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迷在北京工作了小半年,回到上海,和偉慧見麵。

遠行歸來的若迷精神麵貌極好,整個人看上去清瘦磊落、積極健康,穿著牛仔褲和粗絨連帽衫,頭發在腦後綁成一束直直的馬尾,仍像個大學生,神情裏有一種淡淡的驕傲,卻不失女性的柔美。

偉慧欣喜地看著她,說:“你倒一點都沒變。”

若迷笑嘻嘻,“你覺得我該變成什麽樣?染紅發,塗指甲,牛仔褲破個洞,手臂上紋隻大老虎?”

偉慧微笑不語。若迷狀態真好。倒是自己,成了平庸婦女,懷著八個多月的身孕,人胖了許多,衣服就是寬鬆的孕婦裝,頭發也亂糟糟的全不打理。她記得若迷懷孕的時候也是照樣清爽漂亮的。

若迷看出偉慧心事,握住她的手,說:“懷孕焦慮症?”

偉慧歎氣,說:“體重增加了三十斤,皮膚變差,視力下降,經常失眠,小腿抽筋,胎兒頂住胃部,吃一點就想吐。”

偉慧一連串的抱怨。若迷笑起來,說:“心情放鬆,這些症狀都會有所改善,失眠的時候就聽些舒緩的音樂。”

偉慧還是歎氣,“女人懷胎十月,實在受罪。真希望男人們能夠懂得女性在生育上做出的犧牲有多大。”

“好啦,生孩子又不是為了男人,管他們懂不懂呢。這點罪,熬一熬就過去了,生完了接著做你的美少女。”

若迷說著,從包裏拿出禮物,“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她手上是一件小巧的嬰兒毛衣,毛衣上還用鉤針紋了可愛的圖案。

“真好看。”偉慧接過衣服,輕輕撫摸,“在北京買的?”

“我自己織的!”若迷驕傲地說。

“什麽?你會織毛衣了?”偉慧咋舌,“跟誰學的?”

若迷笑嘻嘻的,說:“電腦。互聯網世界,還有啥科學機密?”

偉慧也笑了,捧著若迷親手織的小衣服,非常喜歡。若迷手巧,定是像她母親,隻奇怪她們母女倆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賢妻。

若迷接著關心偉慧胎兒情況,問她月份大小、胎位正否、預產期幾時。偉慧一一作答。兩人說說笑笑。

偉慧覺得,若迷回來,自己是快樂的,但不知為什麽,心底裏卻又很難真正痛快起來。太多煩心事,無從說起。

飯菜端上來了。偉慧倒出開水燙一燙茶杯碗筷,順便也把若迷的餐具一起消毒。

若迷“嗬”一聲,“什麽時候有這習慣了?”

偉慧苦笑,“懷孕之後,家裏人老說,別在外麵吃飯,不衛生,吃了髒東西影響胎兒,弄得我也神經質了,出來吃飯燙碗筷。對了,今天跟你出來吃飯,還是瞞著家裏的呢,說是要加班。”

“周家行現在管你管得那麽嚴啊?”

“何止周家行啊,一家老小都管著我呢,要我當心這個、當心那個,這也不準我做,那也不準我做,全當我是個瓷娃娃,其實還不是因為我肚裏有他們家的金寶寶。”偉慧自嘲。

若迷微笑,頓了頓說:“也快熬出頭了,再有兩個月就好了。”

偉慧歎氣,搖頭苦笑,“還有兩個月,好幾十天,一天天捱。”又說,“別盡說我了,快說說你。在北京怎麽樣?有沒有談戀愛?

“哪有哪有,工作都來不及。”

“大好年華,碰見好的不妨談一談啦。”

“咦,大肚婆還為我的情感生活操碎了心。”

偉慧睨她一眼,嗔道:“討厭,我是關心你,怕你寂寞。等我生了孩子,肯定沒空搭理你了,你可趕緊找好下家。”

若迷哈哈大笑,說:“我知我知。但我覺得呢,女人普遍熱衷於戀愛,覺得愛情是必需品,都是文化構建的。這導致了女人在沒有愛情的時候很難維持好心態。愛情嘛,隨緣就好。你看水滸英雄,個個是直男,可他們好像都不需要談戀愛,也活得開開心心。”

“那是因為他們有別的追求。”偉慧說。

“正是。”若迷說,“事業比愛情更值得追求,男女都一樣。”

偉慧便問若迷,目前工作情況如何。若迷便介紹一二,說到正在寫的劇本時,興致勃勃,非常帶勁。

偉慧感歎:“難得能以自己喜歡的事情為業,真羨慕你。”

若迷說:“也不過是謀生罷了。”

偉慧說:“至少,你是用文字在創作,作品中也融入了自己的思想和精神,或對世間有所幫助,一定非常有成就感。”

若迷笑道:“不過給世俗中人提供一二消遣,或是慰籍。但,也隻是平常的事情,工匠而已,遠稱不上藝術家。”

偉慧說:“至少工作時間自由,可以按著自己的心意來作息。”

“哈,你以為?”若迷笑,“除非我寫著玩,不賺錢。但凡需要賺錢,天下的工作都是差不多的。我一個做文字工作的,也免不了應酬喝酒,特別是在北京那種地方,總有推不掉的飯局。”

偉慧也笑了,“你這麽一說,我倒也能想象。但我記得你酒量很好啊,男人也喝不過你吧?”

若迷說:“不是喝不喝得過的問題。我就是不喜歡看到人們在酒桌上的樣子。敬來敬去,阿諛奉承,虛情假意,看多了煩。”

偉慧說:“憑你的本事與性子,也不會拍誰的馬屁吧?你就喝你的酒、吃你的菜好了,反正你的劇本也不在酒桌上寫。”

“說得容易。”若迷笑道,“做孫子累,看別人做孫子更累。”

偉慧看著若迷模仿一口順溜的京腔,灑脫而幽默的樣子,無言地笑了。和她一起長大的李若迷如今已和她越來越不同了。

若迷總比她走得快很多、遠很多,總比她經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仿佛,總是先於她,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