的時候,他的父親終於回來了,看到自己的妻子被那些枯瘦的人壓在地上,父親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那樣憤怒而冷厲的光芒,他拔出了劍,在那黑暗的空間裏劃出了第一道雪亮,隻不過那道光亮摻雜了血的顏色,數個頭顱就在那一道劍光下滾到了地麵上,他們的嘴角邊還殘留著孩子母親的血。而就在父親將要揮出第二劍的時候,那些人哭叫著跪在了他麵前,有人哀求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呀!我們來這裏已經快一年了,這裏沒有糧食,也沒有水喝,地裏麵的蟲子都被我們吃光了,後來,沒有辦法,我們連蠟燭,土壤,其他的什麽都吃!因為實在是餓,所以……”

“所以,你們連孩子也吃了。”父親厲聲問,“為人之父,竟連自己的孩子都吃?”

一堆白骨扔到那些人麵前,那些人紛紛低下了頭,發出不似人聲的哀嚎。

許久,父親的脾氣稍稍平和了下來,問那些人:“為什麽不出去?”

“我們試過了,每一條路都是死路,這裏根本就沒有出口。”

“那為什麽又要進來?”父親接著厲問。

“因為……因為聽說這裏藏盡了天下寶藏。”那些人低著頭,顫顫栗栗的回答。

“寶藏?”父親驀然大聲冷笑,“嗬,貪念,都是自作自受呀!”

父親的歎息久久的留存在孩子的心中,也就是從那天開始,孩子開始吃上了東西,每一日,他父親都會送東西回來給他吃,每一次都是新鮮的肉,香噴噴的烤熟了的肉,隻不過,他不知道他吃的肉是什麽,而又為什麽隻他吃,他父親和母親都不吃。而終於有一日,孩子看到了母親眼中的淚,看到了父親身上時常流出來的血,他才明白他吃下的是他父親的肉。

“我一定會找到出路。”父親總是笑著對母親說,“一定會帶著你們母子回到原來的世界裏。”

可是,父親並沒有守信用,他最後一次出去是七天,就再也沒有回來,回來的隻是他的一碗血。是一個白衣人捧著他的一碗鮮血回來的,那個白衣人對孩子說:“喝吧!這是你父親最後留給你的一碗血!”

“我不喝——”孩子恐懼著,卻仍倔強喊道,“我要我爹爹,我要我爹爹,哇——”拉扯著身邊躺在地上的母親,孩子的哭聲持續了好久好久。

“你把他怎麽樣了?”母親也在一旁厲聲問,隻不過因為餓了七天的她再也沒有力氣說出第二句話來。“娘親,娘親……”孩子拚命的搖著母親的身體,卻見她已昏了過去。

“喝吧!喝了,我就救你娘親!”那個白衣人對他溫柔的笑道。他的笑容像極了父親,卻比父親更要好看,天真的孩子真的相信了:“真的麽?我喝了,你就會救我娘親!”孩子咬緊了牙關,望著眼前如神仙般的男人,哀求,見那男子微笑著點了頭,他眼裏也露出了堅定的光芒,“那我一定喝。我要我娘親。”

孩子真的喝了那碗血,隻不過,當他喝完那碗血之後,他便失去了理智,他紅著眼睛殺掉了那裏所有的人,唯獨沒有殺他的母親。

但是,她的母親卻不見了,當那個白衣人從他麵前消失的時候,他的母親也消失了。

那個時候,他才三歲,從三歲起,他就開始飲人血,吃人肉,時間久了,他回想起來,似乎他的父親和母親也是這樣被他吃掉的,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也想不起來。

他以後的記憶裏被紅光與血腥占據,腦海裏充滿了尖利而淒慘的嚎叫,起初,他也會在聽到這些嚎叫聲時毛骨悚然,害怕不已,但久而久之,那些嚎叫聲也從他記憶裏慢慢消失,他也已經習慣。

但孩子的內心是孤獨而恐懼的,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也許如幻陣裏眾多厲鬼一般,他也不過是一個墜入了地獄的鬼魂而已,隻因內心裏的怨氣太重,他便如妖鬼一般遊行在黑暗的窯洞之中,將一個個的來人殺死,並飲盡他們的鮮血。

鮮血對他有著極強的**,他越飲越多,便越來越貪婪,直到後來,他內心裏形成了一種極其可怕的欲望,他非飲血不可,非殺人不可。

每一個闖進他洞穴的人,他都絕不放過,不惜讓他走過的路上鋪滿白骨壘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