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成立的金鱗中學紅衛兵獨立師按軍隊的編製選出了領導機構。湯博任師長,柳月任政委,下麵設參謀部、組織部、宣傳部。本來柳月推薦葛利江擔任參謀部長,可葛利江堅決推辭不幹,熱心於組織一幫人天天在球場上搞籃球比賽,於是由我做了宣傳部長、艾雲做了組織部長、一個叫高歌的女生做了參謀部長。高歌是高一三班的同學,不知什麽原因,她原來並不是中學生紅衛兵,這次成立獨立師的消息公布後,她積極要求加入獨立師,成為了獨立師的紅衛兵,還被大家選為了參謀部長。

獨立師仍然使用原來中學生紅衛兵的地方辦公,繼續延用隊部的名稱,室內的陳設也仍然是原來的樣子,隻是門上換了“陵江市金鱗中學紅衛兵獨立師”的牌子,屋裏多了一張“受到毛主席接見的金鱗中學紅衛兵北京天安門紀念照”的大幅照片,印刷設備、宣傳工具、旗幟鑼鼓等都整齊地堆放在原地---☆★其他書友正在看★☆。

獨立師成立後第一次勤務員會議召開的時候,偌大的會議室裏隻有幾個人,對比以前中學生紅衛兵開會時二十個勤務員濟濟一堂,熱熱鬧鬧的境況,顯得有些空曠和冷清,初冬的陽光懶洋洋地從窗戶照進來,也沒有了往日的熱度。湯博臉上浮著一層空泛的嚴肅,不苟言笑地坐在那裏,儼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樣子。

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誰也沒有說話。

艾雲率先打破了沉悶,叫了一聲:“湯師長……”

還沒等她說下去,柳月就打斷了她的話:“什麽!你叫他湯師長?”

艾雲一臉的困惑,說:“是啊?”

柳月說:“我怎麽感覺那麽別扭呢!中學生紅衛兵的時候,勤務組成員互相之間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就叫勤務員,改一個名字之後,就開始稱官道銜,這不好吧。”

高歌也說:“勤務員之間一開口就稱呼職務,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等級森嚴的感覺,不利於融洽與紅衛兵群眾的感情。”

說話間,湯博皺起了眉頭,這時他說:“稱謂問題,隻是一件小事情,不值得糾纏。艾雲,剛才你想說什麽話來著?”

艾雲一開口就受了柳月的搶白,圓圓的臉蛋和那對招風耳都脹得紅紅的,說:“讓他們誰先說吧。”

於是湯博說:“柳月,你是上一屆班子中唯一留下來的勤務員,你先來說說自己的想法吧?”

柳月說:“由於製定了正確的策略,隻有極少數原來的中學生紅衛兵脫離了組織,絕大多數都已重新登記為獨立師紅衛兵,現在獨立師人員達到一千二百多人,勝利完成了第一階段的組建工作,實現了預期的目標。至於下一步的工作,現在我們是紅衛兵獨立師了,還是先聽聽其他同學的意見吧。”說著把眼光移到了我身上。

第一次以勤務員身份參加會議,我有幾分興奮又有幾分沉重,說:“雖然獨立師已經順利組建起來,但它仍然如滄海橫流,大浪淘沙般的時代背景中的一葉扁舟,如何以自己的努力,在波詭雲譎的潮流中站住腳跟,揚帆啟航,是我們麵臨的迫切問題。陵江市的造反派是得到了中央的肯定造反派,我們必須在這一問題上保持與中央的高度一致,所以,當務之急是要發表一個獨立師成立宣言,明確獨立師的方向和路線,表明我們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的鮮明立場。”

艾雲這才接著我的話說:“獨立師是中學生紅衛兵解散後新成立的群眾組織,組織成分上絕大多數都是以前的中學生紅衛兵,相當多的人的思想意識可能還停留在中學生紅衛兵的狀態,很難適應當前的形勢,急需通過行動,把大家的思想轉移到新的軌道上來。”

高歌第一次在這樣的會上發言,有點拘謹地說:“獨立師雖然成立了,但是我們從外部來講,與造反派沒有組織上的任何聯係,從內部來講,可能還會遇到‘火炬’的杯葛。為了在過去與未來之間劃出一條清晰的界限,我們可不可能通過繼續開展對白戈的批判,來建立新的形象,爭取大家的認同,從而有一個新的開端呢?”

柳月說:“中學生紅衛兵以前已經進行過對白戈的批判,現在再來炒一次冷飯,有什麽新的意義呢?”

我說:“高歌講的也有道理,過去我們對白戈的批判,所針對的是他在文革前執行資產階級教育路線的錯誤,如果能夠認定他在**中,確實執行了一條資產階級的反動路線誤,就可以為批判找到一個新的角度---☆★其他書友正在看★☆。”

一番討論後,大家都認識到,獨立師要建立造反派的形象,開辟一個新的局麵,可供發揮的空間十分有限,繼續開展對白戈校長的批判幾乎是唯一可行的途徑,而且白戈作為一校之長,在領導金鱗中學**的過程中,立場模糊,態度消極,企圖轉移鬥爭大方向,確實執行了一條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同意召開一次獨立師成立暨深入批判白戈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大會。

最後,當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湯博身上的時候,他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地說:“在座各位都是獨立師的負責人,對於如何帶領獨立師貫徹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推動金鱗中學無產階級**的開展,負有重要的責任。聽了大家的討論,感到大家對自己分工的工作都有了比較深入的考慮。會議結束後,大家分頭行動,由柳月來起草獨立師成立宣言;林木生和高歌來做批判白戈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準備工作,擬出一個計劃,形成幾個專題,準備寫出一批有分量的大批判稿;我和艾雲去找穀易容,探討與‘火炬’合作的可能性,邀請他們參加我們的成立暨批判大會,爭取互相的認同和合作。”

誰知他一說完,柳月不以為然地說:“穀易容的工作可不是那麽好做的。她的態度是要置我們於死地,而不是合作,我們太熱心了,會落個熱臉蛋貼在冷屁股上。”

湯博脹紅了臉,反駁說:“現在我們是獨立師,而不是中學生紅衛兵。”

柳月沒有再和他爭辯下去,而是說:“是不是還應該邀請‘風雷’和‘紅岩’參加我們的成立大會呢。”

湯博說:“一段時間以來,‘紅岩’實際上已經停止活動,就當它不存在了吧。至於邀請‘風雷’參加的事,就交給林木生和高歌吧,要完成你們的任務,不正好需要盧鵬舉的配合嗎?”

柳月說“這樣是不是可以說我們就承認‘風雷’是金鱗中學的革命群眾組織了呢?”

這時,湯博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說:“現在我們尚且等著別人來承認,有些問題能說清楚就說清楚,說不清楚的就糊塗一點吧。”

大家麵麵相覷,也不好再說什麽。

散會以後,我和高歌慢騰騰地下得樓來,沿著通往圖書館的道路走去。因為如果是白戈利用了盧鵬舉來轉移了金鱗中學的**方向,那麽盧鵬舉就成了白戈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直接的受害者,要開展對白戈的批判,首先就需要動員盧鵬舉站出來;而現在的盧鵬舉不僅不再是那個受到批判和監視的壞分子,反而堂而皇之地成了革命群眾組織的負責人,我們要去動員他,難免有點有求於他的意思,主客之間的位置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如果問題僅僅如此也就罷了,更讓人難堪的是他曾經的流氓行為在我心中留下的醜陋形象,並沒有因為他角色的變化而淡化,這不能不讓我感到特別的別扭。

金鱗中學紅岩戰鬥隊成立後,一直以圖書館一樓的一個房間作為隊部,火炬戰鬥團和風雷戰鬥隊成立後,學校又在旁邊騰出了兩個房間分別作了他們的隊部,於是圖書館一樓就成了三個群眾組織集中的地方。這時,那裏遠遠地傳出來一陣陣沉鬱而悲哀的歌聲:

“耿耿丹心,是錚錚誓言鑄就了我們的革命友誼,

碧血黃沙,是你用火熱的鮮血染紅了我們信仰的旗幟……”

那是一首造反派紅衛兵自己創作的歌曲,名字是《親愛的戰友你在哪裏》,是專門為悼念在“體育場慘案”中犧牲的兩個戰友寫作的---☆★其他書友正在看★☆。

高歌大約看出了我心裏的糾結,說:“我們要去求人家哩,別把那點厭惡都寫在臉上。”

我歎了一口氣,說:“以前是堆臭****,一當了群眾組織的頭兒就變成香餑餑了?”

來到‘風雷’隊部的時候,正在指揮唱歌的盧鵬舉看見了我們,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解散了那一幫人唱歌的人,用探詢的眼光看著我們。

我遲疑了一下說:“盧老師……”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糾正我說:“現在我是金鱗中學風雷戰鬥隊的勤務員。”臉上明顯地恢複了從前給我們上體育課時臉上才有的那種自信。

於是我說:“盧勤務員,我們想邀請‘風雷’參加金鱗中學紅衛兵獨立師成立大會。”

他皺著眉頭想了想說:“謝謝你們對‘風雷’的邀請,不過,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你們獨立師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

高歌說:“我們正在草擬獨立師成立宣言,開會前會連同邀請信一起發給你們。”

他把頭轉向高歌問:“你們邀請‘火炬’了嗎?”

高歌說:“我們獨立師師長湯博將親自邀請穀易容參加我們的會議。”

盧鵬舉說:“如果是這樣,‘風雷’將與‘火炬’協調立場,決定是否參加你們的會議。”

我說:“我代表獨立師謝謝你,希望我們今後能夠攜手合作,共同搞好金鱗中學的**。也正是為了達到這樣的目的,我們今天來找你,還有另外的一件事。我們準備在獨立師成立大會中嵌入了批判白戈的內容。現在我們知道,白戈在運動初期,為了轉移群眾視線,將你作為‘替罪羊’拋出來。你作為當事人,能不能以你的這一段親身經曆為例子,揭發白戈破壞無產階級**的嚴重錯誤。”

盧鵬舉說:“你們能夠對金鱗中學**中的這一段曆史有一個新的認識,我很高興。不過,這一內容在上次的赴京紅衛兵匯報會上,我已經說過了,現在再一次地提出來,怎樣才能為同樣的內容賦予新的意義呢?”

我說:“上次因為事出倉促,目標比較分散,這次我們把目標集中在批判白戈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上,有利於把問題說深說透。”

盧鵬舉用手支著下巴,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想看吧。”似乎對我們的想法很有興趣。送我們出來的時候,他又說:“木生同學,批判白戈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罪惡行徑,是一個好的題目,我會考慮你的建議。但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一下,你們擬議的批判內容裏,包不包括對中學生紅衛兵在金鱗中學的**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所發揮的作用進行清算呢?”

沒想到他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我有點不知所措,支吾其詞地說:“我們會考慮這個問題的。”

他咧了咧嘴角,冷冷地說:“如果你們真的是要批判白戈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罪行,這個問題是繞不過去的。”

他似笑非笑的樣子,讓我明顯地感到隱含其中的一種譏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