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邪鬼

劉麗正在接電話,她很煩躁,吳修回最近天天往涉外科跑,名義上是為了查史曆的兩次失蹤事件,實際上是找借口接近劉麗。

他們是警校同學,兩人關係曾一度非常親密,但直到畢業分配也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並不是吳修回不努力,問題在劉麗,她不想嫁一個不知上進的人。吳修回畢業後分配到基層單位,從片警做起,其敏銳的觀察能力和處事原則性很快就引起刑偵大隊的注意,半年前正式調到刑偵大。這期間吳修回沒去找劉麗,隻想完成從醜小鴨到天鵝的蛻變後再出現,結果卻是劉麗直白的告訴他自己已經有了愛人,但那個人不是他。

吳修回心灰意冷,不再出現,但是史曆失蹤事件後,他又開始頻繁出現在劉麗視線內。

“我說,你很煩啊!你要了解史曆就自己去找,問我幹什麽?”

“要了解一個人,正麵側麵都很重要,我這也是工作需要,真的,我很久不騙人了。”

“油腔滑調!我跟你說,這是值班電話,要是有人打不進來,那負責就是你的!”

“少來了,你們涉外科根本就沒有值班的必要,最多是哪個老外喝高了讓人揍了,整天都沒個正經事。”

“我生氣啦,你這是對我們涉外科的詆毀!”

“別,別,別,我道歉還不成?對了,史曆走了沒有?”

“都是你!他什麽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劉麗氣哼哼的掛斷電話,還不解恨的重新拿起話筒重重扣上。

史曆自從回來後臉上有了笑容,這很奇怪,劉麗為此隱隱感到不安。而最讓劉麗接受不了的是,趙黎明對史曆的態度,簡直就像小夫妻倆。史曆每天一進辦公室趙黎明就會上前幫他脫外套,然後端過一杯熱茶,下班時會叮囑史曆早點回家,不要在單位呆太久,就好像趙黎明會在史曆的家裏等著他一樣。

每次看到這場麵,劉麗都覺得自己要瘋了,恨不得撲上去咬那個老女人一口。

“哼,那個壞蛋喜歡茶,但從來不拒絕我的咖啡,什麽意思嘛!”

劉麗煩躁的翻看最新的協查通報,心裏亂糟糟的。這兩天科裏也不太平,科長和趙黎明都不見蹤影,電話也打不通,副科長一副悠然的模樣,根本不擔心。而最奇怪的莫過於史曆的反應,趙黎明失蹤,他卻一點也不緊張。

“難道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有我不知道?”

劉麗推開協查通報,盯著門的方向開始發呆。

六科。

李科長和唐虹名坐在一起,兩個人都沒休息好,眼圈發黑。

“我說,五號方案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你不也聽到了嗎?鬼叫鬼叫的,真難聽。”

“嗯,你這話說的直白,還真是鬼叫。”

李科長習慣的掏出香煙,正要點上,忽然發現唐虹名殺人的目光,他嘿嘿一笑,把煙拋向半空脖子一伸便叼住了,打火機的火苗竄起,煙霧散開。

“生命啊,就這麽回事。”

唐虹名黯然,也不再說話。李科長深吸兩口,又把煙掐滅了。

“不過,為了老婆孩子也應該少抽一根。”

唐虹名瞥了眼李科長,想笑,眼角卻溢出淚來。

十多年匆匆而逝,唐虹名並非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麽,隻是沒料到他的果決,當年求婚遭拒,李科長立即在父母安排下相親,不到兩個月就草草結婚。婚後李科長的妻子知道了唐虹名的事,大鬧一場,後來生了孩子也就安定下來,但仍是家屬樓知名悍婦。唐虹名曾想道歉,但李科長總岔開話題。唐虹名知道,李科長把希望留給了於教授,隻是沒料到於教授出家當了道士。

陰錯陽差,錯緣下愛恨交織,三個人都未能得到幸福。

“你有沒有覺得,小史這次回來後有些異常?”

李科長輕按太陽穴,突然問。唐虹名忙扭過頭,悄悄地拭去淚痕。

“嗯,他看人的眼睛……怎麽說,有凶光。不知道你怎麽想,反正我覺得他看人時的模樣,有點像屍魔。”

“是啊,他還接受了趙黎明,對劉麗也不拒絕。這小子從前可不這樣,專一的很。你說,是不是和他失蹤的那七天有關?他不會真的去做那個試驗了吧?”

“很可能,靈魂移植,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一個人的思想和另一個重合,那不成精神分裂了。據我掌握的線索看,和他進行靈魂移植的就是那個張海洋,兩個人都是惹麻煩的主。還有一川雨下這個瘋子,比我還瘋!”

“哎呀,難得啊,你居然承認自己是瘋婆子啦?”

“我是要早這樣,衛國也許就不會……”

唐虹名忍不住低下頭,雙手捂住麵頰,淚水溢出指縫,滴落。

大目寺的青光殿上,一川雨下突然連打兩個噴嚏,把智能剛端上來的茶盅弄髒了,一臉尷尬。

“對不起,對不起,不知道誰說我壞話呢!”

“不可妄語,是非自有因果,一川先生未落人把柄便不會有人腹誹。智能,重新沏茶上來。咱們還是繼續吧!”

一川雨下還想辯解,但看到辟光和楊明灼人的目光,卻打消了這念頭,重新介紹起他的發明。

“二位請看,這就是我花費三年時間打造的‘滅魂器’!看著像滅火器對吧?它噴出來的也是泡沫,但都是經過我特別處理過的,曾在泰國試驗過……對,那個很著名的捉鬼大師就是我扮的。”

一川雨下從背包中取出兩隻袖珍滅火器,分遞給辟光和楊明,看兩人懷疑的模樣,又繼續介紹他的產品。

“做成這個樣子是便取攜帶。原本我是做成槍的模樣,結果過海關給扣了。沒辦法,時間太緊,這不一收到召集信就來了嘛,所以在船上隨便找了幾個滅火器改造了下,功能絕對沒問題。”

看著手中的袖珍滅火器,辟光眼前發黑,對一川雨下的信心也難再保持。

“此番的邪鬼不同以往,六科的設備非常先進,但還是吃了虧。一川先生,你這個……滅魂器,當真管用?”

“那是當然!我和六科的宗旨不同,他們是捉活的要回去研究,我是就地滅了!”

楊明在一旁也不開口,心裏對一川雨下很是鄙夷,這樣的東西也能滅魂,那隨便找個幼兒玩具豈不能滅神?而且楊明想對付的並不是邪鬼,而是屍魔。

楊明加入靈異協會的目的本就不純潔,他想控製邪鬼與屍魔相鬥,邪鬼多半不敵,但也差不到哪去,然後靈異協會再出麵將還未恢複的屍魔消滅。但現如今要麵對的卻是邪鬼失控,屍魔逃脫,隨時都可能出現在麵前,死生難料。

“難道要用這個三斤不到的滅火器砸死屍魔嗎?”

楊明嘴角**,無聲的苦笑。

一川雨下並非發覺兩人的異常,還在唾沫橫飛的講。

“我研究十三邪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們都以為十三邪鬼就是隻會殺戮的邪物吧?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十三邪鬼個個都有淒慘身世,他們在這世上走投無路,心中有大仇大恨,所以死後才會有如此強烈的靈電反應。”

楊明眼中一亮,心有些詫異,倒是看錯了這個模樣邋遢的一川雨下了。

“十三邪鬼最早出現在明末清初,有史記載是乾隆年間,《廣異集》中提到過南方一帶曾有邪鬼做祟,共有十二者,分為:血鬼、牙鬼、骨鬼、眼鬼、耳鬼、嗅鬼、舌鬼、皮鬼、影鬼、恨鬼、貪鬼、欲鬼。既然隻有十二鬼又為什麽叫十三邪鬼呢?據說第十三鬼每出現必天地變色,有毀天滅地之能,非亂世不能出,一出必赤地千裏,屍山成穀。十三鬼沒有名字,《廣異集》中也隻叫它十三鬼。除去十三鬼,邪鬼中最可怕是牙鬼和骨鬼,據說這兩鬼是明末滿人屠城後怨氣所化,集十數萬漢人的冤魂凝結而成,大凶之物啊!”

一川雨下拍案歎息,接過智能端來的茶抿了口,轉頭看到辟光和楊明期待的眼神,嗬嗬一笑,叼上支煙美美吸了兩口才又繼續。

辟光身後,智能智善也側立兩旁,靜聽典故。

“這十三邪鬼各有奇特之處,血鬼嗜血,凡死於血鬼之手的人體內都不存一滴血;被眼鬼看到的人則魂魄盡散,成了白癡;耳鬼讓人每時每刻都有幻聽,即使夢裏也不例外,被耳鬼纏上除非心堅誌絕,不然最後都會瘋掉;嗅鬼則有些不同,它隻在某個特定的地方出現,撞到它的人都會自挖鼻眼,以至**塗地;至於舌鬼,據說隻對小孩子有愛好,福建一地曾有普遍的兒童吃飯噎食現象,都是舌頭倒卷堵住了喉嚨,死人不少;皮鬼就很著名了,《聊齋誌異》裏就有,畫皮,專吸人精;影鬼《明清誌怪》中也有記載,曾有人夢入畫成親生子,那其實就是影鬼做祟,如果沒人點醒,那人就永遠困在畫中;恨鬼隨生隨滅,四處遊**,有人起恨念就乘機而入,非鬧到那人家破人亡寄主身死才肯離去;貪鬼什麽都貪,錢也貪物也貪,《馭鬼雜說》中說貪鬼其實是明末災民餓死後的匯聚而成執念;這第十二鬼是欲鬼,《馭鬼雜說》中也有提到,凡中欲鬼者,**熏心,以萬物為陰門,非精盡人亡不能止也。”

一川雨下一口氣說完,端起茶盅灌下,喝得太急,濺得胸前一片茶漬。

“還有牙鬼和骨鬼呢?”

楊明忍不住問,心中則想果真如此,王念當初拿來封印石時就隻有十二塊,看來第十三邪鬼另有存放地。

辟光在一旁不住念佛,他身後的智能智善則還在想那邪鬼種種,忘了慈悲。

“至於牙鬼和骨鬼嘛,這《廣異集》和《馭鬼雜說》中都有記載,但又都了了幾筆,隻說此二鬼不出則以,一出必屍骨成堆,可稱浩劫。據我推測啊,這牙鬼應該喜歡把人咬死,骨鬼大概是枯骨附凶靈而成,應該很利害。我十幾年前就開始研究了,那時候有個六省殺人魔王,我懷疑那個人早死了,是被骨鬼上身,不然哪有這麽凶殘的人類?”

楊明聽到這心中一驚,對一川雨下不再輕視,他不由自主地拿過滅魂器,握得緊緊地,仿佛這東西真能滅了屍魔的魂。

青光殿內幾個人夜談邪鬼,殿外的雪早已停了,厚厚的鋪灑一地。夜變得亮了許多,天地間白茫茫看不到盡頭。

王念靠在樓道間的牆壁上,等到跟蹤的人離開才重新上路。

王念今晚到社團主要是為了取幾樣東西,他藏在密室中的其他幾塊黑玉陰符和《馭鬼雜說》的原本。這些東西他曾交給高天,不過《馭鬼雜說》的後幾章撕下另存,那上麵有馭鬼的方術,寫明了非本家人不傳。王念當時雖然不信這些,但祖宗的話還是要聽的,所以沒傳給高天。後來真的召喚出血鬼,王念更不能把那幾章馭鬼方術傳給高天了。

什麽事都留一手,是王念保命的根本。

等到王念駕車回到藏身地點時,已經是十二點多。

雪已經停了,汽車行駛留下的軌跡如蛇行,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曲折綿延。王念皺了會眉頭,最終什麽也沒做,回身進了屋裏。

這本《馭鬼雜說》王念小時候看過,但內容早已忘記,隻在召喚出血鬼後看了在自己那的幾章馭鬼方術,現在拿回全本,便不顧一身傷痛,連夜通讀。

書中細表,明朝末年間南方地區多次遭遇滿人屠城,就連村落間也隨處可見斷頭少臂的殘屍,豺狼虎豹紛紛下山覓食,怨氣衝天。在某一剛經曆屠城的亂葬崗間,一具無頭屍從屍體堆裏站起,殺死了正向那裏搬運屍體的幸運者,擰下頭安到自己頸上。這就是第一個邪鬼,恨鬼。恨鬼隻憑一腔恨意而生,不分滿漢,遇人殺人遇獸殺獸,被數百清兵圍困剿滅,砍成了肉泥。其後數十年間鬼事不斷,有術士毛遂自薦,解說鬼事,說是怨氣化生,已有成魔之兆,若不早做處理必將使一方百姓再受屍山血海之災。若早幾年做法事道場還能撫平怨氣,但現在已經太晚了,隻能將它們都封印,不再為禍人間。

那術士本是全真支派道士,名叫李異,後來因滿清入關而還俗離了道觀,在紅塵中浪**,後成家立業才安定下來。因見所居之地頗受邪鬼之害,才請命驅鬼。李異驅鬼聲勢浩大,旗人多有不信,便也戎裝跟隨綠營軍一同前往,結果邪鬼現世,死傷無數,這才漸漸不敢再去觀看,隻發下號令,令綠營軍去送死。李異每封印一邪鬼都必有數十人甚至數百人身死,而封印最後一邪鬼更是死傷近千人才完成,李異也因第十三邪鬼而力竭身亡。

這《馭鬼雜說》就是李異家人記錄他驅鬼馭鬼的異事,但隨時間推移,漸漸有多個版本,李異的名字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成了漢人生邪滿人驅鬼。一川雨下看的就是這種版本,而王念手中的是原本,一字不易。雖然王念看不太懂文言文,但仍看得氣血上湧。

“天地不仁,何以為邪?”

王念喚出骨鬼,盯著那副不時閃過藍光的骷髏,輕聲的問。

莉莉睡不著,她站在窗前看窗外的雪景。

雪早已停了,天空明亮,不時有驚醒的鳥雀倉皇飛過,似乎不明白這天怎麽亮的這麽早,把那枝葉上的雪震落,慢慢使人品出幾份孤獨。

莉莉看不夠這雪,她總覺得再沒有機會了,心底莫名的痛。

遠遠的有一個人走來,在雪地上留下一行筆直的足跡,是張海洋。他走的很慢,似乎也被這冬日的第一場打動,漸漸融化在這天地間。

莉莉慌忙拭去淚痕,飛快的下樓跑出去,迎著張海洋的方向。

雪夜中還有另一個女人同樣睡不著,她是趙黎明。

本來唐虹名的意思是等屍魔事件完全結束後,趙黎明才可以離開,但李科長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他認為自己帶出來的兵懂得保密。

趙黎明同樣站在窗前,但眼前美麗的雪景並不能引起她的注意,那些飄飛的雪花隻讓她感到焦躁,因為阻擋了原本能看得極遠的視線。趙黎明在史曆的家中,史曆在回涉外科的那天就把鑰匙交給了她,在她耳邊輕聲的說:你會成為一個好妻子。趙黎明因此欣喜若狂,但是史曆並不是一個好丈夫,總讓她在不安中等待。

夜已經深了,趙黎明幾次拿起手機,但又都放下了,她深知一個女人不能把所愛的男人纏太緊,那隻會讓他疲憊。但是心中的牽掛卻無從發泄,這讓趙黎明坐立難安。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樓群間,慢慢走近了,是史曆。趙黎明輕出一口氣,心跳卻又莫名加速,想到兩個人將在一間臥室裏休息,趙黎明的臉變得羞紅。這一刻她期待已久,但真正到來時,趙黎明又彷徨了。

那未來真的就那樣幸福嗎?

在史曆開門前,趙黎明在**躺下,假裝已經睡著。史曆在臥室門口停住,似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回過神,輕手輕腳的離開。洗漱完畢後才來到床前,伏在趙黎明耳邊輕吻秀發,然後柔聲說。

“對不起,不知道你回來了,讓你擔心了。”

一時間趙黎明淚如雨下,不顧一切的反身抱住史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