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4)

起早後雨翔沒事幹,出了寢室後撲麵一陣涼爽,決定去花園走走。市南三中的清晨十分秀美,大片的樹林也似從睡夢裏醒來,清爽可人。花園掩在其中,更能給人享受。雨翔隻顧朝一片鳥叫處踱去。花園邊的石凳上有一個女孩子正讀英語,雨翔的腳步也放輕了,怕踏碎了她的寧靜。雨翔相信清晨的花園是最純淨的,因為隻有此時,沒有校園戀人徜徉在裏麵,“愛情的魔力再大也大不過床的**”,這句諺語也可以這麽理解——一個滿是困意的人也懶得去談情說愛。畢竟,有時候賴床比上床更有吸引力。

結果還是有人壞了這大好的意境。花園的深處,雨翔看見一個年紀頂多不過初一的男孩在等人。雨翔原先也沒有多想,結果不到五分鍾,遠處跑來一個年紀似乎更小的女孩。男孩抬腕看表,衝她笑笑,說:“你遲到了。”女孩兩手一攤伸出舌頭說:“對不起,我被一些事耽擱了!”雨翔離兩人一樹之遙,聽到這對白好像特別耳熟,是在言情小說裏用濫掉的,心想莫非這兩個也——不會不會,這麽小的年紀怎會懂情是何物,愛在他們眼裏應該是件不知道的東西。

結果這兩個男孩女孩像物理學家,喜歡向未知領域挑戰。女孩含羞道:“這裏真美。你約我到這裏來幹嗎?”說完往後一攏頭發,低頭等待。

男孩子欲言又止,考慮成熟,說:“我最近心裏好煩,我相信我在做出一個我一生最大的選擇。”

雨翔臉上的吃驚倒是幾倍於那女孩子,他不相信這種話出自一個小男生之口,聽著別扭,忍不住要笑,幹咳兩聲暗示那一對還有一個人存在,話不要說得太露。那兩人扭頭發現了雨翔,並沒有驚訝的意思,在那兩人的眼裏,雨翔的存在仿佛物體自由落體時的空氣阻力,可以忽略不計。

女孩子低頭良久,猛抬頭說:“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你是為了我嗎?”

男孩仿佛藏了幾千年快修煉成仙的心事被看穿,說:“我無法騙自己,我是為了你。”

雨翔用勁控製自己的笑,又幹咳兩聲。

女孩子受不了有幹咳破壞浪漫,說:“我們換個地方吧。”

男孩不允,說:“走自己的路,不管別人說什麽。我有話要對你說。”

女孩臉上迅速一片紅色,擺弄衣角道:“現在嗎?”

男的道:“現在,對,我已經無法再等待下去了!”這話仿佛一張病危通知單,讓女孩有了個心理準備。

男的說:“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被你深深地迷住了。這是上蒼賜我的幸福,我不願放手,我一直想對你說這句話——”

女孩明知故問:“哪句話?”

“我——喜歡你。”

女孩瞪大準備已久的眼睛:“可,這太倉促了吧?”

男的道:“不,一點也不,我願為你放棄一切。”

女孩子禁不住,眼裏有些醉意,問:“真的嗎?”

男孩說:“真的,是真的,不是在夢裏,我願為你放棄一切,包括我的學業。”

女孩一副驚慌失措:“這一切都像是書裏寫的。我該怎麽辦?我無助,我迷惘……”

雨翔一點要笑的念頭也沒有了,想泛濫的言情電視劇害人何等之深。離開了花園惡心得連吃早飯都沒胃口。教室裏已有幾個人,暑假的練筆作文剛發下來。雨翔的作業故作艱深,大段大段都是《管錐編》裏剽竊的。結果,一看評語,差點氣死。本子上大段大段被紅線劃出來,批語曰:“引證較為豐富,但顯牽強,要舍愛。”雨翔沒顧發表評論,揮筆就罵瓊瑤,罵得渾身爽氣。過幾天,本子呈上去,雨翔隻等梅萱寫些評語表示讚同。本子發下來,雨翔心跳控製不住的快,他現在甚至有些懷念馬德保——第一次出門讀書,自然希望得到班主任的賞識。腦子裏都是想像,想梅老師一定會誇他目光深遠獨到,筆鋒犀利老到。翻開本子卻隻見孤零零一個鉤,而且這鉤也極小極不豪放,再翻一頁,也是一個發育未全的鉤,兩個鉤拚起來才有個鉤樣,這種做法好比現在餐飲業裏的生財之道,把一份的料作兩份用。鉤子附近一個字的評語也沒有。雨翔看了十分窩火,仿佛兩個人吵架,一方突然沉默不說話,另一方罵著身心也不會爽快。梅萱抱著清政府對敵的態度,雨翔卻沒有大英帝國的魄力,自認晦氣。掃一眼謝景淵的作業本,見一個料美量足的鉤,那鉤好似領導的年度成績總結,洋洋灑灑漫無邊際,撐足了一頁紙,舒展得仿佛一個人在**伸懶腰,旁人看了也羨慕。這大鉤把雨翔的鉤襯得無比渺小,雨翔不服,拿起謝景淵的本子看,見他寫的是要好好學習建設祖國的決心。雨翔鼻子裏出氣,一甩本子說:“這種套話我見得多了。”

謝景淵緩緩說:“這哪是套話,這是決心的體現。”

雨翔厭惡道:“寫和不寫還不一個樣。”

錢榮正在吹牛,身旁圍了十幾個女生前俯後仰地笑。錢榮越吹越有興致:“我十二歲那年,跟我爸去北京,第一個去拜訪肖複興——”“哇——”一個知道肖複興的帶頭叫起來。錢榮又道:“我爸帶了我的作文,肖複興一看就斷言我能在文學上極有成就。”

“哇——,那你發表過文章嗎?”

“發表文章,哼!那些報紙哪有發表我文章的資格!”錢榮一言,把全世界的報紙貶為草紙。雨翔替他爸鳴不平,在旁邊豎起耳朵聽。錢榮罵人罵絕,罵成草紙了也不放過:“憑我爸和那裏麵人的關係,要發表文章輕而易舉如反掌!而且我的性格注定我是方外之人,玩世不恭,卻也淡泊了名利……”

雨翔潑冷水道:“怕是水平不夠吧。”不料冷水還沒潑到錢榮身上就被女生擋了回來:“你有什麽資格這麽說!”

雨翔道:“我至少還發表過文章!”雨翔那篇文章好比一碗冷飯,可以隨時再炒一遍惹別人眼饞。眾女生裏有人記起來,說:“不是那個——介紹的時候說自己發表過文章的。”“對對,我記起來了,林雨翔。”

錢榮急忙說:“你發表過多少字的文章?”

雨翔大窘,不能拍拍胸脯自豪地說六百個字,裝糊塗說:“我也記不清多少。”錢榮說:“怕隻有一篇吧。”這句隨口貶低的話歪打正著,雨翔背過身一笑說:“我會嗎?下個禮拜我把文章帶過來。”這話說了自己也後怕。

錢榮道:“你的隨筆本借我拜讀一下。”他故意把“拜讀”兩字念得像沒睡醒時的眼神般飄忽無力。

雨翔這次說了真話:“我這個寫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