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迷對偉慧說:“他邀請你跑步,你為何不與他同去?心態年輕一點未嚐不好。運動有益健康。”
偉慧嗔道:“要去你去。”
若迷笑著,“你扯我幹嘛?人家約的可是你。”
偉慧說:“你和他誌趣相投啊。你那時候參加校運會,跑得比男生還快,還拿了五千米冠軍,當時可把我驚呆了。”
若迷說:“你不知道了吧?我當時就是跑給你看的。看看你那弱柳扶風的樣子,真要好好改變。”
偉慧歎氣,“這是一個人的氣質,怕是改不了了。”又說:“我隻是想不明白,他究竟喜歡我什麽。我是個離異婦女。”
若迷說:“他沒有用世俗的、油膩的、葷腥的價值觀在擇偶。他忠於自己的直覺。你是一個善良而美好的人,偉慧,這還不夠嗎?”
“可是我畢竟三十多歲,韶華已逝。”
“聽這口氣,多麽可怕。三十多歲正是最曼妙的年紀好嗎。”
“好吧,就算尚且曼妙,可我畢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有兩個孩子,就不配再談戀愛,不配再擁有伴侶了嗎?上了歲數、有了孩子的女人,就不配再擁有性與愛了嗎?”
“嘿,說什麽呢你。”偉慧紅著臉嗔道。
“我說的是,女人的性,從來就被強調為生殖職能,卻不被作為情欲而承認。所以人們才會認為,有了孩子的女人再去尋找性或愛或感情,是不知恥的。”若迷說。
偉慧想了片刻,歎了口氣,平靜而小聲地說:“在感情上,我是吃過虧、受過傷的人,好不容易獲得解脫,不想再陷入新的糾葛。”
“你不願開始新的感情,恰說明你內心並無解脫。”
“可是,我還是對他的感情存有疑慮。他這麽年輕,這麽遙遠。這感情太過虛幻,令我不信。”
“有些情感,看似令人難以理解,但其中蘊含的美和尊嚴猶如雲和大海,不需要被說明。這種大方端然,其實難得。”
偉慧聽若迷這樣說,點了點頭,歎道:“這些其實我也明白。可我就是害怕。我怕再次愛上一個人,再次失去自我。”
“隻要自我足夠強大,就不會輕易失去。”若迷說,“你要相信自己,偉慧,你的自我夠美好、夠強大。所以,不要害怕。”
“可是,他畢竟比我小這麽多歲。”偉慧苦笑,“這聽上去像個笑話。我並不是什麽時尚名媛,可以對這種先鋒做法駕輕就熟。”
若迷說:“聽聽你的語氣,堪比晚清腐儒。我問你,如果有個比你大十歲的男人說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你怎麽說?”
偉慧想了想,說:“如果我也喜歡他,也許會考慮。”
若迷說:“看,這就好了。你還是被那些世俗禮教洗腦了。兩人結婚,就非得男大女小,不能女大男小?”
偉慧說:“女大男小,也不能太差太多吧?想想別人怎麽看你。”
若迷說:“整天介意別人的目光,怎麽活得開心?”
偉慧說:“你這輩子活得開心嗎?”
若迷笑笑,“開不開心另說,我隻是拒絕演出別人為我設定的人生樣板戲。”她說:“人不應禁錮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隻要這渴望指向的是真、善、美,於人無害。不應輕易地放棄它,僅僅因為大多數的別人放棄了它。個體的生命體驗畢竟隻與個人有關。”
偉慧望向遠處,歎氣。許久,她說:“好吧,我承認,我喜歡林劍音,我渴望了解他。但我有壓力,我有顧慮。”
若迷笑著說:“別有壓力,沒有人逼你立刻做出選擇。”
頓了頓,她又說:“真正好的感情,也不拘於形式。有些人,彼此深愛,卻相安無事地過了一輩子,也未嚐不美。”
偉慧也笑了,問若迷:“你是在說你自己吧?你和東元這樣相安無事一輩子,又是另一種驚世駭俗了。”
若迷說:“我和東元可沒有相安無事一輩子啊。我們生了一個孩子呢,這可是最世俗的關係。”
“是是是,物極必反。最世俗,便也最超然。最平凡,也就最不凡。反之亦然。”
若迷微笑,“就像,大隱隱於市。”
偉慧說:“那我問你,你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是哪個?”
若迷說:“都愛。”
“每一個都愛?”
“每一個都愛。”
“愛的程度,還是會有不同吧?我猜你最愛的還是東元。”
若迷笑了。她說:“愛與愛情,是不同的。愛是廣泛的、持久的、溫柔的。而愛情,是荷爾蒙的衝動,是**,是性欲,它稍縱即逝。造物主為了人類繁衍,創造了愛情。人類為了延續愛情,又為之增添了許多附加物,如責任,如義務,如金錢,如地位,如婚姻。而所有這些附屬價值,被人們看作愛的標的物,形成了一種世俗。”
她說:“我一直試圖將自己對他人的愛,或者愛情,變得純粹,拋開那些標的物。我願意簡單明了地接近本質。我清楚我的所求。”
“可你所愛的人,他們最終都沒有和你在一起。他們在你身邊的時間,如同曇花一現。”偉慧說。
“又何必追求永遠在一起呢?有什麽會永遠在一起?有什麽會永存?他們出現過,就已足夠美好。宇宙本身有一種平衡機製,豈可事事如你所願?我懂得尊重這些規律,並且感恩。”
她又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沒有不好的時光,沒有不好的人。我們生命裏遇見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是為我們量身訂做的功課。我們要感謝它們的出現。正是它們給了我們如此豐富的感受。正是它們,教會了我們何為愛。”
“若無這樣的相遇,我們就無法看清自身與他人的局限、那些不曾被揭示的陰影,我們也無法真正地認識自己,看到自己的匱乏和奢望、恐懼和依賴,更不會看見那些被隱藏很深的嫉妒與傲慢。”
“而沒有了這些體驗與認識,我們也就無法完善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強大,讓靈魂變得更成熟、更豐富,你說對嗎?”
偉慧說:“我真羨慕你,對世界、對生命、對男女情愛理解得這麽通透,卻還能飽含**地生活、戀愛。”
若迷說:“我也經曆過痛苦與迷茫,隻是不常與人說罷了。人最終需要獨自麵對自己,經曆過一些事,忍耐過一些時候,內心慢慢打磨與沉澱,才能最終達到一個安寧通透的平和狀態。”
“這是在世的修行,你說過。”
“是的,最好的修行不是在山上。”
“而是在關係中。”偉慧接上去。
真的徹悟,便會達到一種境界:過盡千帆,還保持心底的純真;曆經滄桑,還具有愛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