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個被淋成落湯雞的倒黴蛋自顧不暇,還得拖帶著一位撒酒瘋的醉漢,一路走走停停,幾乎也不曾想著要避一避這滂沱大雨了。
帶著一身上天饋贈的甘霖,繞過兩條街走到於展鴻家,抬頭一看門戶雖矮柴門也破,可到底是個能避雨的地方。
於展鴻掏出鑰匙正想開門,打東邊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呼喊,幾個人都應聲轉過頭去,隻見一個女人撐著傘站在路口,褲腳直至膝蓋全都黏滿了泥汙,縱使隔著大雨也能看出她臉上的焦急。
“嫂子!”
還沒等於展鴻做出什麽反應,那女人慌慌張張衝上來,一腳踩在被雨澆濕的泥濘裏,重重滑了一跤,手裏那柄本就時日無多的舊紙傘結結實實磕在地上,折斷了好幾根傘骨。
“嫂子你慢些!”
於展鴻一瘸一拐的想上去扶她,那女人卻一點不在意的爬起來,掠過於展鴻衝到那個醉漢麵前。
她看著醉漢不爭氣的狼狽相,又急又氣,在他胸口錘了他一拳,到底沒接著當著眾人麵鬧下去,隻是帶著哭腔大喊一聲:“跟我回家!”
齊雲開應聲把手從那醉漢身上放了下來,齊思書看他放手也跟著鬆了手,那女人熟練的轉身,抓住醉漢的兩條胳膊繞過脖子搭在胸前,一彎腰把他半背了起來,一步一步艱難往前走。
她路過於展鴻身邊時停下,抬起對他說了一句:“展鴻,又給你添麻煩了。”
於展鴻苦澀一笑,“嫂子說的哪裏的話,快帶魯兄回家吧,我這也有朋友等著,就不送你了。”
女人背著醉漢踉蹌走了,於展鴻望了一眼二人背影,落寞轉過身,走到門前打開了門,請四個人進去。
進門沒有鋪地磚,與外麵的泥濘土路的區別就是差幾個腳印和車轍印。小院子空間緊窄促狹,零星栽種的幾棵蔥苗被大雨打的東倒西歪,爬了一整麵院牆的薔薇倒是長得濃鬱,好像碧綠的瀑布潑下來,大朵大朵的白色和紅色花朵點綴其間,顏色鮮明強烈。
有這樣的花,窗上破紙和頹圮籬牆,滿院子的蕭條愈發顯得蒼白無力,仿佛是所有的靈氣和生命力都化成肥料被薔薇花得根莖吸取,化為了它的養分。
“幾位見笑了。”
於展鴻推開屋門請他們進去,隨口一說:“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薊三折肱,說的就是我了。”
“於兄何必自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嘛。”
齊思書環視一圈空****的屋子,聞著一股潮濕味,開玩笑說:“我看這裏不錯,妥妥一個鍛煉培養未來的王侯將相的屋子。”
他這一個玩笑成功化解了於展鴻摞在強烈自尊上的緊張不適,招呼他們先去西屋裏坐一下,把灶台下的火點上,燒了鍋熱水,又從櫃子裏搜出來幾件衣服給他們。
四個人先後輪流換了衣服,把濕衣服拿出來挑在竹竿穿上架在灶台口,火舌舔著灶台口,把衣服烤的暖意融融。
於展鴻拉過兩個小板凳,讓出灶口烤火的位置給他們坐,他自己則站起來看了看外麵天色。
“這雨怕是停不下來了,各位要是不嫌棄,不妨在這裏多等一會兒,一起吃個便飯,也好歇歇腳。”
陸明緋倒是挺樂意的,抬頭脆聲聲應了一句,“那就先謝過於兄了!”
“誰……誰啊?鴻兒回來了嗎?”
一道蒼老含糊的微弱呼喚忽然打斷他們交談,從東屋簾子後麵傳出來。
幾人不約而同的看過去,於展鴻解釋說:“是我母親醒了,我過去看看,失陪。”
他說罷走開,掀開那間東屋簾子走了進去,陸明緋控製不住好奇心歪頭想看看裏麵情況,卻被兩根帶著微微暖意的手指推著擺正。
她側頭一看,齊雲開正坐在邊上注視著她,對她搖搖頭,又揚揚下巴指著灶口。
“好好烤火。”
“哎好。”
陸明緋從善如流轉過身,把兩隻手伸到灶台口的融融火光前,但是放的太近了,乍一下沒事,稍微停留片刻,感覺到指尖熱浪灼燙。
她條件反射的迅速抽回手,放在嘴邊吹了吹,手上痛覺是消散了,可旁邊一雙凝視目光卻讓她感覺不妙。
她訕訕的扭過頭去衝著齊雲開一笑,希望他假裝沒看見。但齊雲開不打算如她所願,伸出一隻幹淨白皙指節修長的手。
陸明緋頭上打出一個問號,齊雲開的手指靠近她的手,指節彎曲微微挑了挑。
她會意,磨磨蹭蹭的把手放到他手上,齊雲開抬起手指,指腹敲了敲她手心。
“兩隻手。”
陸明緋不太情願的把另一隻手也搭了上來,齊雲開垂下眼睫,視線在她十根手指頭上挨個停留。
“十指連心,彈琴留下的傷還沒完全好。”
他抬眼盯著眼神躲閃的陸明緋,“又要添新傷嗎?”
“沒有。”陸明緋嘴硬的為自己分辨,“沒燙著。”
齊雲開翻過她右手掌心,陸明緋以為他又發現了什麽,準備教育嘮叨她,沒想到他卻低聲一笑,眉宇舒展,出乎意料的說了一句:“今天那巴掌打的挺脆。”
頭一回在打架的事上聽他誇自己,陸明緋驚訝的同時少不得有點得意。
“那是,那黑店老板敢對你口出狂言,你就說你——!”
她瞟了一眼東屋,湊到齊雲開麵前壓低聲音道:“你堂堂漠北王世子,怎麽能受這樣得委屈?就算你能忍得住我也忍不住,別人欺負你,我就揍他!”
陸明緋雙眼中跳動著火光,光芒熠熠,熱烈赤誠,對上齊雲開漆黑一片的眼瞳,就像漫漫寒涼長夜等來了一盞命中注定的明燈,正在緩慢而堅定的,驅散無盡黑暗孤寂。
齊雲開本來身上稍有涼意,現在因為陸明緋這兩句話,覺得身上心裏熱烘烘暖洋洋的。
“各位久等了。”
他們這邊剛安靜下來,東屋那邊簾子一動,於展鴻從裏麵鑽出來,彎腰就著盆架上銅盆裏還有水,洗了一把手,擦幹係上圍裙戴上套袖。
“我也沒什麽好招待各位的,家中還有些麵條是早就切好的,煮了大家將就一口,熱騰騰的倒也能暖和下身子,委屈各位了。”
甘靜芸微笑道:“怎麽會,倒是我們要感謝於公子。”
她左右看了看陸明緋和齊思書他們,“不然我們這會兒可能就落在那夥開黑店的人的手裏了。”
陸明緋也在一邊附和,“就是,好著呢,來於兄,我幫你添柴火。”
幾個人擼胳膊挽袖子圍著鍋台,洗菜燒水下麵條,最後撒了兩把於展鴻背簍裏采來的野菜,一鍋清湯寡水的青菜麵很快出鍋。
於展鴻在碗櫥裏東拚西夠六雙筷子和幾乎每隻都不一樣的碗,跑到院子裏用清水洗了又洗,才拿出來給他們盛麵條。
他自己沒吃,先端著碗伺候完東屋房間裏一直沒有出麵的老母親吃,雖然囑咐四個人先吃不用等他,但畢竟主人沒來,客人也不好動筷子。
等到於展鴻伺候完他老母親,端著半碗殘羹出來,五個人圍坐在一起才開始動筷。
等了這麽久,麵竟然沒坨,沒別的原因,就是湯水太多,麵條太少,壓根坨不起來。
最後當然,大家都沒太吃飽,但是誰都沒好意思說,以至於最後鍋裏還剩了兩根麵條和野菜葉子。
陸明緋摸著才五分飽的肚子,心說幸虧那位嬌生慣養的小公主早先一步回去了,不然後麵又是淋了一路大雨,又是吃不飽飯的,她肯定要發公主脾氣,鬧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