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慧茹微微蹙眉。
這是什麽人這般無禮?
她回京不久,應該不認識外人,就更加不可能與人結怨。
那這就是故意來找茬的了?
她故意不回頭,就好像沒有聽見那聲音一般,自顧自的依然目不轉睛的盯著水中那遊來遊去的仿佛,那紅色的鯉魚馬上就要變成金龍一般。
身後那人見她出了聲,對方卻沒有反應,反而顯得自己自討沒趣。她更看見有小姐掩了口,麵露笑意,越發惱怒,大聲喊道:“我和你說話呢!難道你沒有聽見!”說完,她忍不住伸手要去推孟慧茹。
孟慧茹卻如同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恰好在這個時候讓開半步,那人就撲了空,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嘻嘻!”
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笑。
孟慧茹一臉訝異的看著那人,好心說道:“這位小姐這是怎麽了?何故行此大禮?”
那是一位個子不高,身材微豐,容貌俏麗的小姐。她年紀稍大,可也不過是十五六,臉頰上微微帶著幾顆雀斑,很是嬌俏。隻是此刻,她滿麵通紅,柳眉倒豎,再美的顏色也減了三分。
孟慧茹看清她的容顏,頓時心中冷笑連連。
“你!”那小姐叉著腰,“果然是鄉下來的破落戶!連最基本的禮節都不懂嗎?我問你話,你難道沒有聽見?”
若是前世,孟慧茹必然也會針鋒相對,破口大罵,可是此時,她卻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麵:“小姐方才說話了嗎?怎地我卻沒有聽見?這真是天大的誤會!隻不過我這人有個毛病,想必別人沒告訴你……”
那小姐年紀不小,可是似乎城府不深,聽孟慧茹這樣說,便道:“什麽毛病?還有沒有規矩?難道是耳朵聾了不成?”
“我這人啊,隻能聽得懂人話!”孟慧茹一本正經的說道。
那小姐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剛回了一句:“我方才說的難道……”這才意識到,對方是拐著彎的罵她不是人!
“果然是個有爹生沒娘教的東西!這等昏話也說的出口!”那小姐氣得夠嗆,口無遮攔的罵了起來。
孟慧茹本來不過是小懲大誡,治治這人的無禮,不成想對方居然言語中居然辱罵自己的娘親,她立時便冷了臉。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她站直身體,一步一步的逼近那小姐。
她本就身材高挑,而對方偏又嬌小,這對峙起來,氣勢立即壓到對方。
那小姐沒成想她說了幾句,人家居然就衝了過來。她看著那雙寒沁沁的眸子,突然就是一個哆嗦。
可是她又怎麽肯示弱,梗著脖子強撐著說道:“我,我說,說你,有爹生,沒沒……”那後麵幾個字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我今日見識了!原來你才是有爹生有娘教的典範!你爹可教你長幼有序?你娘可教你何為禮儀?你我父親同朝為官,官位相當,自當互相尊重。可是你居然還敢當眾辱罵別人的爹娘?我看你的規矩才是吃到狗肚子裏去了!難不成你們全家就是這麽有規矩的!”
那小姐被孟慧茹的咄咄逼人驚得隻後退,口中慌亂說道:“我,我比,比你年長……你怎,怎麽敢……”
“荒唐!若是照了你的說法,隻要年長就可以對年幼無禮?那麽改日見了十公主,你是不是也要直呼其名,看了八皇子,你也得張口就罵?這就是你們家的規矩?真是聞所未聞!我今兒算是長了見識!若是京城裏人都是你這種規矩,我真不如回並州了!”
孟慧茹說了半天,竟然是句句道理,字字珠璣,聽得那位小姐,除了瞠目結舌竟然再無其他反應。
在場的眾位小姐雖然都聽說孟府從並州回來一位大小姐,可是都沒有見過,此刻一見,卻是人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可是她方才的話語,也算是將京城裏所有的人家都罵了個遍了。
雖然是對方先挑起的風波,不過她也算是過分尖刻了。
孟慧茹看到所有人的反應,便知道自己本性中的那股子寧折勿彎又被激發了出來。
她暗自歎氣,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即便是她已經比前世沉靜穩重了許多,可是股子的傲氣卻是難以磨滅。
尤其是對方辱及亡母,她更是無法忍受。
不過現在她到底還是不像從前那麽魯莽了,忍下沒有直接抽那小姐一個大嘴巴!
她吐了一口濁氣。
也罷。
裝淑女裝得也挺累的,偶爾這麽發泄一次也好。
起碼,別人也知道她不是那好捏的柿子,不會沒事找事,故意難為她了。
一時之間,這亭子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
在場的小姐們好像都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僵局。
“嗬嗬,孟小姐一副好鋼口,我真是佩服。不過,誠如孟小姐所說,這京城的規矩的確並非如你想象那般不堪。想必鄭小姐也是一時口誤罷了。”
一位穿著淡黃色衣衫的小姐越眾而出,慢慢走到孟慧茹的麵前。她身子窈窕,氣質高華,然而容貌卻是平常。不過她妝扮得體大方,臉上又掛著溫煦的笑容,倒是平添了許多光彩。
“我姓劉,是這劉府的三小姐。這廂有禮了。”她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同輩的半禮。
孟慧茹本也是一時氣憤,方才又已經出了氣,見人家主人都已經過來說合,自然不會推辭。
她也回了一禮:“劉小姐有禮了。我方才也是因為她辱及亡母,這才會言辭激烈。還請各位姐姐妹妹們體諒。”
她說出亡母二字,眾人便知原來她母親已經去世。這種情況下,那位鄭小姐再說那種話來,也難怪她會如此激動了。
那鄭小姐見來了人,反倒腰杆子硬了起來,絲毫沒有感覺自己方才的行為有多麽的不得體。
“你知道自己不懂禮節就好了!哼!真是……野丫頭!”她嘴巴依舊不饒人。
劉小姐見她如此不省事,也板起了臉孔。
“鄭小姐,令尊乃是翰林院編修,你更應該顧及鄭大人的令名!我今日便在此多說一次,以後這話不可再提了!”
劉小姐雖然容貌平常,可是才名遠播,而且德行出眾,是連皇後都親口稱讚過的,因此在京城高門小姐中頗有威望。
她如此聲色俱厲,鄭小姐倒也不敢造次了。
她隻能是又瞪了孟慧茹一眼,恨恨的離開了。
眾人見劉小姐三言兩語緩和了場麵,便也歇了看熱鬧的心思,各自繼續方才的事情。
“孟小姐莫怪。周小姐……性格天真,又是嬌寵女兒,所以有些急躁。”劉小姐說話很是含蓄。
天真?急躁?
孟慧茹心裏佩服劉小姐居然能將愚蠢、粗魯也換了好聽的詞來代替。
這位鄭小姐是什麽樣的東西,她再清楚不過了!
她不是別人,正是那位鄭朗的親妹妹——鄭夢兒!
當初,她因著看不上孟慧茹,覺得孟慧茹配不上哥哥,在各種場合百般刁難,無緣無故的讓孟慧茹難堪,弄得孟慧茹是無可奈何。
偏那時候鄭朗又一副似有若無的模樣,不肯決絕的和孟慧茹說清楚,導致孟慧茹每每吃了虧卻因為對方是鄭朗的妹妹而容忍。
其結果居然是最後被人背後辱罵,沒有風骨,不要臉麵!
如今想來,果然是自己是被情眯了眼!竟然會任由這樣的東西糟踐自己。
想到這裏,她冷冷一笑:“劉小姐倒是好心。隻怕人家未必領你的情呢。今日的確是我唐突了,雖然是她不對,但是我不該在此造次,倒是讓你為難了。”
劉小姐啞然。
這位也是個性子倔強的。說道這個地步,也是不肯說錯了,隻不過看來不是不講理的。她父親和自己的父親也算是好友,也應拉攏一番。
“孟小姐大度。我自然是感謝。今日是我照顧不周,並沒有及時阻止鄭小姐為難您,不如,就讓盡一盡地主之誼,陪著您去換一身衣裳?”
孟慧茹經過劉小姐提點,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不小心居然汙了裙子,那裙角倒是濺上了幾個小泥點子。雖然不顯眼,但是到底還是有些失禮。
“劉小姐好意。我的丫鬟等在外麵馬車,她自備下了替換的裙子,您可否找個丫鬟幫我取來?”她們這樣的小姐出門,都是會多帶一件衣衫預備著,免得弄髒了沒法替換,徒惹笑話。
劉小姐自然是無有不答應的,便立即找了個伶俐的丫頭往那邊取衣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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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好像是直到前幾天,八皇子的身體才算是好轉呢!難道你家那位居然沒提過?”和孟二夫人江氏交好的彭夫人,其夫乃是欽天監監副,對於這等宮闈秘聞,最是了解的。
江氏眼睛一亮:“這事情我怎麽沒聽說?我們老爺雖然在禮部,可是回家卻是從不提這些的。”
“哎……這八皇子的病來得甚是蹊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人就直接暈厥了。一開始說是中了……毒,可是今兒解了,明兒依舊還是中毒,如此反反複複,就是不見痊愈。那太醫們費了半天力氣,也沒查出個所以然。”彭夫人見江氏聽得仔細,越發牟足了力氣賣弄。
“照理說,那鳳棲宮還不是守得針插不入?怎麽還能讓人輕易得了手?”江氏這話可就說得聲音很低了。
彭夫人點點頭:“你倒是說到點子上了。一開始還以為是什麽邪物作祟,讓我們家那位沒日沒夜的看星象,結果還是沒有起色。最後還是皇後身邊的一個太監細心,發現八皇子的瓷枕頭似乎有些不對。砸開了看,那裏麵居然藏著幾根細弱牛毛的針……”
“針?”江氏可有些弄不明白了,“這針如何能插到瓷針裏?這得多大力氣?”
“你是糊塗了?人家哪會用那笨法子!那針是從一開始燒製的時候就放進去的!所以摸起來沒什麽感覺,但是用的時間久了,那瓷器上麵的清漆微微脫落,就露了出來!”彭夫人神神秘秘的解釋。
江氏驚住了。
果然是匪夷所思。不用說了,那針上必然是放了什麽毒藥。偏偏八皇子病倒了依舊是每日躺在那瓷枕上,這不是毒上加毒,還能有好的一天?這樣費力的辦法,到底是什麽人想出來的?且不說將這麽細的針燒到瓷器裏有多難——出來的長度,放置的位置都要細細拿捏,但隻這個法子奏效隻怕也非是十天半個月能成功的。
真是處心積慮啊。
皇宮裏的人果然個個都是玲瓏剔透,她們連想都沒法想象。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熱鬧,卻瞧見劉二奶奶扶著劉老夫人慢慢走了過來。
江氏二人對視一眼,便住了口,都帶了笑容,和眾人一般,一起迎了上去。
劉老夫人笑著說道:“今兒請了大家來我這破園子裏坐一坐,本是為了高興高興。我年紀大了,就願意熱鬧,難得大家都給我兩分薄麵。一會兒就請各位嚐嚐我們府裏自己釀的桃花酒,再試試我從江南新找來的糕點師傅的手藝。”
眾人都是不住口的稱讚,又說景致好,又說劉府好客等等。
彭夫人卻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江氏見狀捅了她一下:“你這是怎麽了?”又努了努嘴:“人家瞧著呢。”
彭夫人附在江氏耳邊說道:“你可知道,為何她無緣無故請了人來?”
“嗯?”江氏一聽這話,又是有秘密啊。
“我聽說啊……”彭夫人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發現大家夥兒都在奉承劉老夫人,這才放心的低聲說道,“劉三小姐好像要嫁到六皇子的府上!所以劉老夫人這是幫著孫女拉攏人心呢。”
“什麽?”江氏忍不住驚呼。
彭夫人趕忙拉了她往一邊走:“你小點聲!這事情還沒公布呢!隻不過皇上已經讓我家老爺挑日子了。”
“劉三小姐那個長相……六皇子可是淑妃的親生兒子!”江氏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六皇子相貌堂堂,儒雅風流,最是個愛美人兒的。
彭夫人道:“但是人家小姐名聲好啊。再說了,這過去也不是做正妃的,是側妃。他們家這門第,做正妃也差了點。”
江氏覺得這劉府真是運氣好。劉小姐雖然容貌一般,可是居然有福氣給皇子做側妃。雖然是側妃,可是也是飛上枝頭了。總強過給尋常人家做妻,辛苦操勞一輩子,還未必能落下什麽好。
想到自己的女兒和劉三小姐年紀相當,家世也相當,而今婚事卻還沒有著落,又惹上了……江氏就忍不住唉聲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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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廂,劉三小姐幫著孟慧茹取了衣裙,領著她往那附近一處精致的宅舍裏去了。
孟慧茹換下了身上汙了的裙子,又換上了一條幾乎相同顏色的裙子——這是早就準備好的,這樣即便是替換了,尋常人也看不出來。
“多謝劉小姐了。”孟慧茹微微行禮,笑著道謝。
劉三小姐擺擺手:“孟小姐客氣了。您可要再歇歇?我去給你倒杯茶吧?”
孟慧茹想了想,反而說道:“劉小姐,我想要更衣,不知可否方便?”意思是想要去茅房解手。
“自然方便。你隻需沿著這條路下去,便可見淨房了。那裏自有伺候的丫頭。可用我領著你過去?”劉三小姐給孟慧茹指路。
孟慧茹忙搖頭:“不必了。我自去即可。我也不打擾劉小姐了。我那兩個妹妹還在那邊,若是我去晚了……不方便。”
她話裏有話,劉三小姐這樣伶俐的人又怎麽會不明白。早聽說孟府是個姨娘當家,府裏也有些不怎麽講規矩,今天看來,起碼這位大小姐還是可交之人。
孟慧茹受了那髒汙的裙子放在包袱裏,然後就別了劉小姐,自己去那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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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劉三小姐自己,她便有些疲憊的坐下,閉目養神。
祖母特地給她機會,讓她和這些小姐們交好,本意是好的,可是實在是有些令人疲倦。
她躺著躺著,突然就感覺鼻端飄來一陣極為香甜的味道,令人欲昏欲醉。她方意識到不對,想要起身,卻發現雙腿已經沒有力氣!
她失去意識之前,隻聽見“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似乎又進來了幾個人……
緊接著,她就徹底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