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競不在的時候,丁姐直誇像舒先生這樣的好男人真是難找,我同意丁姐的話,自己真的很幸運,遇到的人都是那麽好。我想起在國外跟媽媽在一起的日子,那時候,我很像一隻敏感的小刺蝟。回到國內時,我也是極其敏感的,於家和許家對我來說就像兩根深深地刺紮在我的心裏,但是王梓卻告訴我,我已經完全放下了。我想也是,因為我不記得我跟於家和許家人見麵的情形,但是心裏卻對他們的存在沒有什麽感覺,不痛不癢,不愛不恨。

很快到了清明,陸家沒有人通知我要不要一起去給陸堯掃墓,我也沒有打電話給他們。我自己準備了一束鮮花,還有陸堯生前的一些遺物,我暫時是想不起來我跟陸堯是有多麽恩愛,但是從家裏的點點滴滴,我可以感受到這個男人的細心,他一定很愛我,而且,家裏有那麽多的錦旗和感謝信,他一定是個好醫生。

舒競開車帶我去了墓地,墓地上已有殘留的花束,已經有人在我之前來過,這也不奇怪,懷念陸堯的肯定有很多人,他曾經獲得那麽多的錦旗,總會有惦記他的病人或者是陸家已經來過。

我撫摸著陸堯冰冷的墓碑,再也無法接觸這個人了。我甚至連回憶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所以,我的傷心不是那麽濃烈,我的懷念也總是缺少支撐。但是,看著墓碑上陸堯的照片,我還是有一種從心底湧出來的難以抑製的悲傷。

陸家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陸堯離世以後,陸家沒有人來看過我,我猜測,我一定是個不受歡迎的媳婦。王梓安慰我說陸家人天生就冷淡,我不相信,陸堯等了我這麽多年,一直等到我出現,如此長情,怎麽會是冷淡的人。王梓隻說陸堯是個例外。

我不太在意陸家人的態度,因為,我有生命的寄托,我和陸堯的孩子即將來到人世。而且,我也不缺人陪伴,丁姐二十四小時在家,舒競、王梓和卓玨一有空就會來,還有張文馳、白建華和方雨菲,所以,陸家的關心不是那麽重要。

我的預產期大概是五月初,到了四月中旬後,舒競就特別緊張,每天晚上,他都把沙發拖到我房門前,躺在沙發上過夜,這樣我一有什麽動靜他就會知道。他生怕我會出什麽意外,搞得我和丁姐也很緊張。王梓和卓玨也三天兩頭往我這裏走,我記不清王梓和卓玨是怎麽認識的,但是我很喜歡卓玨。

陸堯去世後,方雨菲從白建華那裏知道,來看過我幾回。我知道方雨菲喜歡大白,但她怎麽跟大白在一起的卻忘記了。錢程這個人我也完全沒有印象,雖然我聽說過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但是卻覺得他們好像應該就在一起。

方雨菲知道我的情況,絮絮叨叨和我說了一些往事,我聽起來隻覺得恍如隔世,又覺得自己陷入一個長長的夢境,一時難以醒來。方雨菲和大白現在很恩愛,看到我和陸堯的遭遇,她感慨道:“有相愛的人就珍惜吧,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

五一放假,舒競整天都陪著我,哪兒都不敢去。我讓他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他說沒什麽事情,其實事情很多,王梓經常打電話給他,他的電話響個不停,要不就是在電腦前一坐半天,吃個飯都是爭分奪秒,卻還是在家守著我。對於預產期的來臨,他比我還要緊張。

五月四號,學校裏大概有活動,舒競不得不去一趟。臨走一再叮囑我有事情打電話給他,又叮囑丁姐注意看著我。巧得很,舒競剛離開我就感覺肚子有點痛,丁姐又去買菜了,我不想讓舒競來去麻煩,就自己打了120的電話。

到了醫院時,我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幸好陸堯生前連醫生都給我預約好了,看到是我後,很快就把我到產房去了。我有心理準備,知道生孩子很痛,但是沒有想到這麽痛。我想如果陸堯在的話,有他陪著,也許我就沒有這麽痛苦了。那一刻,我強烈地想念陸堯,渴望身邊有一個強有力的支撐。

我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我隻知道我全身都濕透了,疼痛中陸堯的臉格外清晰,他一直遠遠地看著我,微笑著,給我力量,仿佛他一直未曾離開。當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時,我聽到了嬰兒嬌嫩的啼哭。我也看到了陸堯燦爛的笑臉,他似乎在誇我:“老婆,你真棒!”

往事忽然就如電影的畫麵一樣,悄悄地湧現出來。一幕幕的恩愛,鋪陳展現。記憶失去的那樣突然,可是,重新回來也是這樣突然。陸堯忽然就這樣回到了我的而身邊,活生生的在我的記憶裏,而不是隻有別人講述的故事。

他戴著黑框眼鏡,目光溫柔,像一個天使,可是,我伸出雙手卻抓不到他。他在眼前,卻無法觸及。憶及太平間陸堯冰涼的身體,我知道,陸堯再也不會回來了。

生孩子的劇痛與失去陸堯的傷痛交織在一起,我淚如泉湧,心中默念:“老公,你看,我們的孩子來到了這個世界,你好好看著他。”

醫生告訴我是個男孩,她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想起這個醫生以前就經常找她做檢查,她笑道:“小於,你看,小孩子跟陸醫生長得一模一樣呢!”

我止住眼淚,看了看,嬰兒渾身紅通通的,哪有他爸爸帥呀!醫生告訴我,嬰兒很健康,我們母子狀態都不錯。

出了產房,才發現舒競和王梓都守候在外麵,卓玨看見我,急急的走過來,拉住我的手,我感到了她手心的溫暖。我虛弱的向他們笑笑,我暫時沒有精力跟他們說話,我想閉上眼睛休息一下,我要去夢裏溫習我和陸堯的回憶。

再次醒來,已是夜晚,一睜眼就看到舒競緊張的臉,見我睜開眼,他就忙著去叫醫生,醫生過來做了檢查,又囑咐了一些事情,看到病房裏是兩個大老爺們,想到過世的陸堯,她歎了口氣說:“陸醫生不在,最好你們找個女的來!有些事情你們不方便。”

王梓趕緊打電話叫卓玨來,舒競則去把丁姐帶來。我告訴他們,我想起陸堯了。他倆聽了臉色微變,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說話。

看著他倆眼睛裏的擔憂,我平靜的說:“也許這是冥冥中陸堯安排好的,怕我當時太過於悲傷,現在孩子出生,自然會分去我很多精力,有了孩子,我也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念頭。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我沒有那麽脆弱!”

護士把給嬰兒抱來,讓兩個男士出去,因為嬰兒要嚐試喝奶。嬰兒的確很像陸堯,趕來的卓玨興奮的撫摸著初生的小寶貝,輕輕地呢喃:“姐姐,小寶貝的皮膚多麽光滑呀!你看,他多麽可愛呀!”

嬰兒閉著眼睛,在護士的幫助下開始吮吸生命的營養,我摟著懷裏的柔嫩的嬰兒,生命確實神奇,陸堯離開了,可是,他的生命還在延續!

看著這個孩子,我一邊是初為人母的喜悅,一邊心裏是難以忍受的絞痛,多可憐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陸堯,你可知道你有多麽狠心!你知不知道有個詞語叫“孤兒寡母”!我和孩子,將要怎樣去麵對新生活?

護士為了讓產婦好好休息,嬰兒很快又被抱走,我讓王梓他們都回去,這裏有護士關照,我不會有什麽事,因為王梓和陸堯生前的拜托,我得到的幫助和關心顯然比普通病人更多。王梓帶著卓玨和丁姐回去了,舒競卻沒有走,他低聲說他會一直在門外,如果有什麽事情隻管叫他。

舒競關上病房門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淚就出來了。我得為自己今後做打算,但是,因為體力消耗太大,我並沒有想很久就睡著了,朦朧中好像有人進來,看了看我,掖了一下被角,又輕手輕腳的出去了。我感覺到是舒競,太累了,我沒有睜眼看,但是鼻子裏是他身上特有的青草氣息。我想起陸堯身上總是有一股檸檬的香氣,模糊中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陽光灑進病房,舒競站在窗前,抱臂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背影比陸堯要寬,穿著一身藍色的西服,顯得很成熟,一點不像一個在校大學生。

我看著他的背影出神,我是睡得有多沉,一點沒有感覺到他進來。大概是感覺到我在看他,他轉過身來,見我醒了,立刻浮現笑意,咧開嘴角,沉聲問:“醒了?感覺怎麽樣?”

我輕聲說很好,他立刻出門讓丁姐進來,原來丁姐早就來了,帶來了煲好的粥,丁姐看著我的臉色,說:“小於你氣色還不錯!”我很快吃完,護士又抱來了嬌嫩的嬰兒,我看著這個寶貝,滿心喜歡。我懇求護士不要再把他抱走了,護士為難,說是醫生讓她這麽做的。舒競說他回去跟醫生說,讓護士不要擔心。

媽媽打了電話來,說要回國來照顧我,說昨晚王梓打電話給她,她沒敢打電話給我,擔心我在休息,怕吵醒我。聽著媽媽絮絮叨叨的柔聲細語,我就忍不住掉眼淚。我強忍住聲音裏的哽咽,告訴她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我忽然就很想念媽媽,沒有經過任何思索,我脫口而出說:“媽媽,等孩子滿月我會回去跟你在一起吧,你不要來去奔波了,也不要嫌棄我和孩子。”

媽媽聽了似乎很高興,說:“好,媽媽等你,這些天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麽不方便就跟梓小說,月子裏千萬要小心,要好好愛自己!”

我答應著媽媽,眼淚無聲的爬滿了臉頰。

媽媽在電話裏一再叮囑我不要舍不得花錢,她現在的花店和私房菜館都經營得不錯,已經給我匯了一筆錢來,如果我經濟有壓力,千萬要告訴她或者告訴王梓。掛電話時再次強調讓我在月子裏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告訴她王梓非常盡責,我被照顧得很好。

我接電話的時候舒競就在一邊,王梓和卓玨半途過來了。卓玨給我拭著眼淚,讓我別難過,我說我不是難過,隻是自己做了媽媽,就想起自己的媽媽了。

舒競眼裏有掩飾不住的哀傷,他低聲問:“你要離開?”

我點頭,在聽到媽媽聲音的那一刻,我萌生了回到媽媽身邊的強烈願望。

“不能留下嗎?”他含著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