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利安.橡葉絞盡腦汁構思出聖光牧師在戰場上如何生存的基本法則後,下午睡了個大覺後精神亢奮地難以入睡的身體,終於察覺到一絲發自骨子裏的疲倦。

白衣教士伸出左手二指輕輕撫平緊皺的眉頭,右手扔下蘸水的硬筆,暫時將手頭上的工作擱置了,剛剛站起身就感覺到一陣潮水般的倦怠襲上來,眼皮變得異常沉重,趕緊邁開大步來到臥床附近,一頭紮進猶有餘溫的被窩裏,很快就呼呼睡去。

除了一張平平無奇的睡床,就隻有書桌和靠背椅的狹小房間裏,一陣輕柔的夜風從窗戶外麵吹進來,沉沉睡去的杜利安.橡葉根本沒有察覺,一條與黑暗融合的魁梧身影悄然來到床沿前,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射幾次後,確定白衣教士沉入香甜的夢鄉裏,才滿意地點點頭。

隨後,幽暗的身影來到書桌前,翻開了杜利安.橡葉寫的教材,原本隻是好奇地多看一眼,沒想到匆匆掃視了幾行文字後,就連他也忍不住坐了下去,就著暗淡的星月之光,逐字逐句地瀏覽著白衣教士為見習牧師編纂的《戰場生存法則》。

過來一刻鍾後,來人才閱讀完畢,閉上眼睛咀嚼起其中的文字,似乎在與自己所知的曆次戰爭積累的經驗對著一番,隨後他又不放心地再看了一遍,終於理解其中的幾個細節。

“好!沒想到騎士家族的第二代繼承人對於戰爭有如此高明的見解,實在是不像剛剛親身經曆戰爭洗禮的雛鳥。盡管其中有一部分過於想當然,不過實力強橫的英雄單位,的確能在局部區域以一己之力造成壓倒性的優勢。”

來人原本對區區一介還未成年的見習牧師,突然被人擢升為白衣教士的事情耿耿於懷,可是在他親自走了一遭,看到杜利安.橡葉提前做好教案的預備工作,暗中就放心了不少。

直到他翻閱過白衣教士編纂的教材,不僅結合實際戰例沉澱的經驗,又與聖光牧師通用的野外生存法則有機地統合成一體,實在是對即將完成學業的初級聖光牧師指明了一條新的道路。

“阿納塔斯閣下看中的小家夥,的確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資質,或許擢升其為白衣教士的決定,並不是在公眾場合落伽泰瑪那個蠢貨的麵子,而是隱藏了連我都看不清道不明的某種意圖。”

幽暗身影將書桌上的一切恢複原狀,連蘸水硬筆的位置都不差分毫,畢竟他的眼睛就有真知水晶拓印周遭一切的天賦,遠超常人的記憶力能在瞬息間在腦子裏構建立體層積式六環以上的奧法,那可是奧術脈絡結點超過兩千的異常繁複的法術模型,隻需要往裏麵填充四大元素,就能引發出堪稱奇跡的法術效果。

此行目的已經達成,來人再無猶疑,稍微抖動左右肩膀,整個人驀然間褪去隻有輪廓的身影,當場化作一陣清涼的夜風,從另一個窗戶吹了出去。

一夜無話,狹小的房間裏隻有白衣教士輕微的鼻鼾聲,顯然他是真的累壞了。

翌日淩晨,蘇利斯修道院的銅鍾敲出第一聲時,杜利安.橡葉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著房頂,竟然有一絲絲不敢置信的情緒流露出來。

畢竟,昨天早上他還是一個見習牧師,晚餐的時候白衣主教阿納塔斯閣下隨手一指,就把他擢升為白衣教士,擔任修道院內幾百個見習牧師的傳道受業解惑者,不僅擁有自己的獨幢小樓,徹底脫離了爾虞我詐的貴族小圈子內部的傾軋,一躍成為受人尊敬的白衣教士。

“人生的起起落落實在是太快了,快到連我自己都有點不敢置信,差點適應不過來。不過,總的來說,沒有人會拒絕從天而降的餡餅,哪怕這是一顆糖衣炮彈,我也會先把糖衣含化了,再把炮彈打回去!”

抱著事已至此,接下來順水推舟地往前走的想法,杜利安.橡葉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一改幾個月前剛剛進入蘇私立修道院,還是一介見習牧師時的緊張、活潑、嚴肅,慢條斯理地下床,從小樓內部獨有的陶土管裏接水洗漱,隨後邁開沉穩的步伐,雙手板在身後,走向人聲逐漸稠密的公共食堂。

不出杜利安.橡葉的預料,修道院裏的見習牧師看見他走進來後,都裝出一副默然無視的樣子,基本上是把他無視了,甚至根本就是把他當作空氣。

“開局很不妙!也對,誰能輕易接受身邊的一位同窗,不僅順利地轉正升職為正式的牧師,還在一夜之間成為傳授知識的教士,哪怕是最低級的白衣,也是地位、職位高眾人至少一等的實權人物。換作是我,都會當場氣炸,更何況是自視甚高的小貴族,以及自認為天之驕子的平民中的精英!”

在杜利安.橡葉收拾好心情,按照過往的習慣開始排隊時,在他前麵的一位平民家庭出身的大個子,深吸一口氣後,大概是做好的心理建設,猛地轉過身,臉上裝出一副見了亡靈的驚詫表情,嘴裏嚷嚷道。

“神啊!究竟是誰排在我們見習牧師的隊伍裏……哦!原來是白衣教士杜利安.橡葉閣下?以往你不是待在那群貴族子弟的角落裏獨飲獨食?為什麽不去教士們專屬的東側聯席用餐?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與諸位資深的教士同席,原來你也知道羞恥!”

平靜的隊伍裏出現高聲嚷嚷的噪音,瞬息間吸引了眾多目光的瞥視,杜利安.橡葉早就知道會有人出來打自己的臉,心裏也做好的相應的準備。

他不以為然地微笑著搖搖頭,看著大個子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棒棒糖被搶走後無能狂怒傻小子,笑道。

“巴納米,巴納米,我究竟做了什麽會讓你對我如此嫉恨?難道我的白衣教士職位,是我用盡一切手段討好大人物換來的獎賞?你不敢當眾表達出對授予我職位的某人的反抗,反而對我咄咄逼人地耍狠,實在是器量太過於狹小了。”

杜利安.橡葉當眾撕下在蘇利斯修道院學習兩年的見習牧師巴納米的偽裝,有禮有節的一番話,當場把這個辯論經驗不夠豐富的家夥帶進溝裏。

“你和我都隻是蘇利斯修道院的一份子,都屬於光輝之主光輝下的向道者,在神靈的麵前我們並沒有高低之分,我們的身體和靈魂都是平等的。為什麽你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用憤懣不甘的語氣對我發出質疑,難道你把自己的身份看地太低,把我驟然登上高位的事情恨在心裏?”

“不得不說,如果你是這樣想,並且還照此進行,那麽你在蘇利斯修道院這兩年的學習完全喂了狗?你不僅絲毫沒有長進,心裏存在著很強的偏見和偏執,還不能領會蘇利斯修道院的存在之根基?”

這句話就有點傷人了,甚至是兩把利刃,當著眾人的麵,狠狠地捅進見習牧師巴納米的肋下,使勁地攪動著,瘋狂地絞殺切割他飽受創傷的心靈。

杜利安.橡葉看到對方臉色難看地要死,卻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既然有人當眾打自己的臉,想要給自己一個難堪,那麽不狠狠地回擊過去,不僅自己的地位會受到質疑,白衣教士的資格和威信都會劇烈搖晃,正是要殺雞給猴看,才能遏製住暗中看見或看不見的敵意。

“我們生活的北境乃至整片大陸萬國萬邦,沒有一個城邦國家是沒有階層的,有人生而為貴族,含著金湯匙出生,有人出生就是平民,在陰暗潮濕的平房裏掙紮著活著。可是,在階層如此分明的現實世界,我們依舊有教會這片世外桃源。”

“在這裏,在蘇利斯修道院,平民的孩子與貴族的子弟坐在一起,頭頂一片瓦,腳踩一塊磚,並沒有高貴低劣之分,我們是平等的,我們都是神的孩子。不明白這個道理,你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聖光牧師,就算給你通過了,你也就是一個初級牧師,永遠不可能晉升!”

這番話一出口,別說兩年資曆的見習牧師巴納米,就連附近所有的見習牧師都動容了,包括大部分平民派以及所有的貴族子弟,無一不為杜利安.橡葉的話打動,畢竟這個道理沒有人揭破,就根本不會有人自行領悟出來。

越說越動情的杜利安.橡葉幹脆振臂一呼:“我有一個夢想,根植在我對光輝之主的信仰裏。”

“我夢想有一天,教會裏的平民信徒和貴族信徒能夠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彼此之間沒有高貴和低劣之分,隻有對光輝之主的虔誠與否。”

“我夢想有一天,耐瑟山脈的折箭要塞這個正義不存,暴行成風的地方,也會沐浴光輝之主的光輝而得到救贖,歸信成我主的虔誠信徒。”

“我夢想有一天,峽穀高升,山巒下降,崎嶇不平之路成為坦途,聖光遍灑四方,人間處處安詳,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樂的模樣。”

此時此刻,杜利安.橡葉聲情並茂的《我的夢想》上達天聽,朝陽初升的一縷晨曦天光,不偏不倚地灑在他身上,整個人沐浴在聖潔的光輝裏,就連飽經風霜後有點成熟的嫩臉上,都滿是耀眼奪目的光輝。

作者的話:眾生平等,真是一劑緩和階層矛盾的良藥。也僅僅是良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