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寒憶並沒有聽清妘婧的話,他的意識已漸漸的被那遙遠的記憶所纏繞,思緒飄遠。

那是……漫空飄浮的紫蘭,血色浸泡的幽香,迎風飛天的藍衣倩影,輕舞輕揚的麵紗,悠揚淒訴的簫聲,滿地的屍骸狼藉,血流漫延宛若泉溪……

那立足於月光下的藍衣少女,玉白的纖手間挑起一枝紫蘭花,回眸過來,有夜風掠過她的秀發,輕紗拂麵而去,她含笑的黑瞳有如冰山破溢般的傾絕,峭壁寒蘭般的幽魅。

那樣的熟悉!

同一瞬間,她摘去了圍在脖頸上的藍色香雲紗,躲在黑暗角落裏偷窺著殺人凶手的他一眼便望見了她那雪白的肌膚上如蘭花般的胎記。

原來是她!一定是她!

她失蹤了五年,他苦苦尋找了五年,沒有想到,他還能見到她,但更沒有想到,他見到她的時候,她滿身都是血!

那都是親人友鄰的血!

為什麽?為什麽要殺了他們的父母?為什麽要滅掉整個夜蘭山莊?

五年的時間,到底是什麽讓她變得如此狠毒,滅絕了人性?

幽蘭?蘭魔?

靖寒憶已深陷痛苦之中,甚至不可自拔。那段記憶他已埋藏在心裏七年了,七年的時間已讓他的心變得足夠堅硬,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承受,卻在此時想起來竟是那樣的痛不欲生。

“靖郎,你到底怎麽了?”妘婧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眼神,仿佛被抽空了神誌隻留下一片空洞的眼神,她驚憂而恐懼,便急得抱緊了他的脖頸,不停的呼喚。

突然,靖寒憶抓住了她的手,仿佛如夢初醒,沉聲道:“這謎宮之中還真有蹊蹺。”

“蹊蹺?”妘婧微詫,“什麽蹊蹺?”

“它似乎能讓人情不自禁的陷入悲痛的往事之中,將內心最脆弱的一麵展露出來。”靖寒憶說著,妘婧神色一驚,道:“糟了!靖郎,這是窺心之術!”

“窺心之術?”靖寒憶不解道,“這世間當真有窺心之術?”

“有。”妘婧道,“靖郎,請相信我!這苦之懸關中的主人最擅長的就是窺心之術。”

“難怪……”靖寒憶想到了這一路上所聽到的女子之呼喚以及那令人極易沉醉的琴夢曲,恍然大悟,“難怪她能將那樣強大的意念傳至我的耳中,原來竟是窺心之術。”

妘婧見他對自己的話似乎已深信不疑,微喜道:“靖郎,你相信我啦!”

靖寒憶看了妘婧一眼,道:“我現在不得不信。”說完,他又向謎宮深處奔去。

妘婧見他好似發現了什麽一般急匆匆的向前奔去,也禁不住好奇,緊追其後。

謎宮如幻影,壁麵光滑剔透得非常不真實,仿佛你伸出手去就能將這道牆穿破一般。當靖寒憶依照謎宮圖上所示路徑奔至第九宮也就是“人的心髒”時,他頓住了腳步。

“靖郎,發現什麽了麽?”妘婧跟上來,好奇的問。

“壁上有影。”靖寒憶微微沉吟,目光掃向四周的玉壁,道,“有人跳舞的影子。”

妘婧立忙將目光投上了前方的玉壁,果真見到一道影子從壁上閃過,她不禁一驚,好詭異的魅影,她脫口道:“又是那鬼影!”

“這不是鬼影。”靖寒憶打斷道,“是真正的人投過來的舞影。”

“舞影?”妘婧好笑,“難不成又是洛神之舞?”

“我看也果真是洛神之舞。”靖寒憶說這話的時候,凝視著玉壁的神光之中驀地射出一道淩厲,妘婧看到他眼神的變化,立刻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轉向了如鏡一般的牆壁,這一看,她還真看到了跳舞的影子,隻是那人影也太過於古怪,一頭長發舞在身後,竟如盤旋而舞的遊龍。

“好長的頭發!”妘婧不由得驚歎,“想必這位苦之懸關的主人就是真正的洛神了。”

“洛神?”靖寒憶道,“難道是她?”

“她?”妘婧訝然道,“靖郎,你認識她?”

靖寒憶猛一怔,顯然連他自己都很意外,為什麽他對這個還未謀麵的女人有著極其特別的熟悉感,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莫名的牽連與情愫。

正因為這種感覺,才讓他有了想要極早見到這女人的強烈欲望。

很奇異的感覺,莫名的熟悉,難道是因為那玫“桃心”?

他從懷中取出那玫“桃心”,再次認真的感受起來。果然,這玫“桃心”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湧進他的血脈,仿佛要開啟他記憶深處的一扇門。

白衣、舞踏、劍光、小屋、竹林、清溪……

怎麽會有這些記憶?

那並不是屬於他本身的記憶。

“咦,靖郎,這是什麽,好漂亮哦!”妘婧見到靖寒憶手中的“桃心”,不由得欣歎道。

靖寒憶沒有回答。謎宮之中卻突地傳來另一女人的聲音:“快到了麽?公子,你已經來了麽?”

“原來姑娘果真在此。”靖寒憶唇角一彎,足下輕風徐起,人已尋著聲音的方向追至了壁上舞影的窮盡處。穿過十七道壁門,他們的眼前便開闊起來,雖然開闊,但他們的視線依然隻被一處風景吸引。

桃花舞,光清弦,指間琴音清靈飄逸,仿若天曲。

女子浸沐落瓣紅雨之中,綠衣飄然若水,白發淩空如長龍。

果然是白發三千丈!

光見背影,就已震憾於此女子的儀態之妙,風姿之奇。然而,她還在起舞,舞動的姿態說不出的飄逸靈變,超凡脫俗,每一個動作能演變出數十種變化,皆可謂傾天絕倫,這並非是出自於人間的別出心裁,卻堪比神靈的嘔心瀝血。

那是洛水之神才能跳出來的舞踏。

“洛神。”靖寒憶輕輕喚道,“是該叫你洛神,還是該叫你蘭魔?”

女子的舞踏並沒有因為靖寒憶的這一句話而停止,她隻是極輕極輕的歎了一口氣,吟出:“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你到底是不是蘭魔?”靖寒憶再次追問。

妘婧卻害怕了,靠近靖寒憶道:“靖郎,你說她是蘭魔?”

“若不是蘭魔,為何會琴聖女所傳弟子獨一無二的琴夢曲。”靖寒憶冷道,“若不是蘭魔,為什麽不敢回頭見我?”

說罷,靖寒憶的劍已脫鞘而出,妘婧驚詫,禦月公子的劍從不輕易示人,除非他已承認了對方是一位極其可怕的對手。

然而,就算是蘭魔,也絕不會令他拔劍相對。

難道她猜錯了麽?那個女人竟不是他心中所愛,那麽他又為什麽會因那個女人而痛苦?

他們之間到底有過什麽樣的過往?

是愛人?還是仇人?或者……

靖寒憶緊握著劍,一步步的向桃瓣嫣雨中的白發女子走近:“如果你是蘭魔,你就要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相應的代價。”

白發女子依然盡情的跳著她的舞踏,仿佛已沒有什麽事情能夠讓她分神,劍氣逼近,她卻不受威脅,默然,舞風衣動。

“如果你是蘭魔,我就要殺了你,為夜蘭山莊二百七十一個被你殺的人報仇。”

靖寒憶的劍已指到了那白發女子的後心,那女子的舞猝然停止,然,她卻仍不回頭。

“你還有一個解釋的機會。”靖寒憶的腳步也猝然停止,“我想聽你的解釋。”

那女子紋絲不動,良久,忽然低歎道:“公子,你的心已被我看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