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企鵝罐療法
趙玲玲在次日依約趕來診所,還按照我的囑咐帶了足足一百枚沉甸甸的硬幣。
我讓她坐在來訪者的位置上,然後簡單介紹了一下今天的治療流程。
流程不複雜,很簡單。
第一,我和趙玲玲將進行一百次沒有賭注的賭博。
第二,在賭博期間,趙玲玲一旦出現了“贏錢”或者“輸錢”的想法,都需要將一枚硬幣投入企鵝罐中。
她有些疑惑的看著桌子上早已放好的企鵝罐,明顯搞不懂我想做什麽,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目的是,讓你能夠體會到賭博的單純快樂,並且從此遠離賭注。”
她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說:“好,那我們開始吧。”
不出我的意料,在我和趙玲玲剛剛開始第一局“21點”不久後,她就往企鵝罐裏放了一枚硬幣。
我笑著說:“看來你的牌不是很好就是很差,所以才會想到輸錢或者贏錢。”
似乎被我完全說中的心事,她有些膽怯的問:“我有這樣的想法可以嗎?”
“完全可以,你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不過別忘了投硬幣就行。”
企鵝罐靜靜的放在桌上,通體呈深藍色,隻有肚皮是白色的。每當我看到趙玲玲往裏麵放硬幣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的一陣精神恍惚。
在我的記憶中,這個“企鵝罐療法”是一個叫做安清竹的人發明的。
那件事發生在安定醫院,有次院裏來了一個小女孩,長得清清秀秀,不過脾氣大的驚人。據說她患有躁鬱症,性情時而狂躁時而抑鬱,並且神經方麵也出了問題。
就在幾天前,她曾用一根圓珠筆瘋狂攻擊一名同學,導致其重傷。之後由於未成年人保護條例,她沒有去警局接受處罰,但卻需要進入安定醫院進行治療。
我清楚記得小姑娘被待到院長室的時候,她的眼睛裏竟然充滿了殺氣,讓人實在是難以相信,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竟然會有這樣的眼神。
不巧的是,當時安定醫院的胡院長剛好有事出差,而且醫院裏麵剩下的醫生又沒有治療小姑娘的把握,紛紛拒絕,眼看著這枚小小的定時炸彈就要爆炸開來。
關鍵時刻,是安清竹挺身而出。
她問:“你為什麽要傷害別人,自己會因為這種暴力行為感到開心滿足?”
小姑娘冷冰冰的回答:“他們該死,竟然敢嘲笑我!”
安清竹反問:“你又是怎麽看出來他們是在嘲笑你的?”
“隻要他們在笑,那就是嘲笑!”小姑娘怒吼道。
我聽後無奈的挑了挑眉,結果被安清竹剛好看到,她沒好氣的對我說:“那個潛伏在病人裏的醫生,你倒是說說這是什麽毛病?”
我答道:“這叫做‘匹諾曹綜合症’,就像是匹諾曹一說謊鼻子就會變長,這種症狀的患者一看到別人笑,就覺得他是在嘲笑自己。”
說到這裏,我對著小姑娘露出了一個職業微笑,說:“我說的對嗎?”
不出所料,她下一刻就怒吼著衝向了我,看架勢是要把我撕成碎片。
安清竹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腕,然後將她扯到了自己麵前,表情冷漠的說:“如果你再大喊大叫,我就折磨的你晚上睡不著覺!”
在這一刻,我才突然想起安清竹也是精神病,而且是安定醫院的一姐。
作為一個年紀不大,又是新來的病人的小姑娘,很快的屈服於安清竹的**威之下,從暴躁變成了抑鬱,開始沉默不語。
幾天之後,當我再次見到小姑娘的時候,發現她的懷裏多了一個企鵝罐。
我微笑著問她:“抱著一隻企鵝做什麽?”
她冷冰冰的看著我,突然從褲兜裏掏出一枚硬幣扔進了企鵝罐,然後掉頭就走。
看到了這一幕的安清竹隻是看了看我,沒有解釋。
我追到她身邊,說:“企鵝罐是你給的?”
她淡然的點了點頭。
我又問:“做什麽用的?”
她反問:“你明明是個正常人,難道還用我告訴你那個東西是幹什麽用的?”
拜托大姐,就是因為我是正常人,所以才不知道那個東西是幹什麽的啊!對於精神病來說,就是有人跟我說那個企鵝罐是他的寶寶,我都敢信!
不過我仔細想了一下之後,很快就發現了問題。小姑娘看見了我的笑容,於是在企鵝罐裏放了一枚硬幣。
她是把別人的笑容轉化成了企鵝罐裏麵的硬幣。
可是這樣又有什麽用呢?隻是單純的為別人的笑容找一個替代品嗎?
一陣洗牌聲“吹”過,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不知不覺我和趙玲玲已經玩了一百次,企鵝罐也已經裝滿,拿起來沉甸甸的。
我把企鵝罐遞給趙玲玲,說:“咱們出去走走吧。”
她疑惑的接過企鵝罐,把它抱在懷裏,然後就跟著我離開了診所,蘇鬱也跟在我倆後麵,似乎很好奇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現在是上午九點,外麵的行人不多不少。我對趙玲玲說道:“你覺得企鵝罐沉嗎?”
趙玲玲點頭說:“有一點。”
“其實它並沒有多沉。”我說:“隻是因為它承擔了許多情緒情感,所以才會顯得那麽沉重。”
“什麽意思?”
“我說過,每當你有‘贏錢’或者‘輸錢’的念頭時,都需要往裏麵投一枚硬幣,你覺得那枚硬幣除此之外還代表什麽?”
趙玲玲想了想,答道:“可能是……內疚?因為我一想到賭注的事情就會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父母……給他們添了那麽多的麻煩……”
我點頭說:“所以說,這個沉甸甸的企鵝罐裝滿了你對於賭博的不愉快,是嗎?”
“是的。”
“現在,找一個人,把這個企鵝罐送給他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很灑脫的離開了趙玲玲身邊。
而蘇鬱則是奈不住好奇,選擇跟著趙玲玲,看事情結果會是什麽樣子。
之所以我不需要去看結果,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了結果。
在安定醫院的那個案例中,小姑娘最後攢滿了企鵝罐,並且把沉甸甸的它送給了我。
她說:“我現在不再覺得你的笑容是嘲笑了。”
我問:“那是什麽?”
“你的笑隻是一種表情,就是那個精神病吳老二,成天對著人傻樂,我總不能認為他也在嘲笑我吧?”
我頓時火冒三丈,心想自己怎麽能和吳老二相比。
她忽然笑了,這是我頭一次看到她的笑臉。
她說:“這個企鵝罐裏裝滿了別人的嘲笑,現在我自己已經變得足夠強大,不再需要它們了,所以我把企鵝罐送給你。”
我有些忐忑的接過企鵝罐,那一刻突然覺得手裏的東西很沉重。
也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安清竹的意思。
任何人改變自己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可能在一瞬間就改頭換麵。安清竹也明白這一點,於是給小姑娘設定了“企鵝罐療法”。通過這個療法,小姑娘需要收集其他人的“嘲笑”一百個,然後將“嘲笑”轉換為硬幣放在罐裏。
最後,她將這些硬幣送給一個自己想要送給的人,從而成功的將“嘲笑”轉化為硬幣,又將它們送給了別人。
我捧著沉甸甸的企鵝罐,忽然覺得裏麵裝著的不僅是“嘲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自尊心。
這一次我沒有笑,而是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說:“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之後沒多久,小女孩就蹦蹦跳跳的出院了。
所以我想對於趙玲玲來說,結果應該是一樣的。
不久後,蘇鬱回來了,臉上還掛著淚痕。
我問:“怎麽樣,她好起來了嗎?”
蘇鬱點了點頭,說:“她最後選擇把企鵝罐送給了一個乞討的小孩。”
說到這裏,她整理了一下情緒,說:“古奇,當那個小乞丐看到企鵝罐的時候,眼睛都好像放了光。他不僅將裏麵的硬幣一枚一枚的數好收起來,還把企鵝罐藏到懷裏,就好像怕被別人搶走一樣。”
我又問:“趙玲玲呢?”
“她看到小乞丐的表現之後,突然蹲在地上一個勁的哭。小乞丐問她怎麽了,她說自己真的知道錯了……古奇,我覺得她是真的不會再去賭博了。”
“應該差不多,通過這一次她意識到自己賭博的那些壞情緒,原來可以通過企鵝罐轉化成其他人的快樂,這對她自己來講是一種升華。如果趙玲玲以後賺了許多錢,肯定會為慈善事業出不少力的。”
這時候,蘇鬱突然問道:“你是醫生,應該更具有同情心才對啊?為什麽不見你去做慈善?”
我笑著回答:“因為看得懂人心,所以知道太多的騙局。對於那個孩子來說,擁有一個企鵝罐或許並不是什麽好事,他會因此挨打,受欺負,然後最心愛的東西也被搶走。”
蘇鬱的表情變得有些猶豫,說:“似乎自從你想起安清竹之後,整個人的想法都有了一些變化。”
我說:“是啊,失而複得最能讓人成長嘛!或許的確是我太悲觀了,但我真的認為,對於一個無法保護自己心愛之物的人來說,還不如沒有心愛的事物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