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眨眼而過,天上太陽沒有那麽耀眼毒辣了,連著樹上聒噪蟬鳴都跟著虛弱了些,康樂十九年的盛夏不知不覺隻剩下一條尾巴了。
陸明緋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吹著過堂風,啃著西瓜,看著天邊太陽隱沒,烏雲慢慢翻騰聚集,風聲颯颯,一場雷雨即將來臨。
她啃西瓜啃了滿肚子水飽,脹的實在吃不下去了,收回西瓜皮放好小板凳,百無聊賴的坐到琴桌前撥弄兩下琴,覺得沒意思又走到書架邊找了一半書,翻了兩頁看不下去放回原處。
一屁股坐在竹編逍遙椅上,身子往後一仰,數著昏昏屋頂上一根一根整齊排放的木梁,開口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瞧著你滿心頭都是閑事,怕是沒好時節過了。”
陸明緋聞聲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看著從門口進來的陸明纖。
“姐,你回來了。”
“嗯。”
陸明纖脫去淡紫底白梅花對襟外袍坐在窗下炕椅上,陸明緋上前接衣服,仔細掛在衣架上捋順平整。又把剛才留好的西瓜拿出來,放到炕桌上給她。
“姐,吃西瓜。”
陸明纖低頭看她留的西瓜,都是紅透了的西瓜心。心下一軟抬手摸摸她頭,輕聲說:“這是長安不是西北,西瓜夏日多得是,不必總是吃那邊邊角角,也不用總給我留下西瓜心。”
陸明緋坐在炕桌另一側,水靈靈的眼睛衝她眨巴眨巴,“沒事,邊角也很甜,我也愛吃。”
陸明纖笑著用指尖戳了戳她額頭,“你啊你,要一直這麽乖巧懂事多好。”
陸明緋笑的嬌憨,她本身就長得粉雕玉琢,唇紅齒白的,打架罵人的時候撂下不提,存心裝巧賣乖的時候可謂是人畜無害,少有人能抵抗的住,何況是看著她長大的親姐姐陸明纖。
她愛也不是喜歡也不是,拿她沒辦法的歎了口氣,轉頭看向門口侍立的宮女,召她過來吩咐道:“給緋姑娘換上她櫃子裏那件弗肯紅色,有柿子如意紋的衣服,梳個簡單發髻,發飾別帶太多,簡單大方即可。”
陸明緋一下警惕起來,“姐,換衣服幹嘛?”
陸明纖回頭挑了她一眼,“好事。”
陸明緋一下來勁兒了,小狗似的湊上來,“什麽好事?”
陸明緋捏起一片西瓜吃了一口,清香甜絲絲的瓜瓤沁人脾胃,故意吊著她胃口,慢慢道來。
“也不知道是誰,一天天覺得無聊總想出宮,求完韓先生求漠北王世子,現下皇帝陛下都知道了,今日早朝後在蓮華殿外看見我,還專門花費時間跟我說這件事。”
聽見這個驚喜消息陸明緋整個人都飄了,瞪大眼睛捉住陸明纖的衣袖,不敢相信的一再確認。
“真的?陛下同意了?姐你也同意了?我可以出宮了!”
陸明纖放下西瓜,打了下她手背,故作嚴肅的威脅她:“你要是敢在外麵打架生事,胡作非為,我立刻回稟陛下,把你帶回宮裏關禁閉。”
這話說出來那就是同意的意思,陸明緋心裏多日煩躁雜亂,在那一刻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立刻變得爽朗明快起來,歡天喜地的想原地蹦兩圈。
跳起來站在陸明纖跟前,昂首挺胸舉起三根手指頭肅然立誓:“姐我發誓,一定不會在宮外惹是生非!”
陸明纖看她這麽開心,她也高興,隻是知道自家妹妹是個給三分顏色就要開染房的主兒,不得不板著臉教育她。
“還要注意自己的周全,不可輕聽人言,不可多管閑事。”
陸明緋這時候心早飛宮牆外麵去了,不管陸明纖說什麽,都使勁點頭,一個勁兒的答應,然後興致勃勃,迫不及待的要去收拾闖**江湖的行囊。
陸明纖叫住她,“著什麽急?陛下有話囑咐你,先去換了衣服去未央宮拜見陛下,給我好生規矩的回話聽見沒?”
陸明緋一想也對,好飯不怕晚,經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的允準,出宮遊曆就更加光明正大無所畏懼了。
於是積極聽話的梳了頭發,在一半綰成發髻的烏黑漆亮的發髻間簪上兩枚柳葉銀簪,另一半頭發柔順披在背後,換上那身弗肯紅色柿子如意紋的衣服,等待晚上戌時正刻未央宮傳旨太監來召見。跟陸明纖打過招呼,離開逢花台。
沿著狹長高深的宮道,烏蒙蒙暮色低垂壓在頭頂,未央宮早就點起了一排排燭火,遠遠望去彩徹區明,輝煌金黃,好像一座被燭光托起浮在暮色裏的天宮。
陸明緋邁進宮門,走到正殿台階下,值守太監讓她稍等,然後開門前去通傳。
稍候片刻,沉重殿門被從裏麵打開,一個老太監走出來,顫巍巍行了一禮,捏著尖細難聽的聲音道:“宣西北忠靖侯幺女陸明緋覲見——!”
陸明緋微微低下頭,抬腳邁上漢白玉砌築的殿下台階,一步一步走上去,殿內鑼鼓戲曲聲飛出殿門,猶如繞指柔絲,悄悄伸出手來笑嘻嘻纏繞裹挾,把人直往裏麵拉扯。
陸明緋才進去就覺得腳下飄忽,頭腦悶熱,目之所見華麗奢靡,鑼鼓弦樂緊湊密集,戲子歌喉婉轉纏綿。目不暇接的斑斕色彩,頭頂彩燈腳下柔毯掌聲笑聲潮水似的鋪天蓋地向她湧來。
她覺得心煩意亂,與這裏氛圍格格不入。
“明緋來了。”
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自上麵高座上穿來,陸明緋隻看了一眼她頭上金燦燦的鳳冠,就跪下磕頭請安道:“臣女陸明緋,請陛下聖安,皇後娘娘金安。”
皇後塗著正紅色口脂的嘴唇笑意盈盈,推了下坐在旁邊眯眼輕哼,享受沉溺於戲文的上了些歲數的黃袍男人笑道:“陛下快別唱了,明緋跟您請安呢。”
“啊?“
皇帝齊頡敲著節拍的手停了,睜眼透過幾個戲子唱念做打的火熱的身影,看見後麵跪著的陸明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