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硬幣
有人把賭博的勝率視作希望,認為隻要自己運氣夠好,總有一天能夠賭贏。他們甚至為此發明了一係列賭法,比如在一次賭贏之前要經曆一係列的失敗,比如在某些時候運氣最好,可以豪賭。
然而實際情況是,大多數賭博的結果,會嚴格按照概率進行。比如擲骰子,第一次扔了一個“一”點,那麽下一次仍然扔出“一”點的概率是多少?
有些賭徒認為是三十六分之一,幾率非常小,所以自己不可能連續兩次都扔出“一點”。
事實真相呢,還是六分之一!
原因在於扔出“一點”的那一次已經成為事實,它並不會影響第二次擲出“一點”的概率,所以說無論你之前扔的點數是大是小,都不會影響到下一次。
隻是有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將每一次扔出的點數都放到了一起進行計算。
所以說,賭博本身就是概率問題。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在這樣的情況下,賭博的結果就不是由概率操控,而是人。
趙玲玲一次又一次的把希望寄托在賭博上,卻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外麵的月色透過窗戶,我看著身子仍在抽搐的趙玲玲,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說:“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她直勾勾的看著我,仿佛丟了魂一樣。
我繼續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賭博原本都是概率事件,但是因為有了人,它就會變得不再是概率操縱。即便是看起來最正式的彩票,誰也無法確定裏麵到底藏著什麽玄機。”
趙玲玲開口說:“按照你的意思,這世界上就不會有什麽運氣之類的事情?”
“你可以將它們視作運氣,也可以把它們看成概率。但是隻要你能夠掌控自己的生活,就能控製自己人生發生某些事情的概率,不是嗎?”
她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點頭說:“醫生,我要戒賭!”
“或許你不用戒賭了。”我笑著說道。
這句話剛一說出口,就連蘇鬱也是滿臉震驚的看向了我。
我解釋道:“和你玩了一天,我一直都在仔細觀察著你的一舉一動。我發現了一件事情,你喜歡的其實是賭博本身,而不是賭注帶來的勝負。換句話說,你賭博主要是為了從中獲得快樂,這就是你為什麽能夠在沒有賭注的情況下,和我賭了足足一天的緣故。”
趙玲玲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反問道:“可是最後我把自己都輸給了你……”
我說:“最後一次賭博添加賭注,也是為了觀察你的變化。我想仔細的看一看,你在有賭注的情況下,賭博的狀態會變成什麽樣子。讓我感到欣喜的是,你在接受有賭注的賭博時,有些猶豫。”
她說:“聽醫生你這麽說……我似乎有些懂了……”
在數量繁多的心理治療方法中,認知療法始終都是應用最廣泛的一種。對於趙玲玲的情況,使用認知療法再好不過。
她首先需要糾正自身的幾個錯誤觀念。
第一,把錢作為賭注的賭博,本身已經不是概率問題。
第二,賭博本身是快樂的,它隻是一種娛樂手段。
趙玲玲需要將“賭博”與“贏錢和輸錢”這兩種觀念進行分離,然後重新將“賭博”與“娛樂”進行聯結,將“贏錢和輸錢”與“賭注”進行聯結。
所以,對她這一次的治療已經不需要紙筆了,也不需要她在紙上一個勁的寫下“我可以不賭博”。對於酷愛賭博的趙玲玲來說,這種治療方法是毫無作用的。
和她約定在明早見麵,之後我就帶著蘇鬱下班回家,同時為明天的事情做些準備。
我打開書房的抽屜,隱約記得裏麵應該放有一個存錢罐。我在裏麵翻了一會兒,果然找出來了一個企鵝寶寶模樣的存錢罐。
搖一搖它胖乎乎的身體,發現裏麵竟然還有聲音。
我摳開企鵝罐“大腳”上麵的一個小鈕,將裏麵的東西倒了出來。
當我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突然陷入了回憶之中。
……
安定醫院,室外花園。
我和一個光頭老漢一起蹲在草圃旁邊,從遠處看來就像是……蹲大號……
然而事實情況是,我倆在偷吃雞腿,這是我中午從食堂裏偷摸帶出來的。
這個光頭老漢姓羅,我們通常叫他老羅。他號稱精神病院一哥,擁有著與眾不同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不過從某些角度來講,他又是精神病院裏最接近“人”這個定義的病患。
他一邊啃著雞腿,一邊長篇大論:“每個人都是上帝,他們除了不能決定自己什麽時候生下來,其他事情都可以讓自己決定。但是通常人們意識不到自己是上帝,所以很多選擇都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做出的。用心理學的話來講,是潛意識在他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為他們做出了選擇。”
我蹲在他旁邊,開口問道:“那出門被車撞,這也是自己選擇的?”
老羅撇著嘴說:“當然,他可以不出門,見到車就離遠遠的,自然就不會被撞了。”
“那萬一就是有車想撞你呢?”
“這就不是你的選擇了,這是其他上帝的選擇。”似乎被我問的有些煩,老羅瞪了我一眼,繼續說:“你自己想象,這個世界上全都是上帝,每個人都能決定自己的命運。但是他們擁有這種能力,就不免想要影響其他人的生活,當這些上帝的各種選擇交織在一起,最後就會變成命運這種東西,也就是生命的無限種可能。比如說你今早出門就被大楊一屁股坐死,那是你生命中的必然事件,因為大楊決定一屁股坐死你,而你卻沒有意識到,沒有決定離大楊遠一點,最後就隻能被坐死了。”
我吐出一塊雞骨頭,說:“聽您這意思,我倒是想起來一門科學,叫概率學。”
“嗯,你小子還算有點悟性。”老羅歎了口氣,忽然問道:“還有雞腿沒?”
我從屁兜裏掏出最後一根,說:“這都第三根了,您老悠著點兒!”
“關你屁事,這是我的選擇,就是一會兒讓雞骨頭噎死了我也認命!”老羅沒好氣兒的搶過雞腿,繼續說:“剛才說到哪兒了?”
“您說我有悟性。”
“不要臉的臭小子,不是這句!”
“哦,我說概率學。”
老羅又說:“其實每一個人都是一個作家,他們寫了一本自己看不見的書……”
我趕忙打斷說:“等會兒,您不是說每一個人都是上帝嘛?”
“笨死了笨死了!既然都是上帝,那當個作家又怎麽了?”老羅滔滔不絕的說:“這本書裏麵記載著他出生後經曆的每一件事情,比如三歲喪父,六歲喪母,八歲重病垂死,十二歲混黑道,十五歲砍過人,十八歲有了第一個女人,然後被背叛了,連孩子都不是親生的……”
我搖了搖頭,歎道:“那這本書可真悲劇,主角也夠慘的。”
老羅摸了一把自己的大光頭,深不可測的歎道:“這個人就是我啊!”
我頓時無言以對。
他繼續長篇大論:“小子,你記住。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概率組成的,不是說你選哪個就是哪個?就像是拋硬幣這回事兒,你扔一次,要麽是正麵,要麽是反麵。”
說到這裏,老羅竟然還真從口袋裏掏出來了一枚硬幣,不過這枚硬幣長得很奇怪,有些像是遊戲幣,正麵刻了一個大寫的“s”,背麵刻了一個光頭,看起來倒是依稀有些像是老羅本人。
我接過硬幣玩了一會兒,說:“這硬幣看不出正麵反麵咋辦?”
“笨死了!那就看是人頭還是字母,反正都是一半一半的概率!”
我反駁道:“不是有人做過實驗嘛,正麵是百分之四十九,反麵是百分之五十一。”
“那是他扔的還不夠多!”老羅撇著嘴說:“可是世界上的大多數事情都不是概率這麽簡單,就比如你扔硬幣吧,有可能最後既不是正麵也不是背麵,反而是立著。這就出現了第三種情況,不在上帝的預料中,也不被寫在書裏。”
我似懂非懂的說:“有點兒不明白,能不能舉個例子。”
“就比如有人想要發明一種藥,吃完之後能讓人變得無所不能。那麽你說吃藥之後會有幾種情況?”
我說:“兩種吧?就跟硬幣一樣,要麽成功了,要麽失敗了。”
老羅搖了搖頭,說:“那可不一定,成功和失敗的界定往往沒有那麽清晰。要是吃藥的人的確變得無所不能了,但是偏偏自己本人無比痛苦,那該怎麽辦?是成功?還是失敗?再或者說,他就是扔硬幣裏麵的立著的那枚?”
我說:“這就是個悖論,就像是上帝是萬能的,但他不能創造出一塊自己搬不動的石頭。”
老羅彈了我一個腦瓜鏰兒,說:“聰明!”
我心想聰明個屁,完全沒聽懂你的意思好嘛!
我記得那次談話,最後我偷摸拿走了老羅的硬幣,然後收藏了起來。
之後硬幣就被我放在了企鵝罐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