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三四天齊雲開和陸明緋一直在路上奔波,等回到長安城時,一切都如走時那樣,太陽東升西落,人潮海海不息。
他們倆沒有在外怎麽停留 ,直接奔著於展鴻家而去。
走到他家附近見著了舉辦喪禮過後的痕跡。
外圓內方做成銅錢狀的紙錢被風一吹,在腳下如枯草團一樣翻動兩下。
站在街道上遠遠的朝魯成家望過去,還是一片的無聲寂白。
陸明緋走近的時候,什麽也沒說,隻是駐足停留片刻,望著門楣上掛著寫著“奠”字的白紙燈籠出神片刻,然後朝著緊閉且將會永遠塵封的門鞠了一躬。
起身時,便和齊雲開昂首闊步朝著於展鴻家走去。
於展鴻家還是那樣,隻是碧潮般爬滿一牆的薔薇花微微的有些頹靡,不像第一次見到時紅色白色對比那樣鮮豔奪目,在雨水衝刷中盛開的淒美堅韌,有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靜芸、齊思書!”
陸明緋一腳踏進大門,看見背對著她站在薔薇花下的身影,就叫了一句,“我們回來了。”
齊思書和甘靜芸聽見陸明緋的聲音,欣喜的轉過身去。
“我天啊!是陸緋緋!”
齊思書屬實是表達牽掛都要嘴欠一波的人,“我還以為你在外麵安家了呢!你還知道回來啊!”
甘靜芸小步而快速的移到陸明緋和齊雲開身邊,先對齊雲開微微頷首眼神致意,然後開心的拉著陸明緋的手道:“還好嗎?沒有受委屈吧?”
陸明緋捏著她觸感滑嫩的手都舍不得放下,“好著呢,我哪能受委屈,就是魯成到底還是沒找到。”
甘靜芸悵然哦了一聲,點點頭歎息一口。
“沒事沒事,你和世子殿下平安回來就好,至於魯成他……”
她眉間染上憂愁,朝著魯成家的方向望了望。
“不回來也好,回來家中無人問津,母親妻子與他陰陽分離,不知道要有多傷心。”
“正要說這個。”陸明緋輕聲細語的,指了指魯成家的方向。
“我來時看見了,單看那個我就知道,靜芸你做的特別好,你體體麵麵讓她們跟這人世告了個別。”
“唉唉唉!”
齊思書在後麵豎耳朵聽著,聽到這裏不樂意了,跳出來顯擺自己。
“還有我呢,我也付出了很多好不好?”
“行行行。”
陸明緋這些天沒見齊思書,還真有點想他這張看上去幹淨秀氣中,總帶著一點欠揍神采的臉。
“齊思書你也辛苦了,做的很不錯,值得表揚!”
齊思書聽了心裏自然受用,滿意的展開嘴角點頭,“不錯,你也辛苦了,大夥兒都辛苦了,所以韓先生獎勵我們四個抄一整本法華經。”
“啊?啥東西?”
陸明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甘靜芸用小眼神夾了齊思書一下。
“你別逗明緋和世子殿下,哪有這回事,韓先生可從來未曾說過讓我們抄經書。”
陸明緋更疑惑了,連齊雲開都跟著走了心。
“這關韓先生什麽事?”
“噓,你看。”
甘靜芸指了指屋裏支起的窗戶,陸明緋張望過去,見著一人粗布褐衣,幹瘦的身條拔的板板正正,一手拿著一遝紙,一手背在身後,在屋裏來來回回轉著圈。
“那是……韓先生?他怎麽在這兒?”
陸明緋又是驚又是喜,顛顛跑過去,一腳踏進門檻,走兩步抬手掀開西屋門簾,叫了一聲:“韓先生!”
枯瘦身影一頓,果然回頭。
陸明緋嘴上笑意沒消,眼裏生出一點驚詫。
“韓先生,你……”
她打量著先生臉色,“你怎麽瘦了,臉色也不好看。”
韓信芳見著她和齊雲開平安回來,眼睛一亮,對她招招手。
“你來。”
陸明緋走過去,韓信芳順手卷起手裏那遝紙在她頭上輕敲了一下,皺著眉,口氣裏又是責備又是擔憂。
“你啊,思書靜芸還有展鴻他們都跟我說了,你可真是膽子大,單槍匹馬的就敢跑出那麽遠去找人,萬一有個好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看你到時候後不後悔。”
“不是單槍匹馬。”陸明緋指了指後麵跟上來的人齊雲開。
“世……”她想起來於展鴻還在旁邊立著,趕緊把一句“世子殿下”咽了回去,換個叫法。
“齊雲開和我一起去的,我倆這不是沒少一根頭發絲的回來了。”
“你還頂嘴。”韓信芳微微凹陷的眼窩裏一雙有神的眼睛瞪了她一下。
“以後別這樣了,當心以後再也不讓你們出來。”
陸明緋識趣的點點頭,“噢,知道了先生。”
於展鴻立在一邊看著韓信芳充滿牽掛的責備,滿心滿眼都是對陸明緋的羨慕。
“說起來真是我們有緣。”他開口笑著對陸明緋和齊雲開他們幾個人道:“在大街上初遇,互相給對方添了不少麻煩也幫了許多忙,正趕上韓先生有空閑來寒舍一逛,撞見思書公子和靜芸姑娘,這才知道原來我們竟同是韓先生座下學生。”
陸明緋也是沒想到他們與於展鴻的羈絆還沒完,竟然這麽有緣分,特別熱情的感歎一句,“於兄竟然也是韓先生的學生,真是沒想到沒想到,緣分果然妙不可言,合該在那個街道口讓我們撞上於兄。”
她問於展鴻,“於兄你是什麽時候拜入韓先生座下的?像我們幾個都是同年一起進學的,也不分個什麽先後,但我猜於兄你應該比我們……”
“行了行了。”韓信芳心裏有事,有些煩悶的揮揮手打斷她,“樂意找他聊天等春圍結束之後再聊,這會兒他沒功夫。”
“春圍?”陸明緋看向於展鴻,嘖嘖兩聲連連點頭,“哦,果然是。”
“果然是什麽?”
“於兄果然是參加科考的。”
她回頭笑顏看了一下甘靜芸,“我之前還和靜芸說呢,於兄文質彬彬的,一看就像個讀書人,現在看來果然所料不錯。這個……”
陸明緋指了指韓信芳手裏寫滿端正小楷的紙張,“這是於兄寫的文章?字可真好看,韓先生於兄的文章寫的怎麽樣?是不是你要的那種結構嚴密文采斐然的感覺?”
韓信芳被她一提,目光落回手裏的文章上,沒好氣的道:“不好,但比你強的多。”
陸明緋被他數落也不生氣,滿不在乎的開玩笑,“韓先生你想批評我就批唄,還得連帶上於兄幹啥。”
於展鴻被韓信芳說了“不好”二字,心裏失落,壓力也跟著上來了,誠惶誠恐的對韓信芳低眉道:“學生才疏學淺,文章不堪入目,先生受累,煩請您給指點指點。”
韓信芳布滿溝壑皺紋的眉間又習慣性的皺起來,“文章寫的好壞是一方麵,怎麽你就如此不自信?心性不夠堅定,到了考場裏頭你怕不是要被嚇得鵪鶉一樣,手顫的連筆都提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