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俞萬程再也回不到中國留學生的群體裏去了。他就像隻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藏。馬文斌是唯一和他還有聯係的中國人,偶爾會來看望他,並一再告誡他千萬不能公開露麵。黃金崇在他離開後已經成為中國留學生裏的實際領袖,並下了除奸令。所有激進的留學生,都以除掉俞萬程為目標,碼頭布滿了尋找他的暗哨,甚至連國內的青幫成員都接到命令,隻要俞萬程回國,格殺勿論。俞萬程真正體會到了什麽是走投無路。
在這段苦悶的日子裏,唯一始終陪伴著俞萬程的就是他救出的日本少女。盡管初期煩躁委屈的俞萬程一次次地將她趕離,但她還是會不離不棄地帶著俞萬程無法露麵購買的生活用品回來。好幾次也虧得有她的保護,俞萬程才沒有落入搜尋自己的除奸隊手裏。日子久了,俞萬程自己都有些過意不去,漸漸地也就接受了日本少女的陪伴。相處的日子裏俞萬程知道少女的名字叫安倍秀寧,她並不是黃金崇他們所說的日本皇室成員,而是皇宮裏負責祈福的巫女。
更重要的是,安倍秀寧隻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根本不懂什麽戰爭什麽衝突,沒有多數日本人對中國人的仇視與輕蔑情緒。她隻知道關心對自己好的人,而俞萬程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相處久了俞萬程更是堅信自己救助無辜的事並不是錯誤,而且在所有人都瞧不起他的時候,有安倍秀寧這樣的女生對自己的人品表達崇敬更是他唯一的安慰,漸漸地兩個人的感情變得融洽。
安倍秀寧的祖上就是陳參謀提過的日本古代著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神通廣大,留下驅妖捉鬼的傳說無數,傳到安倍秀寧這一代,雖然已經沒有這種本事,但安倍家族在日本民間與朝室中依然享有崇高的聲望。發生了被綁架的事件後,家族裏也加強了對安倍秀寧的保護。由於俞萬程是安倍秀寧的救命恩人,在當時安倍秀寧的父親,也就是安倍家族的家主默許下,某種程度上這種保護也翼及了本來處境危險的俞萬程。
安倍秀寧去往日本各地進行祈福活動的時候,俞萬程也得以暗中隨同聊以解悶,聽著小鳥依人的安倍秀寧講著各地的民間風俗和傳說,七福神的故事也是在那時候聽說的。有時候俞萬程不由覺得放下民族與大義的包袱,就此清閑一生與佳人相伴也是種解脫。但當安倍秀寧的父親暗示他是否願意放棄中國國籍成為安倍家族的成員時,他依然猶豫了。
雖然歸國已經無望,雖然祖國已經拒絕再接納他,但是俞萬程相信,別人的看法,永遠比不上自己的堅持與做法重要。酒後的他也詢問過好友馬文斌,問自己隻是堅持做人的基本原則,堅持正義的起碼標準,最後怎麽會淪落到如此地步,馬文斌沉默片刻後回答,也許正義本身就是一架指針隨著局勢而搖晃的天平吧。俞萬程搖頭苦笑,他不明白,正義不應該是橫跨在人性基石上的堅固橋梁嗎,怎麽能隨勢而變?但就像他堅信正義一樣,俞萬程堅信自己的作為並沒有給中國人丟臉,即使不被理解,也不會就此放棄中國國籍。
或者自己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在異國漂泊下去算了,反正換來秀寧陪伴這輩子也值得了,當時俞萬程真的是這麽想的。不久,俞萬程向安倍家主提出可否不放棄中國國籍想和秀寧結為異籍夫妻的願望,卻因為無法通過安倍家主提出的棋力測試,為一名神秘棋手所敗更添煩惱,轉眼已經從認識秀寧時候的初春進入冬天了。第一場雪飄落在東京街頭的時候,忘記俞萬程已久的命運之神忽然再次想起了他,以一種殘酷的方式給他上了意想不到的一課,讓他從這場昏昏迷迷的粉色殘夢中驚醒。
當時的俞萬程,穿著上已經和街頭常見的日本浪人無異。似乎黃金崇也淡忘了這個久不露麵的對手,除奸隊早就有了別的目標。夜晚踏著木屐,雙手籠在長袖裏的俞萬程半醺著從酒家出來,搖搖晃晃地走在積雪的小巷中,忽然一個麻袋從背後套上來,將他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