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後,偉慧生產,誕下一名女嬰,取名周小暖。
因為偉慧母親的娘家是蘇州人,偉慧小時候母親喚她乳名叫“妹妹”(讀作第一聲),如今她便也喚女兒叫“妹妹”。
若迷隔天就去探望偉慧和“妹妹”,熱情似火,精力充沛,總是大包小包地拎東西去,一如她自己生產的時候偉慧來看她那股勁頭。
偉慧的婆婆常說,這麽要好的同學,真比親姐妹還親。語氣神態裏卻藏了一種酸溜溜的不屑、嘲諷,還有一點防備。婆婆始終覺得若迷不是正經女子,自己的兒媳婦和她走得太熱絡不是什麽好事情。
婆婆心裏不痛快是不假的。偉慧生了女孩沒生男孩,多多少少叫夫家人失望了。隻是這失望不好在麵上露出來。
為了幫家行小兩口照顧嬰兒,家行的父母搬來和他們同住。
老人在身邊,家務雜活兒是有人料理了,但一家五口人住在同一屋簷下,瑣瑣碎碎的矛盾也漸漸顯露出來。
家行在機場做邊檢,上二十四小時班,再休二十四小時。
高高帥帥的家行,穿上警服,非常英俊神武,代表國家形象再好不過。但這份工作也著實辛苦。家行每天坐在那裏應付無數人,常有些老外語言不通胡攪蠻纏。還總有美國痞子沒有簽證就來中國,以為拿美國護照可以走遍全世界。將這些人一一遣返就是苦差事,更莫說碰上不服的要鬧事,勞心勞力難上加難。
因為在工作中說了太多話,家行回到家就不太想說話。而偉慧自己也朝九晚六,所以她每隔兩天才有一個晚上能見到家行。
原先沒有孩子的時候,偉慧可以自己安排夜生活,讀書、看片,或者去找若迷聊天,都很愜意。現在有了孩子,她就必須在家和公婆一起分擔家務。瑣事一多,人一累,心情就容易煩躁。很多時候,她希望家行可以在身邊幫個忙,或做她和公婆之間的潤滑劑。但每隔兩天才能見一次麵,家行又不愛說話,兩人幾乎沒什麽交流,偉慧自然覺得感情上受委屈,和剛結婚那一陣有巨大落差。
公婆在家務方麵給予的幫助是多的。他們打掃衛生、做飯、帶孩子,但同時,他們的幹涉也多,對偉慧的禁止與要求也多。
由於家行不常在家,偉慧隻能獨當一麵與公婆打交道。偉慧時時覺得,自從有了孩子,她的生活就被孩子與公婆綁架了。
清晨六點,起床、給孩子更衣、換尿布、喂奶。六點半,自己更衣、洗漱、做早餐,吃早餐。七點,出門、趕地鐵。八點,到崗,打開電腦開始工作。每天都上緊發條,每個鍾點都有固定的任務。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媳婦、一個職場白領,她每一分鍾都不能虛度。
下班回到家亦是如此,時間不由她自己支配。
婆婆做飯,她得幫忙擇菜。婆婆洗碗,她得幫著抹桌。婆婆洗衣服,她就得掃地、拖地。總之別人忙著,她就不能閑著。
終於把家務都忙完了,可以上網放鬆一下,可電腦打開不到十分鍾,婆婆就慈祥地發話了:別整天看電腦,白天都看一天電腦了。
偉慧聽了便識相地關上電腦,去抱孩子。
夜裏十點,躺倒在自己**,關上臥室的門,時間才真正屬於她自己。但往往這時,她已經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偉慧問若迷:天下怎麽會有那麽多做不完的家務?
若迷說:“問題不在於家務多。其實我還挺喜歡做家務的。整理房間啊,做菜啊,都很有意思。每次嚐試做新菜我都不厭其煩,精益求精。但如果我覺得生活不開心,處處受人控製,我肯定不願參與任何家務勞動。”
偉慧歎口氣,說:“是這個道理,做什麽事都要出於自願,為自己做,才能做得好,做得愉快。若背後總有好幾雙眼睛盯著你做,跟包身工有啥兩樣?”
偉慧不是沒跟家行抱怨過,但家行說:“我媽還給你洗**呢。”
偉慧說:“我還不願意讓你媽給我洗呢。我來不及洗就先丟在房間裏,自己第二天會洗的。你媽拿去洗了我還覺得別扭呢。”
家行煩了,臉對著電視,說:“別鬧了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偉慧的不快樂和不如意都寫在臉上。若迷看在眼裏,有時教她一招兩招:下班去健個身啊,就說加班;或者請個保姆來料理家務,讓公婆搬走,兩代人住在一起畢竟不方便;公婆實在要住一起,也得各自保留空間,叫家行出麵說話,擺明態度。
可偉慧想想又覺得以上做法都不妥,還是自己忍耐算了。
她拿出家行的話來回答若迷:“算了,我婆婆還為我洗**呢,我還能有什麽怨言?”
偉慧忍功太好,寧可自我欺騙、自我安慰,也不想擴大事態。若迷有什麽不明白的?她雖心疼好友,但也隻能不作聲。
過了片刻,偉慧又說:“決定了做別人家的媳婦,就已經做好準備處處忍讓,不可任性,凡事要以家庭和睦為重。”
“再者,每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必定需要一個好女人。所謂相夫之道,最基本的一點,就是不能叫自己的丈夫心煩吧。”
若迷點點頭,嘴上卻說:“你心裏若能甘願,倒也罷了。我隻是忍不住想,很多時候,人們走得太遠,以至忘了當初為何出發。”
聽到這句,偉慧怔怔呆住了。
若迷是在說:當初兩人怎麽會走到一起的?自然是因為愛情。可如今,時光荏苒,生活的瑣碎磨平了青春的棱角,也消耗了彼此的感情。當愛情不再甜美,生活趨於平庸,那麽,結為夫婦的一對男女,靠責任與親情維係著關係,靠往昔的點滴回憶支撐著情義,又能否一直幸福地走下去?
偉慧想了許久,自己也說不出一個確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