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時震(下)

董文沒有把話說完,突然站了起來,狼狽至極的逃出了診所。

我疑惑的看向蘇鬱,實在是不明白這個大熱天穿著風衣的男人,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這時候,蘇鬱突然將電腦屏幕轉向我這頭,說:“在你給董文催眠的時候,我翻看了一下他的資料,然後瀏覽了一下他的博客,發現了一篇很有趣的文章。”

我好奇的看著屏幕。

“這是在沒有毀滅的地球生活的記錄。

每天清晨被鬧鍾吵醒時,其實正好剛睡著。

我隻能頂著兩個濃濃的黑眼圈,掙紮著起床。

洗漱時,習慣性的看了看鏡子。突然發現那裏的自己正攥著牙刷,握成手槍狀對著我的額頭。

槍響。

我閉上眼,漱口,吐出帶著血絲的白沫。

蹲在廁所的馬桶上,不能看雜誌,更不能擺弄手機。

我在聽桶裏的水聲,因為害怕,會有手從馬桶中衝出。

所以每當水管有水聲,我都會不擦屁股便急忙起身。

幸運的是,我在家裏一般不穿衣服,所以不會弄髒。

因為那東西很容易被火點燃。

坦白來說,這樣的生活很痛苦。

我隻套上一件風衣,赤著腳走出了家。

外麵的陽光有些晃眼,

行人的眼神有些刺眼。

我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眼中的人變成了怪獸,建築變成了囚籠。

耳邊的鳥鳴,汽車隆隆聲則成了魔鬼的音樂。

我蹲坐在地上,身子蜷縮成一團。

然後,火焰從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中流出,焚著我的每一寸身體。

我安靜的在風衣中,化成了灰。”

我深深呼吸,從董文寫的文字中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孤獨。

“蘇鬱,翻看一下他在2012年寫的博客。”我說。

蘇鬱乖巧的開始搜索,結果發現:“什麽都沒有,他在整個2012年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說:“再看看2011年的,從後往前看。”

想不到,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條內容很不尋常微博,“我們分手了。”

蘇鬱說:“2011年分手了……該不會晴兒就是他的女朋友吧?”

我點了點頭,“繼續看。”

我和蘇鬱將董文的博客翻看了一些,得到了很多他未曾透露的信息。比如晴兒是他的女朋友,兩個人相處了足足八年但是最後卻分手了。但是他沒有在博客裏留下晴兒為什麽分手的原因。

根據這些信息,我推測事情發展是這樣的。

2011年末,董文和晴兒分手。2012年,董文無法接受沒有晴兒的事實,於是認為他所在的2012被毀滅了,之後他在時間震動的作用下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但是晴兒卻沒來。

簡單來說,董文的心理問題就是無法接受晴兒的離開,從而導致的情感問題。

但是他卻用世界末日來掩蓋這個事實,試圖讓自己好過一些。

這種做法,就好像我用安安替代了安清竹一樣,用謊言來掩飾殘忍的真相。

我說:“看一下剛才谘詢的錄像。”

蘇鬱打開錄像,我仔細打量著董文,發現他的風衣之下露出了皮膚,看起來應該是什麽都沒穿。

就像他在文章中寫的那樣,他隻穿了一件風衣。

蘇鬱說:“怎麽辦,他還會來嗎?”

我撿起桌上的那張信用卡,若有所思的說:“一定會來的。”

……

果不其然,當天下午,董文穿著那件風衣來到了診所。

他說:“醫生,我需要催眠。”

我搖頭說:“上次的話還沒說完,晴兒到底怎麽了?”

一聽到“晴兒”兩個字,董文的表情變得極不自然,他說:“你問這個幹什麽,晴兒和催眠有什麽關係?”

我解釋道:“你在催眠的狀態下不願醒來,而且執拗的想要尋找一個叫做晴兒的人,在我將你喚醒之後更是險些把我掐死,你說我應不應該問這個問題?”

董文皺起眉頭,猶豫了一下,說道:“晴兒是我的妻子……”

我打斷了他,問道:“可是你在博客裏寫的是我們分手了。”

“或許她沒有把我當成丈夫,但是我在心裏是把她當成妻子的!”董文焦急的解釋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點頭說:“然後呢?”

“我……我想不起來了……”董文的表情很痛苦,看起來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能夠體會他的感受,因為最初我也回想不起安清竹最後去了哪裏,直到昨天,在蘇曉的刺激下我才恍然大悟。

我歎了口氣,說:“這次催眠的目的是找到晴兒,好嗎?”

董文雙眼一亮,“好!”

催眠進展的很順利,董文的身體迅速放鬆,然後進入了催眠狀態。

這一次,他還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心理診所,同樣躺在催眠椅上。

但是與上一次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我告訴董文在那個世界的催眠師就是我,換句話說,這一次我參與到了董文的催眠世界之中。

我努力讓自己想象著2012世界毀滅的場景,然後竭力讓自己能夠和董文進行另一個世界的交談。

我說:“你催眠的目的是什麽?”

董文安安靜靜的躺在催眠椅上,說:“醫生,我必須知道晴兒去了哪裏,一會兒世界就要毀滅了,如果她不和我一起離開,一定會死在這裏的!”

我說:“好,接下來我會催眠你。”

這是我從未做過的事情!

我竟然在一個病人的催眠世界中,將其再次催眠了!

我說:“現在你感覺自己的手臂很輕很輕,輕的仿佛能夠漂浮起來。”

現實中,董文一動不動。但我覺得,在催眠世界中,或者說是那個毀滅的2012中,董文的手臂已經輕輕抬了起來。

我繼續說:“在你的麵前有一個按鈕,隻要你按下它,就會回到和晴兒在一起的場景。現在,我數到三,你就按下那個按鈕。”

“一。”

“二。”

“三。”

現實之中,董文忽然重重的抬起手臂向下拍去。

我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知道這次的雙重催眠起效了!

我說:“你看到晴兒了嗎?”

“看到了……”董文虛弱至極的回答說。

“她在哪裏?”

“病床……”

我皺起眉頭,忽然覺得事情的真相或許會很可怕,我問:“你願意繼續進行下去嗎?”

董文說:“醫生,請讓我看清真相吧。”

我說:“你感到晴兒的麵孔越來越清晰,你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一天,董文,你在做什麽?”

“我在……看著她……”

“董文,你現在穿的是什麽衣服,還是風衣嗎?”

“不是,是白大褂……”

就在這時,蘇鬱忽然將一張白紙貼在了催眠室外的玻璃上,上麵寫著一句話,“董文的職業是醫生,晴兒是癌症患者。”

這一刻,我恍然大悟。

我說:“晴兒得病了,是嗎?”

董文的眼皮忽然開始顫抖,就好像是在哭泣,他顫抖著說:“是……”

“你是她的主治醫生?”

“是……”

“她住院多久了?”

“兩年……”

董文一邊回答著,一邊痛“哭”出聲,然而並沒有眼淚。

據說,夢裏沒有眼淚,或許真的是這樣吧?

我問:“現在你回想起一切了是嗎?”

“是的。”

“那麽當我數到三的時候,你就會醒來。”

“一。”

“二。”

“三。”

董文一動不動。

我說:“醒過來了?”

他沉默不語。

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我的心頭,如果說剛才的醒來隻是讓董文在催眠世界中喚醒,那麽他現在的處境應該是?

我大聲說道:“董文,你在哪裏?看到了什麽?”

他虛弱的說道:“醫生,我看到了世界末日,我不想活了……就讓我陪著晴兒留在這裏吧……”

我說:“不可以!晴兒雖然已經死了,但是你的生活還遠遠沒有結束。董文,你現在必須醒過來!”

他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罕見的感到慌張,因為不知道如果真的讓董文這樣陷入催眠狀態中,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麽?

萬一是,腦死亡?

情急之下,我迅速拉動了催眠椅的一個把手,原本呈30度角的催眠椅頓時傾倒,變成了平整的狀態。

董文的身體“咯噔”往下傾斜,這種墜落感終於讓他恢複了清醒。

他睜開雙眼,眼睛裏滿含淚水。

董文是一名穿白大褂的醫生,晴兒是他的病人。

後來,晴兒死了,董文覺得自己的世界變成了2012世界末日,即將毀滅。

然而世界並沒有毀滅,於是他認為是發生了時間震動,所以自己才沒有死去。

他總是跟我說,有些人在好多年前死了,可是後來才發現他沒死。

其實這是董文對晴兒的願望,他多麽希望晴兒其實沒死,一切都是時間震動帶來的錯覺。

可是現實終歸是現實,既是董文脫下了白大褂,改成了黑風衣,他也改變不了事實。

在他的心裏,的確存在著一個已經毀滅的2012,晴兒留在了那裏。

我看著泣不成聲的董文,安慰道:“其實我也希望能夠存在很多不同的時空,在那些時空裏麵,最重要的人仍然活著。可是董文,至少現在,你是活在這個世界裏麵的……”

那次治療沒有結果,隻有一個看清現實但卻無法接受現實的可憐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