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說起來,陰山魔尊也是一朵奇葩。

他本名魏如塵,與屍王城前城主魏如墨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自幼生得聰慧靈敏,天賦奇高,因此當年也得了不少人的擁戴,認為他的才華蓋過其兄,可惜因緣際會,他終究被魏如墨打壓了下來。

魏如塵雖然失了城主之位,可他的支持者眾多,以至於其兄上位之後對他又忌又防,為了永除後患,魏如墨使了一招陰招,誘使魏如塵修煉禁術!

不錯,魏如塵恨魏家父子是有原因的,當年引他走上這條歧路的,正是魏惜金的父親本人,為了有正當借口除掉這個弟弟,魏老城主故意讓他進了瑤光閣,故意將那些高深的□□放在他麵前,因為他知道,對養屍術癡迷的弟弟,根本無法拒絕這樣的**。

可是他自己絕沒有想到的是,他天賦奇高的弟弟最後不但沒有死,還一條道走到黑,練了一身邪魔本領,成了令人聞風色變的陰山魔尊。

因此可以說,屍王城之禍根,乃是當年魏老城主自己親手埋下的。

時隔三十年,屍王城毀之一旦,想著把一切付之一炬的那場大火,陰山魔尊本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暢快。

魔龍山,天宮之頂,陰山魔尊迎風而立,他將長發束冠,身穿一身皮甲,束銀帶,雙腕的袖子收攏進護腕之中,山風舞動他的袍角,吹不散一身肅殺。

恍惚之中,仿佛時間流轉,他好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可也隻有一彈指的陶醉,因為他清楚,就算自己穿著男裝,也改不了自己現在身為女子的事實,一想到這裏,他憋的這口氣差點就上不來了。

“我是不是很可笑,不男不女,不老不死?”他聞了聞風中夾雜的血腥味道,忽然說道。

上魁正站在他的身後,雙眼無光,麵無表情,好像一顆樹,一口鍾,完全失去了曾經的鮮活。

陰山魔尊陰陰的笑了起來,他沒有指望她能回答他的話,他隻是在自言自語,在他還是一個老怪物的時候,他不相信任何人,所以養成了自己跟自己說話的習慣。

“誰能想到,我一生毫無建樹,又受蠱毒之苦,苟延殘喘幾十年,變得又老又殘,還奪舍失敗,成了這麽一副不男不女的鬼模樣,可歸根結底,是誰負了我?!”陰山魔尊言語之中,盡是憤恨。

老天空給了他一身本事,卻不給他施展所長的機會,他也曾年輕氣盛,也曾英姿勃發,可是在最好的年華等著他的卻是急轉而下的命運,別人坐擁屍王城的時候,他卻拖著一副半殘的身體在山溝裏爬行,在別人娶妻生子的時候,他要忍受定期發作的蠱毒和閻王爭命,在別人意氣風發的時候,他隻能像老鼠一樣躲在深山老林之中,一轉眼,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一個又病又殘的老怪胎。

“人若毀我,我必毀他,天若負我,我必負天!”陰山魔尊桀驁不馴的狂笑起來,男子的粗放氣概化為女子尖銳的聲音,聽起來怪異莫名。

浸**煉屍術多年,他早已瘋魔了,既憤世嫉俗,又狂妄自大,雖然他失去了辛苦建立的天宮,可是他收服了上魁屍王,又一把火燒了屍王城,報了當年的仇恨,還超越了生死,掌握了奪舍的方法,看起來他失去了所有,但很快他就能建樹新的成就,這一次,就連老天都奈何不了他了!

陰山魔尊誓與老天爭雄,而站在他身後的上魁,嗅著空氣中越來越濃的血腥味,輕輕的皺了皺眉,血色眼眸忍不住往山下看去,雖然綠樹成林,蓋住了視野,但本能的躁動告訴她,敵人已經入侵,而且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血染階梯,一步一殺,陳挽風手持七星劍,與白衣若雪的魏惜金並肩而行,先行者們手持兵刃將他們圍在當中,他們所經過的山道上,一路倒下了許多破頭的屍體。

當初他們第一次攻山的時候,天宮逃出去了不少魔眾,後來有些人又被陰山魔尊召集回來,可陰山魔尊不光沒有庇護他們,收服了上魁僵屍之後,反倒讓上魁僵屍把這些人全都咬成了僵屍,然後放他們出去咬人,硬是將魔龍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人間煉獄!

魏惜金帶著殘餘的先行者死士和陳挽風一起追趕至此,麵對漫山遍野的僵屍,也隻有一步步的殺上來。為了保存體力,先行者將魏惜金與陳挽風圍在其中,由他們殺敵,可是隨著深入腹地,先行者也開始體力不支,陳挽風幾番欲上前掠陣,魏惜金都將其攔住,指著那些奮力保護他們的先行者道:“你以為他們上來了,還準備活著下去麽?”

不說這些人對魏城主早就發過誓死效忠的血誓,他們的親人也都命喪屍王城,此番闖山,壓根就是帶著玉石俱焚的打算,他們知道自己不敵陰山魔尊和上魁僵屍,所以正是在用命護送魏惜金與陳挽風上去,以求他們手刃仇人。

見陳挽風有所不忍,魏惜金冷笑道:“你不用同情他們,待到見到了陰山老賊和上魁,即便你我也未必能活著回來,還是說你想將體力耗費在此?”

他的話音剛落,隻見一個先行者已經開始體力不支,他立即從腰袋中取出數根銀針刺入幾處穴位,繼續提刀而戰,越戰越勇。陳挽風聽說過,用銀針刺穴的方法可以暫時提升人的體力,但效用過後,人會加倍疲勞。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餘地同情任何人,陳挽風收斂表情,一臉寒意的隨著他們往山上走。

至山腰之後,活下來的每個先行者上都已經刺了許多銀針,有的一個穴道處刺了四五根銀針,陳挽風一眼望去,知道這些人早就精疲力竭,隻是在用銀針飲鴆止渴,待到已無餘力透支,就會猝死。

仿佛為了應正他的想法,果然活下來的六位先行者中,有一人殺著殺著,突然倒在地上沒氣了,而其他人也不過隻看了他一眼,立即收攏包圍圈,繼續殺敵。

魏惜金不為所動,陳挽風也沒有多話,周圍盡是僵屍的咆哮與皮肉破裂的聲音,在這詭異的氣氛之中,魏惜金忽然問了一句話:“陳挽風,你後不後悔?”

“嗯?”陳挽風愣了一下,問道:“後悔什麽?”

“你不該來,今日之上魁已非昨日之上魁,有可能你隻是來送死而已。”魏惜金邊走邊歎。因為他在前麵半步,陳挽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聽這口氣,仿佛也有些許迷茫。

這話與其說是問陳挽風,不如說是問得他自己,陳挽風聽出了他話中的不自信,不知道為什麽,這是陳挽風第一次覺得他像個人,而不是廟裏麵供奉的雕像了。

“我不後悔。”陳挽風直視前方,盼著山路快到盡頭,喃喃道:“大約這就是我的命。”

命中注定和虞娘有一番孽緣,命中注定要死也要死在她手上,在玄冥童子帶他看到的那段“未來”中,他苟活了好幾年,可看上去最後他依然也沒放下她,既然掙與不掙都放不下,那他就認了。

“可我後悔,我簡直後悔死了。”魏惜金卻咬牙道。

陳挽風和他不一樣,陳挽風這次不上山,也許還能苟活下去,但他早就是陰山魔尊的目標了,就算不上山,他也不會放過他。

“若是當初……如果沒有見到她就好了……”魏惜金道。

陳挽風聽了他的話,腳下慢了一步,繼而遍體發寒。自從他告訴魏惜金,他可能會死之後,魏惜金就有些古怪。怕死乃是人之常情,陳挽風也不見怪,可是聽到他這樣一說,暗暗想到,這人該不會起了怨恨虞娘的心思吧。

魏惜金和他不一樣,他是情之所至無緣由,可魏惜金對虞娘更多的則是征服欲和控製欲,如果讓他在他自己和虞娘中選擇,一定會選自己。

這樣一想,陳挽風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便追上去小心道:“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什麽用,如今之計,我們隻有殺了那陰山老賊才能自救。”

聽了這話,魏惜金不再作聲了,可陳挽風的不安感卻更強烈了。

越往山上,沿路的僵屍便越少,可先行者們也一個個相繼倒下猝死,最後隻剩下了魏惜金和陳挽風兩人,他二人最大程度上的保存了體力,又殺了十幾二十個僵屍之後,在一個坡道上,終於看到了等在迎客鬆下的陰山魔尊。

陰山魔尊看著他們冷笑,陳挽風是見過這個女子的,想起殺身之仇,立即雙眼怒視,正要上前質問,就被魏惜金伸手攔住,魏惜金也猜出她的身份,一臉嘲弄,道:“嗬,想必這位就是……對了,我是應該喊你叔叔呢,還是……嬸嬸?”

陰山魔尊被戳到痛處,果然麵色大變,打量了他一壓,冷笑道:“想必,你就是我那僵屍眼的侄兒了……”

因為魏惜金雙眼奇特,所以才會收到如此譏諷,不過他也不以為意,不妨陰山魔尊又道:“你長得真像你娘。”

這次,輪到魏惜金變了臉色,一雙銀色的眼眸含著毫不遮掩的殺意。龍有逆鱗,陰山魔尊便戳中了他的隱痛。

“當年,我見過你娘,你娘倒是個好的,可惜嫁給了你那禽獸不如的老爹,你爹娶她,大抵跟你娶那個女金龍點穴師的道理一樣,這樣說來,你跟你爹,還真沒差……”陰山魔尊一臉不懷好意的笑道。

魏惜金生平最恨別人拿他與他爹相提並論,他對生母的愧疚與對生父的憎恨,僅從他將魏老城主害成那樣可見一二。

魏惜金忽然發難,劍鋒一指,手持寒光凜凜的寶劍,疾風驟雨一般的朝著陰山魔尊刺過去!

魏惜金下手極快,陳挽風看不到虞娘在周圍,心怕陰山魔尊耍陰招,有心為魏惜金護陣,也跟著他衝了過去,誰知道突然之間,一陣地動山搖,好似發生了地震,魏惜金與陳挽風二人腳下一空,隻見山道突然彤榻,地上裂開一個大洞,他二人齊齊掉了下去。

這座山峰的內部是空的,魏惜金和陳挽風掉落進去,下麵正是血眼變異僵屍的洞窟,也是當初虞娘被關進鐵籠裏殘害的地方。

山洞內部極大,亦沒有落腳之地,陳挽風半途夾著一張符紙,急急念動咒語,周圍忽然卷起一陣颶風,將他與魏惜金托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片刻,二人才接著摔了下去。

這山洞高數十丈,他二人跌下去怕是要粉身碎骨,陳挽風本想用禦風術托住二人,不過兩個人太重,最終也隻是阻了一阻,雖然失敗了,但好歹半途瀉了一次力,再摔下去就沒那麽狠了,魏惜金來得及施展輕功,飄然落地,而陳挽風落地時正好砸死了一隻血眼僵屍,他暗道怎麽下麵是軟軟的,經腕上的大明珠一照,下了一跳,自己下麵竟然是一具稀爛的屍體,驚得他顧不上疼,一蹦三尺高。

這時,魏惜金忽然衝過來,將他一推,手上的寶劍刺瞎了一隻血眼僵屍的眼睛,劍尖穿顱而出!

陳挽風剛剛站穩,就聽魏惜金嚴厲的道:“大火符!”

原來魏惜金一雙眼睛生得奇異,竟然能在黑暗中視物,一落地就看到了周圍可怖的景象,而陳挽風雖然反應比他慢半拍,但勝在聽話,舉手燒了一張符,在半空燒出了一個大火球,一下子照亮數丈。

如此山腹之內清晰可見,陳挽風立即發現,他們竟然掉進了萬僵窟中,而且那些僵屍形容可怖,目光貪婪,一雙眼睛盡是詭異的血紅色。

要知道這些變異的血眼僵屍,連王屍都敢咬,生性貪食,又因為變異的原因,比一般僵屍恐怖百倍,連陰山魔尊本人都無法控製他們,隻能將它們關在山洞之中,它們突然見到了兩個活人,個個有如瘋了一般的衝過來。

萬幸的是,僵屍懼火懼光,尤其是血眼僵屍們長期被關在山洞之中,眼睛都快退化了,乍一見亮光,本能的扭頭避開,因此沒有貿然撲上來。

魏惜金這時手裏不知抓了什麽,往自己和陳挽風身上一撒,陳挽風的大火符這時候也燒光了,他慌忙又燒了一張火符。

“你在我們身上撒了什麽?”陳挽風額頭冒汗,問道。

“避屍粉。”魏惜金冷聲道。

陳挽風心下一喜,問:“這些僵屍不會咬我們了嗎?”

這避屍粉主要成分是附子草,一般僵屍聞到這氣味會主動避開,然而從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可看出這些僵屍都是變異的,一時之間魏惜金拿不準對它們有沒效,便道:“未必!”

陳挽風一聽,立即問:“那撒在我們身上有什麽用!”

魏惜金也不過姑且一試而已,總比坐以待斃好,被陳挽風這樣說起來,隻好道:“吃了我們它們會中毒。”

“……原來如此。”陳挽風看到火符快滅了,連忙又燒了一張火符,這已經是第三張火符了,有些僵屍已經適應了亮光,開始一邊試探一邊往這邊爬了。

這時他才想起,剛才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_→

魏惜金倚仗著僵屍不敢冒然衝過來,略往外走了兩步,戳穿了幾個爬過來僵屍的腦袋,可是與此同時,他的出列吸引了更多的僵屍向他圍攏。魏惜金的武學修為極佳,加上陳挽風為他免去了腹背受敵的危險,所以他正麵迎敵,片刻之間也殺了好幾隻血眼僵屍。

血眼僵屍的攻擊力尤在屍妖之上,他不過仗著人家怕火怕光才能得手,況且這洞窟裏血眼僵屍成千上萬,這樣殺要殺到什麽時候,而等到血眼僵屍們的眼睛適應了火光,極有可能會大著膽子衝上來。

“陳挽風,這些血眼僵屍不知道在黑洞洞的山洞裏關了多久,比一般僵屍更加怕火怕光,為今之計隻有燒死它們!”魏惜金道。

“火符不夠!”陳挽風環顧了一下周圍僵屍的數目,感到任務很艱巨,不過忽然靈光一閃,大喝一聲:“魏惜金,我數三聲你就閉眼!”

陳挽風換了一張火符,喊道:“一、二、三——”

魏惜金閉上眼睛,後退兩步,站到陳挽風的身邊,而陳挽風也閉上眼睛,與此同時,整個山洞都被一抹極強的光照亮,光亮之強,好比誰將太陽關進了山腹之中,連站在上麵往下俯視的陰山魔尊都被這抹突如其來的強光逼得用手擋住了眼睛,往後退了兩步,再不敢往下看。

難怪陳挽風要魏惜金閉眼,就算是閉上了眼,光亮甚至能夠隔著眼皮刺痛他們的眼睛,他倆不約而同用手遮住眼睛。片刻之後,亮光消失,陳挽風睜開眼睛,看到那些僵屍一個個捂著眼睛嘶吼,神色十分痛苦。

僵屍有自愈之能,然而僵屍這種陰暗之物,最忌正陽之氣,茅山派乃正宗道門,光明咒便是用道術做出的陽光,月為陰,日為陽,這陽氣刺進僵屍的眼睛裏,加上它們的鮮血不活,無法流動,這股陽氣就卡進了眼睛裏,上不去,下不來,更無法自愈。

陳挽風發現僵屍們的眼睛全都被剛才的強光刺瞎了,終於鬆了一口氣,笑道:“哈哈,上次我們來魔龍山,經過那條水洞的時候,不是看到許多奇怪的食人魚麽,那些食人魚也是怕亮,可惜我當時隻會大火符,後來我養傷的時候,想起《茅山道法》中有個光明咒,沒有別的用,隻是能發亮而已,我怕萬一以後再遇上那怪魚,便試著去學,沒想到這時派上了用處。”

他頗為得意,扭頭去看魏惜金,魏惜金站在他的身邊,雙手鬆開,一雙銀灰色的眼睛流下兩道血淚。

陳挽風見了,嚇了一跳,忙問:“你怎麽了。”

魏惜金滿目血淚,氣得冷笑,道:“托你的福,恐怕暫時失明了。”

他的眼睛是因為小時候中了屍毒才變成了銀色,所以人人都說他長了一雙僵屍眼,雖然他因禍得福變成了狼魂之眼,可是眼睛卻變得比尋常人敏感得多,剛才的強光他雖然躲開了,可光亮太強了,還是影響到了他。

不過往好處想想,連他的眼睛都廢了,那些僵屍恐怕更無法幸免了。

大敵當前,自己人搞瞎了自己人的眼睛,這種事……

“……”陳挽風自己把自己的臉捂住。

經過了方才一事,一窟的僵屍都瞎了,可還沒死了,魏惜金的眼睛雖然失明了,但相反聽力更加敏銳,聽到僵屍爬動的聲音,反身殺了最先撲上來的兩隻。

陳挽風目力有限,故而反不及魏惜金敏銳了,這時候又聽魏惜金極快的道:“我剛才撒的藥粉裏,能掩蓋我們身上的生人味道,這些僵屍瞎了眼,又聞不到我們的味道,隻要我們不說話,他們就不知道我們在哪裏!”

魏惜金來不及跟陳挽風計較,一氣說完,陳挽風聽了欣喜若狂,如此這些僵屍不就成了蠢物麽!大妙!

他不再做聲,輕手輕腳的戳爆了幾隻血眼僵屍,果然那些血眼僵屍傻道連反抗都不會,這不跟削大白菜梆子似的麽!

別說他了,魏惜金身上一點人的氣味都沒,僵屍就算走過他身邊,都看不見,聞不到,而他從腰袋中摸出及枚銀針,往自己的眼睛周圍的穴道刺過去,看樣子是打算自救了。

話說這邊的危機解除,上麵的陰山魔尊雖然不知道下麵發生了什麽,然而看到剛才山腹之中發出強光,也知道一定出了事,他招了招手,上魁僵屍立即從樹後走了出來。

“下去,殺了他們。”陰山魔尊命令道。

那上魁僵屍不發一言,立即走到洞口,縱身往下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