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邏隊的電筒照在日本少女身上,亂糟糟的日語呼喝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天幸這名日本少女聽不懂中文,而且看到周圍沒有綁架她的黃金崇等人,便一把緊緊地摟住了俞萬程,對巡邏隊解說是被壞人綁架,幸好被中國留學生們將她救出。

俞萬程這才鬆了一口氣,周圍留學生懸在空中的心也才放了下來。當然事情沒這麽容易。雖然送走了日本少女,但俞萬程還是被巡邏隊帶去問話,解釋為什麽深夜還有這麽多留學生集中在一起。俞萬程不管校方怎麽威逼利誘,一口咬定大家是在觀月賞櫻,雙方耗了半日,直到校長好像突然接到了什麽大人物的電話,連忙客客氣氣地把俞萬程從禁閉室放了出來。

但是俞萬程的苦難,他內心深處最不欲為人知的秘密,從這裏才真正開始……俞萬程忽然覺得惡心欲吐,像有人在他的腦中開了一個巨大的旋渦,要把腦髓從眉心中吸出去,幾十年的人生曆程忽然攪在一起,讓他想不起自己具體做過什麽……

正在這時,陳參謀釘在俞萬程七處穴道中的針又有兩根被逼了出來,壽老人的光頭上也一滴滴汗珠滾了下來,捏住刺入俞萬程腦中金針的右手不停顫抖。陳參謀隻覺俞萬程的太陽穴越來越燙,最後竟到了自己的手指無法擱停的溫度,大驚下顧不得再和壽老人比試,看到桌上壺中剩下的冷茶,一把抓起潑在俞萬程頭上。

俞萬程忽然感到一陣寒意,就像在淋著十一年前的那場春雨。走出禁閉室的俞萬程,看到的是來表示感謝的日本少女那張喜悅的臉。俞萬程不顧少女一再鞠躬,粗暴地推開她遞過的紙傘,走向宿舍樓。樓口坐著鼻青臉腫的馬文斌,旁邊放著俞萬程的行李。從不抽煙的馬文斌默默地抽著一根煙,指了指身邊的行李,意思讓俞萬程不要進樓,就此安靜地離開。一股怒氣從俞萬程心頭升起,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如果維護正義也是錯,如果保護無辜也是錯,那麽誰又有資格去譴責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犯下的暴行,誰又能保證大家回國後可以建立一支有嚴明紀律的軍隊,來對抗武裝著武士道精神的日本獸軍呢?

俞萬程想評這個理,他不顧馬文斌的勸阻,執著地走進了宿舍樓,所有的留學生就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俞萬程。俞萬程就像一滴融入水潭的冰珠,很快就被合圍了,在一片打倒漢奸賣國賊的口號中被狠揍一頓扔了出來。被扔在地上的俞萬程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再次走進宿舍樓,立刻又被痛毆後扔了出來。再爬起,再進去,再被扔出,爬起,進去,扔出,爬,進,扔,爬……

那天俞萬程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意誌再強大,也敵不過肉體的崩潰。俞萬程在春雨下的泥濘中已經睜不開腫脹的眼睛,看不清宿舍樓在哪個方向。他在地上爬著,以為還是在向中國留學生宿舍爬去,卻不知實際上他正挪向另一個相反的遠方。旁邊隻聽到一個女聲一直哭一直哭,好像有人在陪著他走。好像頭上有人打著傘,俞萬程開始感覺不到那濕漉漉的雨絲,直到最後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