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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發生時,山崎正準備離開位於原宿某大樓的六樓“D-1計劃總部”。
時間大約是下午五點過一點。按計劃,山崎要搭乘海上自衛隊的高速直升機,趕往位於遠州海麵上的“吉野號”。直升機抵達晴海碼頭的時間是傍晚六點。
女辦事員下午五點整的時候被打發回家了,辦公室裏隻剩下會計安川和山崎兩個人。在和內閣辦公廳聯係妥當之後,山崎把文件整理好塞進公文包裏,接著給自己的情人住的地方打了一通電話。山崎的情人二十八歲,身材臃腫,是一個女招待出身的服飾設計師。山崎和她的情人關係,早在她做新宿酒吧女招待的時候就開始了。
這個女人雖然辭去了女招待的工作,卻依然改不掉睡懶覺的習慣,平常這個時候,她都會待在公寓裏。——但是此刻,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聽。考慮到這次離開的時間比較長,所以,山崎打算事情一完就先來個幽會,誰知怎麽打也沒有人接,弄得山崎心裏很不爽。
“或許和包養她的人一起出去了。”山崎這樣想。
“時間……來得及嗎?”安川一邊看表一邊對山崎說,“快到下班高峰了,要塞車喲。”
“不要緊。高速公路到汐留那一段我可以開快點。”
說完,山崎很不情願地掛斷了電話,接著伸了個大懶腰,把公文包夾在腋下,對安川說道:“那,我就動身了。今晚得待在海上了。”
“是夠嗆。”安川敲著電腦鍵盤回應道,“今晚我也得熬通宵。”
“喂,我說,你也得注意身體哦。”山崎一邊戴帽子一邊說,“年紀輕輕的把身體累壞就什麽都完了。還有,我把車停在碼頭停車場,你明天或者什麽時候抽空打的去碼頭幫我把車取回來。備用鑰匙在我的抽屜裏。”
山崎一邊說著,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公路上擁擠的車流。
入秋之後,白晝變得短了。此時臨近黃昏,暮色已經開始慢慢降臨在東京的上空。
天空的西麵映照著火紅的晚霞。而從頭頂上方到東邊,鉛灰色的烏雲黑壓壓地低垂密布,天氣黏糊糊的讓人厭煩。在這片烏雲籠罩的天空下,霓虹燈和水銀燈開始閃爍起來,在閃爍的燈光裏,開始透出陣陣秋意。
東京這座擁有一千兩百萬人口的大都會,正準備著迎接一天之中的第二次交通擁堵的高峰。
幾十萬甚至是幾百萬人,一齊從辦公室、工廠和商店裏蜂擁而出,朝著火車站、大街、鬧市和汽車站進發;同時,幾十萬輛汽車——卡車、公交車、出租車和轎車,全都發動了引擎;緊靠辦公大樓前麵的原宿火車站的站台上也是人頭攢動;通往神宮的大道上,汽車的紅色尾燈交相輝映。
連日來超負荷的工作,再加上聯絡不到自己的情人,山崎心中有些鬱悶,看著窗外的景色,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
這時,從代代木森林以及從四處的樹叢中,一大片黑色的東西像拋撒芝麻粒一般,亂哄哄地騰空而起——鴿子、麻雀,烏鴉……鳥兒們突然發狂似的一齊飛了起來。
“……?!”
山崎驚詫得張口結舌。
就在幾萬隻鳥兒一齊飛向天空的同時,東邊天空,數道刺眼的閃電劃過被暮色籠罩的鉛灰色雲層,直插大地,隨即“啪、啪”閃出極亮的白光。
“喂,安川君……”山崎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不由自主地朝安川喊道,“快來看!——那是什麽?”
雖然弄不清這些白光到底是從哪兒迸發出來的,但是,特別是東邊,白色閃電仿佛要把地麵劈開似的,從街道中央直奔雲端。不隻是一道閃電,閃電之間隔有一定的距離,相互離得很遠,兩道、三道……在空中閃過。突然,一個微微閃耀的紅色光球從其中一道閃電中被彈了出來,劃著弧線飛了上去,接著又砸向地麵。
“那是什麽?”安川大吃一驚,從桌子前麵站了起來。
“轟——”隨著一聲巨響,轉瞬間,一股巨大的衝擊波自下而上襲了過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這股衝擊波已發出隆隆巨響,像巨人的鐵錘一樣,不停地猛擊地麵。每當衝擊波襲來,茶杯和墨水瓶就會從桌上躍至空中,裝有圖釘的盒子劃著弧線飛了出去,“砰”地落到地板上,裏麵的圖釘被傾倒一空。
“是地震!”山崎叫了出來,猛地瞄了一眼時鍾,“這次……比以往要大得多!”
縱向震動——“初期微震”就來得如此凶猛,那麽……山崎把最近學到的地震用語都用上了……震源就在附近,而且是大家夥……
縱向震動過後,正式的橫向震動——主體地震便會隨之而來。兩者之間間隔極短。因為引起上下震動的P波——縱波傳到地殼的速度比引起左右震動的S波——橫波的速度要快得多。就地麵破壞力而言,後傳到的橫波要大得多。離震源地越近,上下震動與左右震動的時間間隔就越短。
當劇烈的、仿佛向上翻湧似的震動稍稍有所平息的時候,山崎的腦子裏猛地閃過一個念頭。
“要不要利用這短暫的間隔逃到樓下去?”
但是,已無時間可逃了。——隨著隆隆的、萬炮齊發般的、巨大的轟鳴在遠處震響,幾乎同時,所有的建築物都一起發出“轟”的響聲,劇烈的橫向震動開始了。山崎的腳好像被什麽東西絆住,重重地彈到牆上,然後又被餘震顛到地板上,手掌也被散落一地的圖釘刺中了兩三處。慌忙中他想跪著保持平衡再站立起來,但是別說站立了,就連趴在地上也趴不住。地板像發了瘋似的左搖右晃,將山崎撂倒在地板上。
“山崎君!”年輕的安川尖聲喊道。
“到桌子下麵去!”山崎大聲地喊著,“躲到桌子下麵去!”
“咚”——沉重的書架倒了下來。裂縫爬上了天花板和牆麵,水泥的碎片夾雜著塵土“劈裏啪啦”地落下來。山崎埋著頭,艱難地向前爬行,總算爬到一張桌子下麵。這時,鑲嵌在牢固窗框裏的窗玻璃開始“砰砰”地裂開,隨後飛向空中,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山崎完全驚呆了。突然,所有的燈光瞬間全部熄滅了,灰色的天空中,隻留下一道道不停閃耀的、咄咄逼人的閃電光。
橫向震動似乎稍稍減弱了一點,緊接著,來勢更加凶猛的震動又開始了。電腦帶著連接線從桌上飛起,“咚”地砸到了山崎緊靠著的牆壁上。這次的震動似乎比剛才還要強烈。整棟建築拚命地搖晃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棚頂上的水泥塊開始“撲通撲通”地往下掉。山崎覺得地板也“嘎嘎”地向上翹。
恐怕樓快倒了吧?山崎暗暗想著,反倒冷靜了許多。自己現在的位子是這棟七層建築物的第六層,如果整棟建築倒塌的話,肯定必死無疑,自己將會和混凝土塊一起重重地砸向大地……
“嗒嗒、嗒嗒嗒——”
窗框還在不停地晃動。山崎眼看著窗框從窗口掉下,飛出窗外。我會死掉吧……他異常冷靜地在心裏念道。不過,他覺得如果就這樣死去,自己的一生也太沒價值了。
剛才響徹四周的轟鳴聲漸漸地平息了下來。地板傾斜了將近七度,昏暗的屋子裏塵土彌漫。山崎想從桌子下麵爬出來,卻發現前麵被什麽東西擋住了。原來是掉下來的一塊天花板正覆蓋在桌子上麵,把前麵的出口擋住了。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微亮光,山崎發現整個屋子幾乎在刹那間變得慘不忍睹。在這塵埃籠罩的房間裏,裂痕爬滿了四壁和天花板;不知從哪兒飛來的混凝土塊東倒西歪遍地都是;書架和櫃子全被掀倒在地;桌子也被壓扁了。剛才房間裏的井然有序轉瞬之間已經**然無存,剩下的這個房間既荒涼又雜亂,像塌陷的洞穴一般。剛才還隱藏在色彩淡雅的噴塗、幾何圖案以及平整的室內裝飾下麵的東西,轉眼間便都毫不掩飾地露出了粗野的麵孔。
“安川……”山崎嘶啞著嗓音喊道,“你沒事吧?”
“哎哎……”安川聲音微弱地答道,“被什麽砸了一下腦袋,但是沒有大礙。”
兩人正說著,屋子又開始晃晃悠悠地搖晃起來了。本來已經搖搖欲墜的天花板,“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怎麽辦?”安川像孩子一樣怯生生地問,“該怎麽辦呢?”
外麵“乒乒乓乓”的碎裂聲響個不停。這時,窗外忽然泛起了紅褐色的光。這個時候,漸漸從遠處傳來了人們的呼喊聲和慘叫聲。一股焦臭味兒混雜著塵土味兒撲鼻而來。出於本能,山崎感覺危險正在步步逼近。
“無論如何得先逃到樓下去。”山崎說,“餘震可能還會再來。待在這裏很危險。”
“不能乘電梯了走樓梯行嗎?”
“不知道。如果門沒有上鎖的話,從外邊的安全樓梯下去最好。”
山崎在桌子下麵一直低著頭,不知被什麽重物的棱角死死地抵住了腰部。為了從桌子下麵出來,他隻好彎著腰,往後退,好不容易才爬了出來。在爬出來的時候,衣袖不知被什麽東西掛住,“嗞啦”一聲撕破了。
“你出得來嗎?”山崎嘶啞著聲音問。
“對不起,請你幫我把這個……文件櫃挪開。”
山崎看到一個鋼製文件櫃開著門,扭曲著,正好卡在安川藏身的那張桌子和牆壁之間。山崎把桌子拉開,抬起文件櫃,安川才總算從桌子下爬了出來。在微弱的光亮中,山崎看到安川的額頭劃了一道口子,流出的血把半張臉都染紅了。
“你流血了。”山崎掏出一塊手絹。
“沒關係……”安川用手背擦了擦受傷的額頭,“我們出得去嗎?”
“無論怎樣,我們都得出去。”山崎踩在傾斜的、落滿瓦礫的地板上,這很容易滑倒,他用力站穩腳跟,然後指了指門那邊,“如果餘震再來的話,這樓怕是挺不住了。”
“鋼筋混凝土建的,居然傾斜成這副樣子了……”安川覺得難以置信。
“還不是偷工減料!”
“或許會崩塌。”
窗外已是一片火海。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事態這麽發展下去!山崎心裏想著,往窗外探出身子。三輛小轎車撞在一起,噴著火紅的烈焰。三輛轎車中間那輛出租車的液化石油氣被點著了,發出了巨大的爆炸聲,瞬間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能走樓梯了!”安川尖聲喊道,“天花板正在往下掉,好像有一部分樓梯也被毀壞了。”
這時,一股股焦臭味兒從樓下躥了上來,而且越來越濃。山崎猛地想起一樓廚房有間開放式餐廳——要是這家餐廳的油點燃的話,那可就糟了。該怎麽辦呢?突然,一個念頭從山崎的大腦閃過,他忍不住大叫了起來:“走安全樓梯!”
安全樓梯的門就在短短的走廊盡頭。山崎和安川踩著滿地的碎玻璃前行,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山崎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見天花板和牆上那長長的裂縫,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山崎和安川終於走到了安全樓梯門口,卻發現鐵製的防火門已經變得扭曲了。兩人試著把門打開,但卻怎麽也打不開。山崎立馬用身體撞門,撞了兩次終於把門撞開了,就在準備衝出去的時候,安川忽然慘叫了一聲,隨即抓著上衣角——門剛一打開,令人窒息的白煙和熱浪就撲麵而來。旁邊三層木結構小樓的一樓咖啡館著火了,熊熊燃燒的火苗從窗戶竄出。天色已暗,到處都是人們來回跑動的腳步聲、尖叫聲和悲鳴聲。眼前的原宿車站已經是一片淒涼。電車脫軌,驚慌失措的人們沿著早就變得彎彎曲曲的電車軌道東跑西竄。消防車的汽笛聲回**在四周,到處都是黑煙。
“快跑!”山崎向安川大聲喊著,然後沿著鐵製的安全樓梯往下跑。樓梯的鐵板上響起了山崎急促的腳步聲,安川緊隨其後也跑了下去。因為整棟大樓已經傾斜,所以稍不留神就會摔下去。五樓、四樓,兩個人沿著旋轉而下的樓梯拚命地往下跑,好不容易下到三樓,天地間又發出了隆隆的轟鳴。
“山崎君,危險!小心!”安川高聲驚呼道。
可是,山崎腳下一滑,仰麵朝天地倒了下去,腰重重地摔在梯子上,沿著樓梯“哧溜哧溜”地一級級滾了下去,最後,在樓層間的平台上停住了。山崎剛想站起來,腳下的鐵板像敲響的銅鑼似的劇烈地顫動,差點失去重心滑倒,他伸出手去,好不容易抓住了欄杆。這次餘震來勢洶洶,仿佛天地都在咆哮一樣。旁邊幾米之外塗了白灰的木結構建築,簡直如同紙牌堆砌的城堡一樣不堪一擊轟然倒下。在強烈的震動中,瓦片、白鐵板的碎片“嗖嗖”地掠過臉頰,火星“嗞嗞”地往上躥。在暗灰色的轟隆作響的空氣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噪聲,安全樓梯因震動而顫動著。埋在混凝土裏的幾百根鋼筋好像馬上就要被折斷一樣,“嗒嗒嗒”振動著。
“安川!”山崎聲嘶力竭地喊道,“你要抓緊了,安川!”
這句話到底是說給安川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山崎自己都不清楚。他緊緊地抓住像空氣錘一樣震動不停的管道,但山崎這會兒卻顯得出奇的冷靜,他抬頭看了一眼牆壁,心想,這個安全樓梯不會散架吧?往下看去,山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腳下的道路到處都是裂縫,上下錯位了幾十厘米。地麵的裂縫一直朝著國營電車軌道的方向延伸。電車軌道扭曲變了形,軟綿綿地癱在地麵上。空氣
中彌漫著煤氣的臭味兒。也許是從煤氣管道裂縫中漏出的氣體遇上火星引起爆炸,伴隨著振聾發聵的巨響,銀白色的火焰從地麵噴射而出,鑄鐵製成的下水道蓋子像輕薄的紙片一樣在空中飛舞。山崎吃驚地張大了嘴,呆若木雞地注視著這一切。五十年代初期修建的筒子樓房,隨著地麵的傾斜越發傾斜了。
黃昏時分,從千葉、茨城縣南部到東京和橫濱一線遭到地震襲擊,由於地震發生時間正好是交通的高峰時段,所以,人員傷亡的消息首先在東京站、丸之內、有樂町、神田、兩國、上野、池袋和新宿等交通中轉站傳出。塞滿街道的人群遭到地震的突然襲擊,幾乎站立不穩,劇烈的震動在瞬間就引起了人們的恐慌。從樓房窗戶上脫落的幾萬塊玻璃、裝飾牆和廣告牌,像雨點一樣傾盆而瀉。車站裏人滿為患,人群從站台上湧了出來,每隔幾十秒鍾,就會有電車衝進站台,一個急刹車,緊跟其後的車廂便會撞上來。此外,街道上行駛的一輛輛失去控製的出租車相互撞成一團,其中的一部分已被擠到人行道上去了。
地鐵站瞬間停電。黑黢黢的地下,到處回**著被劇烈震動所驚嚇的人們的哭泣聲和叫喊聲。就在這時,不知是哪裏的河床發生了潰泄,和著泥漿的汙水頓時湧了進來。交通中轉站網絡密布的地下街道發生的火災、化學建材燃燒產生的“毒氣”和人們的恐慌,使整個城市變成了“人間地獄”。在八重洲路口前麵、銀座的第四巷、日比穀的十字路口、新宿、涉穀、池袋、上野和兩國等地——這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相互衝撞的車輛先是引燃了油箱,燃燒的火焰又引發了裝有液化氣的汽車爆炸。
在高速公路上,急速飛馳的車輛相繼發生撞車事故。首先是在幾個地下通道交會處,有的是司機沒控製住方向盤導致車輛撞到了立柱上,有的是在超車過程中發生的撞車事故。就一會兒工夫,地下通道便成了烈焰熊熊、黑煙彌漫的煙道。隻要有車輛急刹車,時速七八十公裏的車輛就會緊跟其後衝過來撞到一起,引起“連環追尾事故”。
高架公路上的情形也是如此。有的司機沒有抓穩方向盤,導致車輛越過較低的中央隔離帶,和迎麵而來的車輛發生了正麵衝撞;也有的車在轉彎時撞到了護牆上;在急轉彎和上下坡道較集中的西神田附近,因為剛好遇上地震初期的縱向震動,有的車輛甚至像過山車一樣飛到了半空中。與此同時,填河修建的高架公路的部分橋墩也因經受不住強烈震動而傾斜變形了;公路嚴重扭曲,幾百輛汽車像溢出的沙子一樣被傾倒在地麵上。汽車衝撞後濺出的火花,與泄漏出來的汽油相遇,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火。東京的天空下著火焰之雨,還不時掉落下被掀飛的汽車。
正如之前人們所預料的一樣,從江東區開始,台東區、中央區、品川區和大田區靠近海岸的人口稠密帶與文京、新宿、涉穀等住宅地區,以及江戶川、墨田區的中小工廠地區的一部分,在轉瞬之間就燃起了大火。和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一樣,引起火災的原因是家庭烹飪用的燃氣——隻不過關東大地震發生在午餐時分,而這次是發生在準備吃晚飯的時候。在江東區,有幾座橋垮塌了,由於地麵嚴重下沉,形成了許多低於海平麵的低窪地帶,致使堤壩多處決堤;因地基變動湧上地麵的水淹沒了街道,順水四處漂流到街道上的木材很快就堵住了人們的退路。僅在江東區一個地方就發生了幾十處火災,部分水麵上漂著熊熊燃燒的油料。在發生火災的地方,大火燒著了各種塑料製品以及聚集在這裏的小規模化學樹脂加工廠的原料,散發出氯氣、氰化氫、碳酰氯、一氧化碳等有毒氣體,讓那些想從火中逃生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後來的調查顯示,僅僅在這些地區,就有約四十萬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失去了生命。
除了這些地區之外,災難甚至蔓延到了晴海、品川、大森等一帶的港口地區。
地麵開裂使大森海岸的幾個石油儲藏罐遭到了破壞,後來由於火花飛進儲藏罐而引發了一係列火災。執飛國際航線的噴氣式客機在羽田機場著陸的滑行途中側翻,也引起了火災。在港口處,即將靠岸的船舶撞到了岸壁,致使芝浦倉庫地區也發生了火災。接著,可怕的黑黢黢的海嘯又襲來了。
按照慣例,震災的各種形式在極短的時間內,一齊發生在偌大的東京的各個地方。保存相對完整的隻限於千代田區、涉穀區、代代木一帶和港區的部分地方,以及稍微遠離東京都中心一點的地區。地震發生時,正好是幾百萬人一齊湧向車站和鬧市的時候,加上迎送客人的出租車和小轎車也在這一時刻蜂擁而至,所以受害情況更加嚴重。在東京中央地區,由於斜坡和窄巷格外多,地震中一段圍牆或者一根電線杆倒在馬路上,也會立刻導致車輛無法行駛。寬闊的街道上,車輛發生了多重衝撞,尤其是十字路口的車輛衝撞導致了的交通癱瘓。此外,還有不少汽車從立交橋上掉到了橋下的馬路上——其中的一二輛汽車,沒能逃過著火的厄運。
現在到處都在燃燒,街道已經變成了火的海洋。許多狼狽不堪、急於逃生的人將引擎啟動的汽車棄之路麵,倉皇而逃,這也成為起火的一個原因。
從地底突然來襲的地震,瞬間使人們感知到失魂落魄的恐怖,在刹那間讓人們的理性和思考變得麻木。恐怖的刺激,隻是一味地引起了人們沒頭沒腦的、盲目的條件反射。在這個特殊的時刻,不管是誰都無法冷靜。而且,在所有人都失去理性的幾秒鍾時間裏,發生了許多決定性質的事情,使災難走向了更加無法挽回的境地。
在日本,曾經有一種可以稱作“災害文化”的東西。這種文化是曆經幾百年——直到二戰前還留存於日本。它是指人們麵對大火、地震和水災等災害過程中形成的在短時間內處理危機的應變能力。可是在戰後三十幾年間,麵對巨大的災難,日本人尤其是大都市的人們已經完全喪失了這種文化。如今的人們,一旦遇到災難,隻知道自救,而對於如何將自己身邊可能會擴大的各種災難隱患消滅在萌芽之中,幾乎完全沒有實踐知識和作為“市民義務”的意識。特別是在東京這個有著沉重負擔——幾百萬“上班流”的大都市……另一方麵,在爾虞我詐、醉生夢死中不斷膨脹的大都會,盡管有人反複呼籲,但是幾乎所有的領域在應對“突然來襲的大災難”方麵,都沒有相應的防護措施和預案。
在郊外的住宅密集地區,也因做晚飯使用的火源引發火災,使得交通車站和繁華商業街上的人們瞬間陷入了恐慌之中。建築物的碎片、商店的招牌、廣告牌、呼嘯著的玻璃板和鍍鋅板,紛紛“劈裏啪啦”地從空中墜落,甚至在有的地方,數層高的建築物也轟然倒下。人們慘叫著,爭著擠進大樓裏藏身,但是,這潮水般的人群,又與那些從漆黑的、部分燃燒著的地下通道裏的人們以及從還在搖晃的大樓裏逃生出來的人群衝撞在一起,一時間,悲鳴聲和怒吼聲不絕於耳,慘景一片。狂亂憤怒的人們互相毆打,混亂中有幾百人被活活踩死。在平民區,人們從火裏搶出又隨之丟棄的什物家具,反而助長了火勢的蔓延。畏懼烈火和熱氣的人們不斷地跳進散發著惡臭的陰溝和河裏——由於建築物倒塌砸進河裏,跳進水裏的人因此紛紛溺水身亡。陣陣吹來的晚風和大火自身產生的灼熱旋風,令火勢更加肆無忌憚。大火把整個夜空燒得通紅,仿佛要將平民區徹底燒光。
在震災發生的同時,東京都所屬的消防部門都接到了緊急出動的命令。但是,隻有受災較輕的地區可以快速展開施救行動,而受災嚴重的地區,救災工作進行得極不順利。這些重災區,道路被燃燒的車輛、倒塌的房屋塞滿,真正能夠趕到城中心各個火災現場的消防車少之又少,而且,即使消防車趕到現場,由於河道被堵塞沒有水源,加之水管破裂、停電,無法使用的消火栓比比皆是。另一方麵,失魂落魄的逃生人群和車輛的阻礙,又使消防作業變得極為艱難。逃生的汽車發了瘋似的在人群中橫衝直撞,碾死碾傷多人,最後撞到電線杆上——狂怒的人們立刻把司機從車裏拉出來,拳腳相加,直到那個人化成渾身是血的肉塊。
“隊長,我們無法靠近火災現場!”消防隊員握著水帶跑了回來,臉色蒼白地叫道。
“照這樣下去,災情就無法控製了!”小隊長麵如土色,拿起指揮車裏的電話。
“還沒準備好炸藥嗎?在幹什麽呢?消防車被人群圍住開不了?那抬也要抬過來!快!!”
餘震中,大地仍然來回地晃個不停。盡管這種晃動和剛才比起來已經輕微了許多,但是,人們已經被地震弄得神經錯亂了,人群中有亢奮的,有驚慌失措的,還有大叫大嚷著四處亂竄的。
“此處危險,請大家離開!請速到竹橋方向躲避!”消防車的擴音器裏不停地重複著這幾句話,“為防止火勢蔓延,我們將安置炸藥炸毀建築物。請大家趕快離開!”
消防隊爆破班終於趕到了。隊員們抱著炸藥,衝進了火星飛濺的爆破地。爆破的目標是橋對麵的兩層木結構的大倉庫和鋼混結構的工廠。這時,火苗已經躥到了倉庫的屋簷上。
“萬一火勢蔓延到橋上的話……”小隊長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那還能逃出去嗎……”一個隊員邊回頭看邊說道。
“沒問題的,你們盡管去安置炸藥就行了……”小隊長低聲說道。
“是上級的命令。”
拿著水槍的隊員衝過橋躲了起來。消防車往後退了一段距離,其他隊員藏到了車身後麵。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倉庫倒塌在一片灰色的煙幕之中。
國家公安委員長和厚生大臣麵如死灰地走進滿是斷壁殘垣、塵煙滾滾的首相官邸,首相和通商產業大臣、防衛廳長官早已在此等候。
“在神田、新宿一帶,巡邏隊同群眾發生了衝突。”厚生大臣說道,“我們也知道人手不夠,但是,巡邏隊是不是做得也有點過分了。”
“在這種時候說這些幹什麽。”通商產業大臣說道。
“那就把巡邏隊的部分人手和自衛隊調換一下吧。”防衛廳長官說,“剛才東京都知事和防災委員會都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第一師團的工程大隊和運輸大隊已經出動了——步兵連隊也會參加,但不準攜帶武器。”
“那豈不是很危險?”公安委員長皺著眉頭提醒道,“人們已經陷入極度的恐慌中了。”
“問題不大——我告訴他們,他們是去拯救自己的同胞。如果出現什麽特殊情況,要甘願獻身,到時候我親自去給他們收屍……”從來都很固執的防衛廳長官眨了眨眼睛說,“你說要進行調換,我是堅決反對,隻是要做好換防的準備,但是,在這個時候,是絕不能越過災害派遣這條底線的。習誌野的第一空降團、霞之浦的直升機大隊的任務都隻能是搶險救災……”
“但是,剛才聽警察廳長官介紹說,局勢相當不穩定呀……”公安委員長看了看首相說道,“首相官邸好像也換成自衛隊了吧。”
“隻有大門內側和院子裏。”秘書說道,“外麵是交給警察負責的。”
“我也堅決反對出動部隊維持治安。在這一點上,我同意防衛廳長的意見。”
首相說道:“航空自衛隊的直升機就停在後院。如果發生萬一的情況,撤離就是了。”
“連東京市內都很難對付,千葉和橫濱方麵又怎麽辦呢?”厚生大臣擔心地問道,“聽說因為海嘯,這兩個地方破壞得相當嚴重。”
這時,地下又“轟隆”響了一聲。房屋也隨即搖晃了起來,不知從哪兒傳來泥沙或什麽東西的崩塌聲。
“雖然還沒有得到準確的消息,但是這次地震確實來者不善……”首相一邊看表一邊說,“據說從東京、千葉到三浦半島一帶的海岸地區幾乎被毀壞殆盡。外房一帶損失不是很嚴重,海上自衛隊已經開展了營救行動。”
窗外一片漆黑。廣袤的夜空中,火光衝天。人們急切奔走的腳步聲,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門外盤查和製止的斥責聲,響徹四周的警笛聲,人群中發出的猶如從夜的深處飄來的幽靈的悲鳴聲和呼喊聲,隨著夜風忽遠忽近。
“議員們開始集中了。”通商產業大臣把耳朵貼到電話聽筒上,回過頭說,“大藏大臣有消息嗎?平安?什麽時候到?直升機到現場了嗎?三四十分鍾後,將舉行內閣緊急會議。”
這時,秘書走進來小聲報告說,第一大在野黨領袖和其他在野黨的兩名黨首要求見麵。
“糟了,”厚生大臣緊鎖眉頭,“馬上就要召開內閣會議了呀……”
“馬上就去,”首相說道,“都這種時候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這時,首相官邸機要室一名機要員跑來遞給首相一封墨跡未幹的電報,首相看了一遍,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首相“哼”了一聲,“可是,現在哪還顧得上這個。”
首相把電報交給秘書說道:“總理府長官來了後,馬上把這個拿給他看,讓他保管起來。”
不知是消防車還是救護車鳴著汽笛,發出像怪鳥一樣的聲音,經過首相官邸門前,向三宅阪方向疾馳而去。首相一邊側耳聽著這聲音,一邊快步向在野黨黨首等候的房間走去。
地震反複發出的可怕鳴響雖然在夜幕降臨時逐漸平息了下來,但是,在幾乎沒有一絲光亮的黑
暗中,災難仍然在不斷擴大。東京都內幾百處地方在地震中發生了火災。由於不能及時滅火,致使火災持續蔓延。隨著天空漸漸黑下來,隻覺得整個夜空已被大火燒得通紅,仿佛四麵都被熾熱的火焰包圍著,景象甚是恐怖。海岸地帶重油罐、石油罐、裝有化學材料的容器以及倉庫都在燃燒,向天空吐出陣陣黑煙。風向一變,燃燒產生的灼熱氣流又向遠處飄去,甚至在芝浦、日比穀一帶也能感覺得到。為了躲避這滾燙的熱氣,人們紛紛向東逃去。皇宮前已經聚集了好幾萬人,但還有更多避難的人群向這裏擁來。
東京這座不夜城的燈光全都熄滅了,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就隻有救護車的燈光了。丸之內的幾座建築物也啟動了備用發電裝置,但也是寥寥可數。地震的衝擊太大,以至於相當部分的家用發電裝置都被摧毀了。在芝公園、代代木一帶,因為恐懼而神情呆板的人們相繼匯集到樹林和廣場上避難。最初的一批人潮是下班的人流,接著是遭遇火災而無家可歸的人們,他們僅帶著一些隨身物品……
國有鐵路和私營鐵路都已經處於停運狀態。地鐵方麵是一部分線路起火,一部分線路泡在水中。火災中倒塌的房屋和被燒毀的車輛堵塞了街道。高速公路也封閉了。西神田、芝浦附近的高架橋的橋桁變形嚴重,其他地方也出現多處路麵下陷,高速公路幾乎完全癱瘓。不僅如此,高架橋上到處是燃燒的車輛,這種持續的燃燒導致路麵瀝青熔化,路邊的護欄也像被烤熔的糖果一樣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隧道中不斷噴出的、令人無法睜眼的滾滾濃煙和灼熱的烈焰,也把路麵的瀝青燒得像沸騰的開水一樣流動起來。下水道裏充滿了瓦斯,窨井蓋不時被氣體衝開。破裂的自來水管噴射出的水,一遇到熊熊烈火,轉眼就變成了水蒸氣。
山崎拖著一隻扭傷的腳走在神宮的樹林中。剛才隻顧往前走,直到這會兒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腳傷得很厲害,每走一步腳踝都疼痛難忍。他往旁邊看了看,突然發現安川不見了,自己的周圍都是些正在逃難的人。有的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趕路,也有的在不停地抽泣。還有人在樹陰下大喊著往前奔跑。在山崎的身後,也就是這片樹林的背後,火光衝天,一股焦臭味兒夾雜著濃烈的木香撲鼻而來。表參道方向好像發生了火災。
自己是怎麽脫險的呢?山崎拖著疼痛的腿邊走邊暗暗地想著。剛剛逃離的那棟樓房肯定是在那個時候倒塌的。當時,他們還在逃生樓梯的平台上,就像身處夢境似的經曆了大樓的倒塌過程。由於地裂而傾斜的樓房,像電影裏的慢動作一樣,緩緩地朝著馬路壓了下去。那時,他自己的身體也和安全樓梯一起,隨著樓房的倒塌慢慢地往地麵摔去……然後?從地麵反彈起來,被什麽東西狠狠地砸在背上,滿眼金花,焦糊味兒和塵土味兒灌進鼻子裏……整個身體像一個球,上下蹦彈,有人發出絕望的慘叫,那聲音像氣管要被切斷似的……然後?
突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氣力,全身一陣陣發痛,臉上有種滑溜溜的感覺,眼睛被白色的塵埃蒙住了,外衣的袖子像被剃刀劃過一樣斷開,連穿在裏麵的襯衣和內衣也都撕破了。露在外邊的手腕沾滿了鮮血,左邊的褲腿自膝蓋以下被撕成碎片,小腿滿是擦破的傷痕。一身的傷痛讓他忍不住叫了起來。突然,心髒跳動的頻率加快,而且越來越急促,耳朵也嗡嗡發響。
剛穿過樹林,山崎就站不住了,不由得跪在了地上。他突然不停地冒冷汗,呼吸急促,全身發疼,意識開始模糊。嗡嗡的耳鳴聲,漸漸消失了。身邊亢奮的人群發出的聲音像漣漪一樣傳了過來。山崎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腦子終於清醒了過來。神宮外苑的樹林裏,已經匯集了成千上萬的人群。在一片漆黑中,人頭攢動,時而有火光透過樹木照射進來,給這個因恐怖而變得扭曲的夜晚帶來一點朦朧的光亮。
“住宅區已經全毀了!”有人高聲喊道,“赤阪、涉穀……還有青山附近的住宅區也差不多了!”
“聽說東京灣已經變成一片火海了。”一個人邊說邊從山崎身邊走過,他的語速很快。
“聽說從築地到品川一帶……還有銀座也全毀了……”
山崎撐著那隻沒受傷的腿站了起來,他突然擔心起住在祖師穀住宅區裏的家人來。疲憊不堪、愛發牢騷的妻子;留著時髦長發、長著青春痘的長子;一點也不像父母、麵容姣好、青春期躁動不安、已上初三的長女;患有輕度小兒麻痹症、大腦發育遲緩的小女兒……
“請問……”山崎向一個不認識的過路人問道,“電車還沒有運行嗎?”
“哦?還電車呢!”那個男人極為冷淡地吐出這幾個字,“電車軌道都變形啦,就像軟糖熔化一樣歪歪扭扭的。都是地裂和塌陷造成的,現在別說修複路軌喲。剛才我在涉穀——離開涉穀的時候,看到一輛滿載乘客的國有電車在高架線上脫軌了——屍體、物品什麽的都還原封不動被擱置在那裏。這是我剛剛親眼所見啊。”
“高速公路被破壞得慘不忍睹!”有人用哭喪的聲音高聲說道,“霞關那邊非常糟糕,隧道裏……”
“警察都在幹什麽?”另一個人憤怒地說道,“現在他們都到哪兒去了?平時一個個神氣活現的……”
汽車的燈光從樹葉的縫隙中透了過來,這時,一陣喊聲傳了過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停下!”有人大聲叫道,“喂!你給我停下!”
一輛汽車開足馬力想要衝過人群,但卻被人群攔了下來。這是一輛出租車。
人們把車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大聲叫嚷著。
“請把我拉到世田穀吧!給多少錢都行!”有人在懇求著司機。
也有人在拚命地追問:“大宮那邊怎麽樣了?還在燃燒嗎?”
“不行呀,到處都是火和倒塌的房屋,車子開不過去呀!”被人們從車裏拽出來的司機帶著哭腔懇求道,“求你們別砸車!這車是公司的……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衝過大火闖到這裏來的。”
“拜托你把傷員帶走吧!”又有人請求道,“受傷的人太多了。有骨折的,有嚴重燒傷的……還有失血過多的。”
“聽說救護班已經到達體育館了。”有人在遠處高喊道,“自衛隊好像已經出動了。”
“快把收音機打開!”說著說著,就有兩三個人鑽進車裏去了。
“把聲音開大點!”周圍的人們嚷了起來,“讓我們也聽聽!”
收音機裏正在播送NHK的節目,播音員高亢的聲音劃過天空向四周散開……
“東海道新幹線、中央線、信越線、東北本線停運……舊東海道線在熱海以西列車往返運行,受災的有千葉縣、茨城縣、東京都、櫪木縣、埼玉縣、神奈川縣東部、群馬縣南部等關東地區……東京灣一帶遭到海嘯的襲擊損失慘重……京葉臨海工業地帶在發生火災,大部分人工填海陸地因地表崩塌而浸水……海嘯還波及到了神奈川縣相模灣沿岸和伊豆半島東部沿岸一帶……”
“東京都內受災的情況如何呢?”不知誰焦急地問道。
“政府召開有國家公安委員長寶田出席的緊急內閣臨時會議,收到了東京都內以及各地方府縣的災情報告,並於今晚六點二十分,在東京都地方政府還沒有提出申請之前,決定成立緊急災害對策總部。”
播音員的聲音從廣播裏傳了出來。
“因東京都知事現在下落不明,現暫由宇野副知事代行知事權力,采取緊急措施。但是,由於都廳工作人員基本上都已經下班,且都廳附近街麵的火災導致群眾聚集到都廳內緊急避難,所以,目前都廳已經陷入癱瘓狀態。首都區域防災會議臨時在自治省舉行……下麵一條新聞。防衛廳已命令駐紮在東京練馬的陸上自衛隊第一師團、霞浦空降兵一團、海上自衛隊第一艦隊和第四航空軍團緊急出動,進行搶險救災。陸上自衛隊東部方麵總監部,正在考慮派遣群馬縣的第十二師團投入搶險。目前,還暫時沒有考慮派自衛隊維持社會秩序。受災的民眾已聚集在東京市中心,避難民眾間有騷亂發生。有消息說,東京都公安委員會已經向政府申請派出部隊維持社會秩序。防衛廳認為,根據形勢的需要,會考慮派出部隊參與救災,或維持社會秩序……現在播報本台剛剛收到的最新消息: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政府考慮到首都的重要性和此次地震災害的嚴重情況以及事態的進展,目前正在召開內閣會議,研究是否要宣布戰後首次處於緊急狀態。此外,參、眾兩院也根據首相的要求,緊急召集了國會議員,但是出席的人數還不到法定人數的一半。下麵繼續播送東京各地區的受災情況……”
人們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著廣播,突然從遠處傳來了歡呼聲。緊接著傳來發動機的嗡嗡聲,刺眼的燈光從樹枝間透過來,照亮了聚集在樹林中的人群。三輛大卡車停了下來,頭頂鋼盔、身穿卡其布軍裝的士兵紛紛從卡車上跳了下來。
“大家請注意,我們是陸上自衛隊的救護班。”廣播喇叭裏傳出洪亮的聲音。
“有需要急救的傷員嗎?我們將立即進行救治。勉強還能行走的,請到代代木室內體育館、遊泳館或者是涉穀的日本廣播協會那裏去。我們在這幾個地方設置了臨時救護所。請大家務必保持冷靜,有秩序地行動。地震已經停止了,對於火災,我們正在采取措施。鐵路線的恢複還難以預計,但是,市內各區的主要道路,自衛隊的工程兵部隊正在進行搶修,相信過不了多久就可以通行了。”
“能不能搭個車?”有人大聲喊道,“我們住在三鷹……家人正擔心著呢。”
“再過一會兒,運輸班就要到達代代木體育中心了。請大家到體育中心去吧。因為前往的人眾多,所以請大家務必保持冷靜……體育中心會播報各區的災情和交通恢複的消息,同時,我們也會盡量為大家提供一些喝的東西……請大家保持冷靜,有秩序地到體育中心去吧。我們的隊員會給大家帶路。”
探照燈亮了,人群裏發出輕微的歡呼聲。再也沒有比這時的燈光更令人感到親切和愉快的了。山崎借著探照燈反射的燈光,瞧了瞧正在講話的救護班班長。他好像還不到三十歲,臉被太陽曬得黝黑,看起來很精悍。雖說他有著現代青年的模樣,但奇怪的是,這張臉讓人覺得還殘存著孩子般的天真神情。頭頂上又響起了直升機震耳欲聾的轟鳴。好像是空降兵一團的運輸直升機。這時,陰霾的天空刮起了一陣風。山崎扭過頭看了看背後熊熊燃燒的烈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直升機現在飛行是很危險的。
升騰的黑煙彌漫在空中,衝天的火光把天空都映照得通紅。油罐爆炸的聲浪,回**在夜空中。
突然,山崎想起一件往事。戰爭時候……東京大空襲……那時,他不過十六七歲,品川被燒毀的那個夜晚,母親和年幼的弟弟都死了……眼前的場景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年代,那種眼睜睜地看著熊熊火焰不斷蔓延,卻隻能呆呆站在防空洞外麵的無助感再次被徹底地喚醒了。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吧,山崎跟自己賭起氣來……和空襲時不同,現在政府沒有把城市人口向鄉村疏散,而且,人們也不像以前長期處於緊急狀態的戰爭時期那樣有所準備,現在的人們,在物質和精神兩方麵都沒有做好承受災難的準備。和當年空襲的時候比起來,東京已經在不斷的膨脹中,變成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怪異的大都市。山崎知道災情肯定十分嚴重。一旦東京灣流出的柴油被點燃,後果將不堪設想。不僅如此,即便是災害得到控製,由於東京過於龐大,產業過於集中,其癱瘓的狀態必然還會持續一段時間,局勢也會越來越不穩定。
就災害而言——那是因為戰後社會長期混亂,才導致如今麵對災難無計可施——在野黨和國民大眾肯定會嚴厲追究政府的責任,說不定還會引發倒閣運動。那樣的話,不穩定的局勢就會波及到全國各地……
“真是糟透了!”山崎一邊想,一邊拖著傷腿隨移動的人群向前走著,“如果內閣倒台的話……”
探照燈的光柱裏有白色和黑色的東西在飄飄忽忽地飛舞。山崎猛地抬頭向暗灰色的夜空望去,發現有無數的黑點好似乘風而飛的千萬隻蝙蝠一樣,在空中隨風飄動。
“天上開始落灰了……”旁邊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小聲地說。
“得趕快走才行呀……按慣例,會下雨吧。大火過後必有一場雨。對吧?大空襲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這簡直糟透了。”山崎已經變得麻木了。這時,開始有雨點一滴滴地落在他臉上。“真是太糟了。如果內閣現在倒台的話,那‘D計劃’該怎麽辦呢?”
“嗒、嗒”地斷斷續續落下的雨滴突然間變大了。人們像受了驚嚇一樣,趕緊跑了起來。
“危險!別跑!危險!不要擠!”
正在為傷員進行醫治的年輕隊員啞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喊道。但為時已晚,人們已經奔跑著擁到碎石子路上,踩得石子發出清脆的響聲。眼看著雨下大了,隨即濛濛水霧籠罩了四周。夾雜著灰塵的黑雨從天而降,在白襯衣上留下了點點黑色汙漬。
“實在是太糟了。”山崎靠到路邊,躲開奔跑的人群,嘴裏反複嘟噥著這句話。
他是對眼前的景象說的,也是對自己擔心的事情說的。這樣下去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