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接下來的畫麵,便是渾濁的鮮血,人皮與白骨,那些不似人間的歲月淹沒了一個糼小孩子懵懂純白的心靈,吞噬了他原本潔白的靈魂,讓他逐漸的忘掉自己不再是一個人,無邊的黑暗讓他像一隻小獸一樣生活著,而路過他身邊的人,隻會成為他的食物,抑或,是他無聊時的玩具。

靖寒憶的意識漸漸與那些變幻不定的幻象相融,在那些幻象之中,血與火交替出無數的猙獰麵孔,噴吐出鮮血如蛇信,蛇信蜿蜒,交織出一張巨大的血網,竟將他所有的意識都囚困了起來,令他如陷夢魘般的無法掙脫,他抬頭就見鮮紅的蛇信如萬箭一般的向他全身各處射了過來,一瞬間他仿佛有了瀕臨死亡的感覺,一雙陰邪鬼魅的眸子在他腦海裏欲浮欲沉。

幻陣?竟然又是幻陣!到底是誰操縱了這些幻陣?

難道又是他?

一刹那的念頭,讓他聽到了一聲孩子清脆的叫喚,那聲音就像展翅高飛的雄鷹,在一瞬間撕破了困囚他的血網。“叔叔,你都看見了麽?”靖寒憶從那生不如死的幻陣之中清醒過來,看到了紅衣男孩一雙變得意外純澈的眼睛。

“叔叔,你都看見了什麽?”紅衣男孩漆黑的雙瞳中透出一絲希翼的光芒,那光芒竟讓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與一個殺人如麻的噬血鬼聯係起來。

難道操縱幻陣之術的人竟不是他?靖寒憶若有所疑的看著紅衣男孩的眼睛,目光中閃爍不定,他微微沉呤,將目光定在了紅衣男孩粉撲撲的臉上:“我看見了你的過去。”

“真的麽?”紅衣男孩眼裏閃耀出純真的喜悅,“叔叔,原來你真的是可以走進我記憶的人呢。真好呀,你可以將你看到的一切告訴我麽?”

“你的記憶,難道你看不到麽?”靖寒憶疑道。

紅衣男孩搖了搖頭,道:“我記不起來了呀!我的記憶被封印了,雖然我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被封印的,但我知道我的記憶都消失了。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的記憶還會一點一點的消失,就像我現在就已經記不起昨天的事情了,到了明天,我還會將今日之事忘記的幹幹淨淨。雖然主人給了我一本帛書,讓我記下我每一天的記憶,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始終想不起來,所以,我想請叔叔告訴我……”他望向靖寒憶的雙瞳中閃爍出淚光,淚光中折射出來的卻是一個孩子最為脆弱的渴望,“我爹娘到底是不是被我吃掉的?”

靖寒憶微微一怔,原來一直埋伏在這十歲孩童心裏的陰影竟是這樣的一個問題,那麽他心中所生的一切邪念是不是也源於此。

“不是。”他果斷的回答,眸光掃視了一下亡靈團中還在受其折磨的三道身影,那些幻象根本就不會真正的殺人,它隻會讓人受其折磨而生不如死,最終因難以忍受煎熬而互相殘殺或是自殺,這便是幻陣的真正殺意所在。他相信鬱天劍與孿生兄弟並非不懂得其中的道理,隻是他們有太多的執念而身陷其中不可自拔。如此幻陣,他們又能撐多久?

要如何解除這樣的幻陣?靖寒憶的眉頭微微凝了一下,如若不能趨除孩子心中的陰影,是不是就該殺了他?

紅衣男孩看見他眉宇間微皺起的痕,也隨著他的目光掃視了一下那一團汙濁之氣籠罩下的亡靈團,以及亡靈團包圍之中還在浴血奮戰的身影,他忽而眸光一冷,大笑了起來:“叔叔,你是在騙我的,對麽?你是想騙我打破生之懸關的幻陣吧!叔叔,原來你也跟那幫可惡的人一樣,說的都是假話麽?”孩子的聲音越來越憤怒,隨著他的憤怒,一雙眸子又變得赤紅。

靖寒憶回頭看向紅衣男孩的眼睛,就見他陰冷的笑了起來:“可惜,我不像你們想象中那麽好哄呢!我看過我二年前的記事錄,二年前也有一位叔叔闖進了我黑獄王的生之懸關,我也讓他進入了我記憶的幻象之中,我還像現在這樣問了同樣的問題,而且他的回答幾乎與你一模一樣,但是他最終卻想殺了我,他說他其實什麽也沒有看見,我的記憶不過是一片空白。真是愚蠢,他難道不知道,我一樣可以殺了他麽?”他說到這裏,仿佛是痛心疾首,失望的眼神望了望靖寒憶,“叔叔,你真讓我傷心,我沒想到,你也跟他一樣,你現在是想殺了我,對吧?”

靖寒憶心下一沉,他實在是沒有太多的耐心與一個孩子爭辯:“要如何才能讓你相信,我沒有騙你?”“相信?哈……”紅衣男孩笑著,手指向他身旁的冉鏡雪,“我現在很餓,我要喝她的血,或者是你的血,你肯麽?”

靖寒憶眸光冷定,沉聲道:“這麽說,唯有殺了你,才能解開這生之懸關的幻陣。”

紅衣男孩盯了盯靖寒憶的眼睛,似乎是聽到了一句不可思議話:“叔叔,你果然還是要殺我,可是,我敢打賭,你一定殺不了我。”

“那你就試試看。”靖寒憶一怒之下,手中盈月一閃,一道若有若無的劍光已吞吐而出,卻在這時,一個聲音響在了他的耳際:“公子,要用心去容納一切呀!”那聲音牽動了他心中所有的悲憫,將他心中凝固起來的堅冰逐漸軟化。依稀之中他仿佛又見到了那人首蛇身的白衣女子,她回過頭來,一雙明眸裏傾注了無盡的哀淒,仿佛映襯著人內心中最脆弱的一麵讓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忍去拂逆,而她不斷翕動著嘴唇吐出來的聲音也讓人禁不住感到透骨的冰涼。

靖寒憶被這樣的幻象所累,不禁暗歎,好曆害的意念,而這樣的意念似乎又是從另一個空間傳來,竟比蠱惑還要來得強烈,到底是從哪裏傳出來的意念,又到底是誰傳出來的意念,竟會令他所有來自於憤怒的力量漸漸委謝,已出手的劍芒也倏然停頓了下去。

“怎麽樣?叔叔,我就知道你這一劍刺不下去。”紅衣男孩得意笑道,“因為殺了我,你們雖然解除了幻陣,卻走不出這懸關之門了。”

靖寒憶看了看這紅衣男孩,吞吐出去的劍光漸漸攏入袖中,他頓了頓眼神,忽而話鋒一轉,問道:“誰在操縱控心術?”。

“控心術?”紅衣男孩好奇的問,“什麽是控心術?”

“江湖傳聞,這是與攝心術同出一路的內功心法,旨在於以意念去操控人心,隻不過,攝心術在於以目控人心,而控心術卻能穿過空間用心去操控人心。”靖寒憶道,“你年紀尚小,絕不可能會這樣高深的內功心法,那麽剛才到底是誰在使用控心術?”

“哦?”紅衣男孩露出了天真好奇的表情,道,“真對不起,叔叔,我並沒有同伴,所以,你的問題我不能回答你。”

靖寒憶並未從紅衣男孩的表情裏看出絲毫的破綻,但如若不是這紅衣男孩所使用的控心術,那又會是誰?他的目光轉向了蒼穹,似要透過那一層昏芒去看清一些不為人知的密秘。

然而,時間根本不允許他想這麽多的問題,背後鬱天劍與孿生兄弟的長嘯聲還在一遍一遍的透著後心而來,他苦思著,忽地眼光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麽,俊秀絕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笑,他伸手摸向了他胸前的那塊美人翠玉,目光轉向紅衣男孩:“我們之間應該可以做一筆交易。”他手指向亡靈團之中的三人,淡淡道,“用你所有遺失的記憶來換取他們的性命,如何?”他這樣一說,紅衣男孩的眸子果然亮了起來:“真的麽?叔叔,你有法子讓我恢複記憶?”

“不但恢複,而且永遠也不會再失去記憶。”靖寒憶道。

紅衣男孩眸子裏瞬即射出驚喜的光芒,但仿佛又想到了什麽,那道光又暗了下去,“讓我怎麽相信你?”

“你喝過一碗你父親的血,但那卻不是血,而是藥,一種洗腦的毒藥。”靖寒憶說著,紅衣男孩眸光一沉,似乎被說中了心中的弱處。“是,我在記事錄裏有這一記錄,我的確喝過一碗我父親的血。可是,那又怎樣?難道你能解毒?”

“是,我能解毒。”靖寒憶道,“用我的血。”

紅衣男孩一怔,就見靖寒憶割破了手指向他走過來:“因為那碗血,你身體裏長出了一種吸引你不得不以飲血為生的毒,隻要你咬別人一口,這種毒就會傳染給別人,但是,你記不記得,你也咬過我一口,而我,沒有中毒。”紅衣男孩神色又一亮:“你是說你的血就是解藥,可是你為什麽要給我喝你的血,難道就是為了那三個人麽?”

“不隻是,這是對你的救贖,也是對我自己的救贖。”靖寒憶將手指上滴下來的血送入紅衣男孩口中,紅衣男孩飲得興奮,便將頭埋在了他的胸前,美人翠玉逢毒而動,光芒如碧水湧瀉,將紅衣男孩瘦小的身軀完全浸泡在了傾河碧茫之中,良久,紅衣男孩身體一震,雙膝一軟,跪倒在了靖寒憶麵前,口中喃喃道:“爹爹……孩兒對不起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