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元宵佳節那天,齊心堯坐著一乘豪華轎攆在一眾侍衛和宮人的簇擁下,浩浩****出了宮門。陸明緋和齊思書也成功得到允許,登上城樓俯瞰城下長街喧囂熙攘,華燈初上。
城頭風大,北風呼嘯著從耳邊擦過,卷起鬥篷吹的呼呼飛揚,而陸明緋卻不覺得冷,扒著牆頭望著下麵熱鬧和歡聲笑語,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興致衝衝的拉著齊思書,指著下麵十幾個人舞動的龍燈和身體遊弋在夜空中的鯉魚燈。
“齊思書齊思書,你看那兒,那是不是就是詞裏寫的,'一夜魚龍舞'?”
“呦,肚子裏有點墨水啊。”
“不比你少好吧!”
她扒著牆頭望著下麵,眼睛裏倒映著闌珊燈火,綿延數裏萬家燈明,太平煙火氣息讓她感到無比的幸福和安心,不由得歎出一句:“真是熱鬧啊。”
“加上我們就更熱鬧了。”
一道帶著笑意的輕柔嗓音傳來,陸明緋和齊思書回頭望去,隻見兩盞五彩斑斕的小鯉魚燈在眼前搖頭擺尾。
“靜芸?”
拿燈的人分開鯉魚燈,露出燈後麵笑吟吟的臉,後麵還有齊雲開從晦暗樓梯走上來,站定在他們三人周邊。
陸明緋驚喜道:“你們倆不是出宮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因為沒有你和六殿下啊。”
甘靜芸把小鯉魚燈遞給陸明緋一盞,說著陸明緋常說的那句話:“畢竟我們可是一個隊伍。”
陸明緋聽她說的話感動的無可無不可,接過燈來搖了搖,小鯉魚頭和尾巴又擺動起來,甘靜芸把燈和她的放在一起,兩條小鯉魚呆頭呆腦又特別可愛,魚身裏燭光透過彩色燈紙,在二人年少青春的臉上映出五彩的光亮。
齊雲開和齊思書一左一右的站在她們兩人旁邊,此時情景恰似當年剛到長安初遇,在未央宮外長階上一字排開叩見皇帝的冬日,也像是上課傳紙條、課業沒做完,被韓信芳罰去清風書屋外曬太陽的夏天。
四個人站在城頭俯瞰眾生,也吹著凜冽寒風。
他們既沉浸於此刻站在煙火塵埃中歡度元宵的幸福溫馨裏,亦有對美好浪漫時光終將逝去的惋惜不舍。
極致的圓滿快樂過去之後,他們無一幸免,全都被攪進患得患失的漩渦裏,卻又都心照不宣。
他們都明白,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時候一到,四個人各奔東西,陸明緋和齊雲開背負著西北與漠北的期望連結婚姻。
齊思書受封一塊寥落封地,偏安一隅。
甘靜芸聽從家中安排,以自己終身鎖於宮牆為代價,為家族的繁榮永昌續命。
以後山長路遠,再不能像現在這樣朝夕相處。
但最終,陸明緋還是開口打破了四人之間的死寂。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我們每年元宵都來這兒看花燈。”
齊思書和甘靜芸心裏俱是一顫,他倆明白,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時候一到,陸明緋四個人分道揚鑣是必然。
齊雲開眼中有一絲失落,但當看見陸明緋就在自己身邊,他稍稍伸手就能夠到時,那一絲失落很快像投入大海裏的石子,激起一點水花,然後銷聲匿跡。
這時一道火花拖著尾巴尖嚎飛向空中,打斷了四人之間的無聲沉默,在無邊無際的夜空上炸開一朵絢爛的煙花,星星點點的火焰還未退下夜幕,立刻又有無數朵火光竄到天上,一齊綻放出萬千五光十色的花朵,整個夜空闌珊通明。
齊思書指著煙花大聲喊,“那個是錦上繡,快許個願啊!”
陸明緋直搖頭,“不行不行,對著煙花這種一響而散的東西許願,這吉利嗎?”
齊思書隔著甘靜芸看見煙花火光在她臉上跳躍閃動,“你不是向來不信鬼神的嗎?怎麽這會兒忌諱起來了?”
“因為在意啊。”
陸明緋看著天上煙花,“而且我不喜歡煙花,梁國硫磺本來就匱乏,我爹和大哥二哥常因為沒有硫磺製不了火藥而焦頭爛額,可長安的王公貴族卻還堅持每年在煙花上麵消耗那麽多,你說要是敵兵攻進來了,這玩意兒能代替火藥打仗嗎?白瞎那麽多好硫磺。”
“你看看你一天天的都操心些什麽東西,別人家的小姑娘……”
“哎哎打住打住!別拿我和別人比,硬要比的話我比誰都差,我也比誰都要好。”
齊雲開微微低頭寵溺看著她,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喜歡這個張牙舞爪桀驁不馴的小丫頭。
因為她坦**、自信、從不隨波逐流,有著清醒獨立的靈魂,又有著獨屬於女孩子的柔軟。這世上女子千千萬,或許他再也不能找到第二個人,像她一樣,是高山,也是溪流。
萬幸萬幸,老天總算憐惜他一次,把這普天之下獨一份的溫柔美好,慷慨的贈給了他,讓他在往後餘生裏,可有之前從未得到的溫情。
“快看快看!放孔明燈了!”
陸明緋指著下麵徐徐升起的明燈,在煙花爆竹聲裏大聲叫他們三個,“這個可以許願,來來我們都許一個!”
齊思書和甘靜芸都雙手合十做祈禱狀,閉眼虔誠的正要說出自己的願望,忽然聽見耳邊響徹陸明緋底氣十足的呐喊。
“我許願山河勢盛,國泰民安,西北邊陲再無戰事,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我願我爹陸如晦、在天上的娘親溫亦安、大哥陸光恕二哥陸光意姐姐陸明纖,還有全天下最善良的姑娘甘靜芸、雖然欠揍但還是我最好朋友的齊思書,我未來夫君齊雲開——!”
她停下喘了一口氣,蓄力朝著天空萬千孔明燈大喊:“願他們諸事順遂、喜樂安康!”
其他三個人聽她滔滔不絕的說了這麽多,一個人都不曾落下,心裏的甜蜜感動如陣陣漣漪泛起,傻傻的跟著她朝天空上喊了幾嗓子。
城樓上值守的守衛看著四個人年少輕狂的行為,忍俊不禁覺得他們傻,可笑了兩聲,心裏細想,也著實羨慕。
是啊,獨屬於少年的意氣風發,是這人間第一流的瀟灑快事。可恨花有重開日,人再無少年,不管那段日子有多莽撞有多傻,做了現在回想起來腳趾抓地的事,都是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少年時。
四個人嗷嗷喊到嗓子冒煙,背過身去靠著牆根坐下避風喘了口氣。隻有說了廖廖數詞的齊雲開依舊輕鬆淡定,瞧著空中不斷接近煙花炸開的位置的一盞孔明燈微微眯了眯眼,將坐在地上的陸明緋拽起來。
那盞孔明燈燃燒著被風一吹快速飛往城頭,就掉在陸明緋剛才坐的地方。
陸明緋見狀不怪,幾腳踩滅燃燒的火團,看見灰燼裏還剩下一張沒被燒盡的紙簽,拿起來對著光亮一看,上麵正反寫著兩行潦草的字。
齊思書看著那字笑道:“陸緋緋這字寫的比你還醜,雞爪子撓的似的。”
陸明緋白了他一眼,仔細分辨著字跡,磕磕絆絆讀了出來:“隱於……山林,莫問冬夏。”
她不解的翻過紙簽看反麵,上麵也有一行字。
“將軍百戰身名裂。”
讀完四個人麵麵相覷,甘靜芸有些不安心的問:“這孔明燈上的紙簽應該是許願或祈福所用,怎麽這兩句話……不太像……”
齊思書撇嘴嘖嘖道:“真晦氣。”
陸明緋把紙團了扔進城頭燃燒的火炬裏。
“沒事,別人寫別人的,跟我們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