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年前。
她,尹阡雪,一個寄人籬下的啞巴小孤女,在舅舅家,與年邁的阿麽相依為命。
八歲那年,因為親眼見到母親的慘死,她驚嚇過度,陡然失去說話能力。後來,她來海邊小漁村投靠舅舅,但好賭的舅舅卻將她扔給了年邁多病的阿麽。
舅舅屋後的一座破舊小屋,便是她和阿麽的安身之處。
她吃苦,忍受舅母的打罵欺淩,卻仍讓村裏人的異樣目光刺傷了心房。這,不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啞巴,更因為她是一個父親不詳的私生子。
母親從將她生下起,就沒有提過父親的名字,甚至都沒教過她喊“爸爸”。十八年了,“私生子”這具枷鎖將她逼得不能呼吸,所以她盡量遠離人群,逃避著他們異樣的目光。
九歲,她跟著阿麽一起去海邊拾退潮的海魚和貝,然後拿到鎮上換取生活費。或者在海邊替那些出海打魚的漁民編織或織補魚網,以此維生。
由於舅舅不管她,她到十歲才上學,報名費都是阿麽平日含辛茹苦的積蓄。
等到以最好的成績考進市裏最好的高中,學校以她是殘疾人為由拒絕她踏進那扇大門,任是阿麽如何苦苦哀求,學校始終不肯鬆口。
後來,她遇到了許懷安,一個有著溫柔笑意的儒雅男子。
許懷安的家境很不錯,是家大規模食品公司的二世子,如果不是他請求自己的父親向校長說情,她踏進不了那扇鐵門。
是他用他修長白皙的手牽著她走進那所校門,讓她做了他的學妹。
在那所高中就讀一個月後,許懷安突然跟她表白,說第一眼見到校門口的她,便喜歡上了她。
她愕然,然後用手語告訴他:她對他很感激,但她必須要好好學習,因為她是阿麽唯一的希望。
但許懷安不肯放棄,他不僅天天幫她補功課,還追著去了小漁村,天天守在舅舅家門口,甚至跟著她一起去海灘拾退潮螃蟹。
火紅夕陽裏,看著他卷起褲管一身泥沙,卻對她笑露一口白牙,她突然軟下了所有的堅持。其實她沒有告訴他,從第一眼,她就喜歡上了他臉上的笑容。那般明朗,那般真誠,那是她從未從其他人身上渴求過的溫馨。
於是,她和他坐在海灘上一起賞夕陽。然後,他在夕陽裏,第一次吻了她……
許懷安很寵她,在學校,除了上課,他和她寸步不離。
他細心幫她補習她跟不上的功課,騎著單車帶她去雁落崖兜風,在海邊的廢棄木屋裏布置他們的秘密天地……
許懷安也很疼她,在她受到舅母的欺淩滿腹委屈時,他總是及時出現在她的麵前,然後溫柔抱著她輕聲安撫。他甚至能講些笑話讓她破涕為笑,接著對她露出那一口整齊漂亮的白牙;阿麽病危,舅舅不管,懷安背著阿麽跑了十幾公裏的路,直到最後的高額手術費住院費也是懷安付……
這樣的懷安,漸漸讓她有了依賴,也讓她知道,這個世上,除了阿麽,還是有人疼她的。
而她,喜歡懷安的笑容,喜歡他帶給她的溫馨。
一年後,她高二,懷安上了A大。
再過一年,她高中畢業,懷安回來了。
夕陽裏,懷安告訴她:父母已經安排他出國,簽證都辦下來了,以後可能待在國外發展。
她隻能流著淚,說不出隻言片語。
那一夜海灘上的靜靜相擁,是她和懷安的最後一晚。
三日後,懷安坐上了去美國的航班。
她赤足站在海邊,看著那“轟轟”而過的飛機,才知道,原來她和懷安,從一開始就是平行線。
*
接下來的日子,她將懷安寫給她的信,送給她的禮物埋進了那座木屋的底層,告訴自己從此不再想念。
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
她接到了A大錄取通知書,但她將它壓進了箱底。大學夢就如同她和懷安一樣,一捅即破,是那般不可妄想。
而阿麽的病日益重了,她整日待在曬場織網仍賺不夠替阿麽買藥的錢。於是她放下所有的自尊去向舅舅舅母求情,換來的,卻是舅母的一句“賤丫頭”和狠狠一巴掌,她躺在冰冷的地麵,終於明白什麽是人情薄如紙。
她擦淨嘴邊的血跡走回她和阿麽的小屋,看到阿麽顫巍巍遞給她一封信。
她靜靜展開,然後,心涼如水。
懷安說,因為從未愛過,所以請忘了他。
那一刻,她的眼裏突然沒了淚。
那一夜,她隻是坐在門前,在大熱的天,全身涼透。
第二日,她還來不及背阿麽出去看病,舅舅舅母便帶了一個矮小的中年男人進來,說是為她找的未來丈夫。
她大驚,隻聽舅母冷笑:賤丫頭,隻有嫁了你,才能給婆婆治病!
然後那個陌生的舅舅一把拉過她,就往那中年男人懷裏送,說是已經收了對方的聘金,對方來要人。
她反應過來,一口咬住舅舅的臂膀,這才從他的鉗製裏掙脫開衝出門外。
一直跑一直跑,耳邊隻有風聲的“呼呼”作響,以及身後舅舅的咆哮聲……她跑出她和阿麽的小屋,跑出小漁村,最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上了一輛裝滿魚幹的貨車車廂,然後貨車開動,漸漸將那兩個追她的男人遠遠甩在腦後。
而她,躲在那堆魚幹裏,心如死灰。
*
天黑,貨車帶她來了A市,等司機去將魚幹送進店裏,她靜靜從車廂裏走出來。
赤著足走在那繁華的大街上,這一刻,她不知道何去何從。
她身無分文,涼鞋早在她逃跑的途中掉落,她不能回去找阿麽……
靜靜走著,不顧路人詫異的目光,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毫無目標的走著,然後在一座大橋上佇足。
滔滔河水,幾乎聳入雲霄的商業大廈,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一切都是那麽繁華,美好。
可是,她的心卻是如同頭頂的天空,烏雲密布。
她赤足跨上橋欄,迎風起舞,任那大風吹亂自己的衣裙和發絲。
然後,一滴**滴落臉頰,二滴,三滴……
然後,雷聲滾滾,閃電劃破夜空……
然後,她蹲下身子,抱緊自己,嗚咽出聲,任大雨傾盆。
良久————
“你還好嗎?”低沉醇厚的聲音,夾雜在雨裏,卻異常的清晰。
她抬起首,看到高大俊美的他站在她麵前。
短發和襯衫被雨水濕透,一雙眸子深邃冰冷,一張俊臉輪廓分明,一頭短發桀驁不馴,卻是一身拒人千裏之外的傷痛。
這,便是她對他的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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