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清風書屋外春雨綿綿,石階上嵌滿青苔,草色青蔥如浸過酥油,廊下掛著雨珠的竹卷簾在細雨中隨風輕輕飄搖,綠紗窗戶半開,裏麵女子一身杏黃色襦裙簡潔鮮亮,修長白淨的脖頸邊一對橘紅水晶耳墜叮咚輕搖,漆黑發絲以兩支銀製發簪半綰。臉蛋骨頭勻稱,異瞳如黑曜如琥珀,茂密睫毛覆在上頭,不時輕輕眨動一下。

短短三個春秋,她褪去曾經稚氣,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不過雖然身材舒展,容貌更加姣好,卻還是保留著以前的習慣,不愛關在房間裏讀書。

陸明緋手托著下巴斜眼瞅著手裏的杵在桌上的書,沒精打采的讀著:“遐邇一體,率賓歸王。鳴鳳在竹,白駒食場,化被草木,賴及萬方。蓋此身發,四大五常,女慕……男慕貞潔,女效才良。”

“錯了錯了,是女慕貞潔,男效才良。”

她尋聲望去,隻聞聲音不見人,這幼稚行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幹的。

陸明緋輕笑著放下書靠在椅背上,“少管我,我的嘴我想怎麽讀就怎麽讀。”

話音一落,一道修長筆直的身影邁步到窗前,猛地彎下腰,一張清俊風流的臉赫然出現在視野中,紅潤的嘴唇輕啟,一口整齊的白牙露出來,眉眼彎成了月牙。

“怎麽樣陸緋緋,這麽多天不見,想我沒?”

陸明緋胳膊撐著下巴,看著他眨了眨濃密的睫毛,“你猜。”

“我猜你肯定是想了。”

齊思書抬腿坐在窗台上,捂著脖子轉了轉,對著她抱怨道:“啊累死了累死了,你都不知道這些天我是怎麽過來的,就知道把整理卷宗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交給我做。”

他探頭過去在陸明緋跟前左右掰了掰頭,脊椎哢哢兩下,聲音十分清晰。

“你聽我這脖子,疼死了,我都要抬不起腦袋了。”

“又要整理什麽卷宗?”

“去衛尉寺,整理兩年前至今年全梁國服役的兵丁卷宗。哎你都不知道那裏東西有多亂,全都混雜在一起,而且卷宗上記錄的信息好多都是錯的,你說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兒,身高五尺半,重二百四十斤,這可能嗎?那都胖成球了吧。”

陸明緋聽了很是無語:“這也太不走心了,你回來就沒在陛下跟前告他們一狀?”

齊思書連忙擺手,“哎哎可不敢,這種芝麻大的小事可不當提。而且我也不想得罪人,在衛尉寺時那一個個的都對我客氣周到,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了。”

陸明緋一拍桌子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的道理懂不懂?這兒錯一點那兒錯一點渾不在意,等問題大了再想補救可就來不及了。”

齊思書滿不在乎,“不至於不至於,你也太上綱上線了,你……”

他眼睛對上她骨頭勻稱的臉蛋,看清上麵一塊汙漬忍不住嗤笑一聲。

“我說呢,難怪你背書總是忘,原來文章沒到肚子裏,全都印臉上了。”

陸明緋被他成功轉移注意力,搓了搓自己臉頰,放下手一看果然有些黑東西。

“這些日子陰雨連綿,書受了濕氣,墨跡都反潮了。”

她結結實實抹了幾把臉問齊思書,“還有嗎?”

“這兒。”齊思書點了點自己左邊下巴頦,“還有一點兒。”

陸明緋往那兒一摸,手上幹幹淨淨,“沒有啊。”

“你沒摸對地方。”

齊思書說著俯下身體,抬手伸向她下巴。

就在此時,書屋門口嘎吱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一條長腿在玄青色質地不俗的外袍遮掩下邁進門檻,玉帶腰封勾勒來人窄腰寬肩,幹練利落的線條一直延伸到脖頸和與下頜線,昔日少年的清瘦背影如今已有成年男人的強健氣息,眼神也收斂去曾經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疏離,看上去似笑非笑,彬彬有禮。

齊思書手一頓,在碰到陸明緋的皮膚前立刻條件反射的收了回去。

但還是遲了片刻,被齊雲開看見一眼,狹長的風目立刻跟著微眯了一下。

“呦,怎麽回事?”

陸明緋來回轉頭看著兩個儀表堂堂的男人。

“今兒怎麽都有空來找我了?”

齊雲開和齊思書互相對對方簡單打了個招呼,然後齊雲開走到陸明緋身邊,俯身捏著她下巴用拇指拂去上麵墨跡,笑意輕柔道:“跟我去趟未央宮,陛下有事情找我們。”

齊思書一下猜到了什麽,心髒在胸膛裏跳漏了一拍,訕笑兩聲,“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啊。”

陸明緋也大意猜到了皇帝找她和齊雲開過去有什麽事,不鹹不淡的噢了一聲,掀起眼簾對齊思書張了張嘴,還是說:“行,你先回吧,好好休息幾天。有空記得來逢花台找我和靜芸下象棋。”

“行。”齊思書故作瀟灑的擺擺手,“走了啊。”

陸明緋一直看著齊思書孤獨的背影離開,心裏有什麽一直珍重並享受的東西,如同一段被歲月和成長侵蝕的牆,正在脫皮掉落,逐漸斑駁。

“緋緋。”

齊雲開看著陸明緋望著齊思書出神,直接拉住她手喚回她的神思,對著她彎起唇角一笑道:“走了。”

陸明緋也笑笑回應:“好。”

她隨著他走出門,候在外麵的宮給他們二人撐開傘,齊雲開拿過傘柄遮在陸明緋頭上,二人邁下台階並肩而行。

大約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又是青梅竹馬情誼深厚,二人走到之處,總能迎來羨慕的目光。

到了未央宮門口,早有個管事太監候在那裏。

這個太監不像那個楊倫,長的就一副不苟言笑幹脆利落的模樣,畢恭畢敬的領著二人到了未央宮的佛堂,敲了三聲,門後裏麵傳出來一聲:“進來吧。”

管事太監推開門,撲鼻而來的是嗆人煙火味,抬眼看去滿滿明澄澄的火光和金燦燦的經幡,拈花微笑的佛像下跪著穿著明黃色龍袍的單薄佝僂身影。

他跪的姿勢很低,身子伏下,頭磕在蒲團上,虔誠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