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良平之奇

韓遂和馬騰盡管與李傕郭汜這些年不斷交鋒,但不管是他們背叛的董卓,還是視如仇敵的李傕郭汜,都給他們封過官,名義上,他們是漢臣。

韓遂在董卓時被封為鎮西將軍,李傕郭汜時被封為安羌將軍,馬騰被董卓封為征西將軍,李傕郭汜則封了馬騰為安狄將軍。

郭嘉是益州牧,也是漢臣,名義上的權力比他們這些將軍大得多,總領益州軍政,就是土皇帝,論官職,他二人在郭嘉麵前沒資格放肆。

舉著解救天子大纛的郭嘉邀馬騰與韓遂入陳倉來議事,馬騰毫不猶豫,轉身給身後不遠處的馬超囑咐幾句後策馬孤身而去,韓遂擔憂郭嘉擺下鴻門宴,可馬騰都不怕,他要是退縮,顯得心裏有鬼了。

大家都是漢臣,份屬同僚,既然是一起來為天子排憂解難的,仗還沒打就互相提防嗎?

郭嘉占了先機,先請他們入城,他們要不是不敢去,那就是口是心非。

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要助他一臂之力,怎麽連進城都不敢呢?

馬騰心中坦**,同時也明白,他一個人前去和他帶一萬人進城,沒區別,郭嘉要動手殺他,進了陳倉就是死路一條。

可是馬騰相信郭嘉,原因是益州在郭嘉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馬騰當年造反時,雖然也是個小官小吏,但他也是生活在百姓中的一員,要不是被逼入絕境,涼州叛軍哪會發展得如此迅猛?

韓遂也給自己找到了理由:郭嘉不能殺他,至少現在絕對不能

因為郭嘉發布討逆檄文,出兵名正言順,大家都是勤王救駕的,郭嘉要是加害他,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況且他們彼此之間這些年中有些書信往來,雖未謀麵,但早就開始打交道了。

益州商業協會從涼州帶走了許多寶馬良駒,同時留下了不少生活物資,兩方互利,商業上童叟無欺,可促成這個雙方喜聞樂見局麵的是郭嘉。

邀二人進城是一個試探,得到了很好的回應,郭嘉雖然防範他們,但也料定他們在這個時候是不會對他產生敵視,因為他們還沒有利益衝突。

騎馬回城,城頭上的吳懿隱蔽地下達軍令,讓城頭上的弓弩手藏起弓弩,裝作普通士兵。

進了陳倉,郭嘉引路與馬騰韓遂寒暄著走入縣衙。

縣衙簡陋,幾人都不介意,正事要緊,韓遂不想在城中久留,還沒坐下就帶上笑容朗聲道:“使君年少有為,英俊倜儻,是千古難得一見的英傑啊,在下在涼州可是與使君神交已久,今日謀麵,了卻平生一願,實乃快事。眼下天子危於累卵,李傕郭汜二獠劫持天子許久,現如今竟敢率軍追殺天子一行,實在可恨,不知使君打算如何救回天子?”

郭嘉坐定之後麵色一整,麵對韓遂和馬騰,露出嚴肅的神情,道:“我欲引軍先攻長安,斷李傕郭汜退路,再率軍向東與李傕郭汜決一死戰”

怎麽救回天子,郭嘉就當韓遂沒問。

馬騰心潮澎湃,激動地道:“使君有如此魄力,在下敬佩不已,在下所部,聽憑使君差遣。”

蛇無頭不行,韓遂和馬騰如果參與郭嘉討伐李傕郭汜,那就必須分出主次,至少軍事決策必須統一聽令,否則各自為戰,不如分道揚鑣。

韓遂怎麽也想不到馬騰如此衝動地就把兵馬指揮權交給了郭嘉,馬騰這一表態,他就尷尬了,難道也聽郭嘉的嗎?

郭嘉深感意外,他不會認為自己的人格魅力強大到能夠讓軍閥過來主動交出兵權,馬騰此舉,必定事出有因,隻不過郭嘉想不到而已。

“好既然二位將軍信得過我,我絕不令二位失望明日一早,我們一同率軍出征,討伐逆賊”

郭嘉激昂地拍案而起,仿佛備受鼓舞一般激動難抑。

韓遂張了張嘴,似乎想說:我可沒說也聽你指揮

但他最終隻是跟著馬騰一同給郭嘉行了禮,默認了這個事實。

走出縣衙時,馬騰興高采烈,好似已經看到了李傕郭汜被剿滅的情景,韓遂則臉色有些陰沉,郭嘉順杆往上爬,連帶把馬騰的態度也當做他的態度,究竟是不是,郭嘉不在乎,隻是在那個時候,韓遂根本不可能提出反對意見。

騎在馬上與馬騰一同離開陳倉城,望著昏暗的天色,韓遂心道:先跟著他打了李傕郭汜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三家合兵,十幾萬兵馬,李傕郭汜必敗無疑。

望著前邊馬騰的背影,韓遂想要上前問個明白,想想還是作罷。

他們的大軍在城外安營,馬騰返回自己的大營中就將自己三個兒子馬超,馬休,馬鐵叫到身前,將自己今日與郭嘉會麵所談的事情告知了他們。

年過二十的馬超麵如冠玉,眼若流星,腰細肩寬,獅盔獸帶,單是這外表,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絕非常人。

“父親為何要聽郭嘉的?”馬超年輕氣盛,不甘人下很正常。

其他兩個兒子也同樣不是很滿意這個情況。

馬騰長歎一聲道:“郭使君要救天子,此舉是對是錯?討伐李傕郭汜是以正壓邪,以義伐惡,我們,難道不支持嗎?你們要明白,天下諸侯割據自立,那都是叛逆,不尊漢室者,既為賊也此次出征,我們聽命郭使君調遣,功成之日,即是大漢中興之時。”

這番話說完,馬超,馬鐵,馬休都沉默了,打仗也要有個名義,跟誰打,用什麽理由打,不是市井暴徒之間的亂拳私鬥。

馬家一直身份尷尬,原因就是他們的作為,天下人看起來忠奸不明,正邪難分,因此,馬騰支持郭嘉救駕,不留私心。

這是他們馬家正名的機會,擺明立場的機會,為大漢盡忠的機會

馬騰一心為公,韓遂卻隻能跟著上船,如果他不想聽命郭嘉,隻有兩個選擇,要麽引兵會涼州,要麽與郭嘉決裂。

如果隻有郭嘉,韓遂還能與馬騰聯合起來對抗,可馬騰現在站在了郭嘉那一邊,韓遂要反戈也得掂量掂量實力。

韓遂有野心,就不會引兵歸去,跟著郭嘉一起打完李傕郭汜,總歸能撈到一點兒好處的。

能救了天子,韓遂也是功臣啊。

在陳倉縣衙安排好所有事情後,郭嘉向縣衙後院走去,不知道陌生的環境,郭燁能不能安然入睡,這讓他這個父親放心不下。

剛走入院中,卻瞧見賈詡從郭燁房中出來,關上門後正好望見郭嘉。

“先生受累,燁兒睡了嗎?”

郭嘉走到門前台階前席地而坐,伸手請賈詡與他同坐。

賈詡輕笑著坐在了郭嘉的身旁,月光如水銀瀉地照在院中,賈詡道:“大公子起初是輾轉難眠,我給他講了幾個故事,他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哦?什麽故事?”郭嘉歪著腦袋,有些好奇。

賈詡溫和地道:“起初是講戰國公子禮賢下士的事跡,後來大公子想聽關於諸侯國之間征伐的故事,我就給他講了城濮之戰,可他沒聽完就睡著了。”

“嗬嗬,小孩子就這樣,聽個熱鬧,卻很難明白其中深意,先生辛苦了。”

郭嘉也從未想過賈詡會真的花心思在郭燁身上,精明如賈詡是不會讓自己陷入危局之中,但是郭嘉知道,諸侯之間的子嗣,終有一天兄弟之間會有明爭暗鬥,他現在想這個有點遠,留點兒心思總歸沒錯。

賈詡眼神沒有焦點,出神地說道:“大公子雖不是天資聰穎的奇才,但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凡事都會自己思考一番,實屬難得,加以磨礪……”

說到一半沒有說下去的賈詡讓郭嘉投去疑惑的目光,郭嘉看到賈詡眼中流露出一抹傷感。

“先生可是有心事?”

郭嘉對賈詡是很尊重,賈詡不是他手下的官,而是他兒子的師長。

收起追憶的神色,賈詡自嘲一笑,道:“今日見到一人,想起了一些往事。”

能勾起賈詡回憶的人,恐怕隻有馬騰或韓遂,郭嘉試探性地問道:“韓遂還是馬騰?”

“韓遂。”

在說到韓遂二字時,賈詡眼神泛起寒芒,一閃即逝。

郭嘉沉思一陣後,忽然鄭重地問道:“我問先生一個問題,若是我殺韓遂,你會作何感想?”

賈詡毫不在意地說道:“在下怎麽想,不重要,因為無論在下的想法是什麽,使君都會對韓遂和馬騰動手,隻不過殺人的方式根據時局變化而不同罷了。”

夜風吹過,郭嘉偏頭凝視賈詡,輕聲道:“誠如先生所言,他二人有害我之舉,我便以怨抱怨,他二人安分守己,我便挑撥離間,坐收漁利。拿下關中後,我下一步的戰略便是涼州,解決了後顧之憂,才有進取中原的條件。我問先生這個問題,是希望先生能夠理解我,我不想知道先生與韓遂之間有怎樣的恩怨,隻是不希望有朝一日先生因我對韓遂動手而棄我離去。”

賈詡扭過頭來,看到郭嘉鄭重的神色,忽而嘴角微微揚起,淡淡道:“使君放心,世上已經沒有對我有恩之人,韓遂,死有餘辜。”

既然韓遂不是對賈詡有恩,那就是有仇,郭嘉放下心來,起身離去。

寂靜的夜晚,賈詡仍舊坐在冰涼的階梯上,仰望星鬥密布的夜空,眼神迷蒙。

“良平之奇,良平之奇……”

少不揚名的賈詡隻得到過一人的賞識,那人名叫閻忠,是涼州名士,稱賈詡有良平之奇。

韓遂造反推舉閻忠為帥,閻忠不從,憤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