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離開文宣隊,陳省日子過的很壓抑,歪嘴和尚和‘李玉和’之間的惡鬥是他抹之不去的陰影,夾雜在中間裏外不是人,現在好了,走出了那個混局,人都輕鬆了不少,可張揚的性格,和那種與生俱來的表演欲就找不到地方發泄了。

二十七歲的人,應該說是個老大不小的了,母親沒有含糊,有事沒事地寒磣他,總怪他人長得八麵玲瓏,卻找不到一個姑娘進門。這樣的觀感不隻是來自家裏,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們,有時也數落他連門親事都定不了。

陳省算是個孝子,被母親犀利話語鞭笞,那隻能選擇收斂;可周邊那些混小子來損,就會和他們僵幾句,說什麽“老婆總要好看一點的,一般的女人我一招手,那還不是一竄一竄的來!”

當家的聽不慣兒子滿口牛話,不動聲色地托親戚為他說媒。

擔當此任務的這人很有心胸,沒幾天就探到好消息,風風火火地跑來報信說,有一門絕好的人家,養蜂為業,家資豐厚,閨女二十有三,馬上可以登門看人。

其實,陳省也是個煮熟的鴨子、嘴硬而已,親戚安排他去看人,他激動的一宿沒睡好,大熱天絲毫沒有影響他相親熱情,到那個點了,從在箱底拿出了平時舍不得穿得的確良白襯衣,一條藍色凡力登西褲,特意去縫紉店燙了兩條杠,還向母親湊要了三塊錢買了一雙皮鞋,這天還算幸運,有夥伴把自行車借給了他。

嘿嘿!反正吹牛也不要上稅,就他這種家庭條件,還說姑娘會一串一串地來!

這位媒人說是親戚,其實遠得隻是挨上一點而已,說是陳省姨媽的堂妹,都排不出什麽輩份叫法,幹脆就稀裏糊塗地叫她‘姨媽’了。這位大嫂的熱情有她的小算盤,她不是五亭鎮人,可天生一個精明的腦子,能做些小生意添補家用,一年到頭混跡在五亭街市上。

那年頭每當‘打辦’圍追堵截,她的貨物儲藏就成了問題,這女人到有本事和那幫‘閻王爺’兜圈子,有一天,可能‘打辦’有意給點顏色她看看,幾個人在街道弄堂圍剿,她的‘你進我退’戰略就沒法施展,情急中她扛起一掛籃水果,躲進了離街道不遠的陳省家裏。

陳省家境不好,可人很仗義,看她被‘打辦’追堵,立刻為她擋駕。轉眼間人不見了,‘打辦’人麵麵相覷,在那裏挨家挨戶地問,輪到了陳省家,陳省特意扛了一個凳子,拿了一個笛子在門口吹。

‘打辦’人詢問他說:“有沒有看到一個扛一欄水果的女人?”陳省嬉皮笑臉地回答說:“看到了,但我不告訴你!”

‘打辦’人立刻宣傳政策,說打擊投機倒把是我們黨的英明決策!那口氣,對陳省的態度大有上綱上線之嫌。可陳省沒有吃著一套,自己是紅五類,又是個莊稼漢,一切所為無欲則剛,在一旁逗他們說:“我舉報了,那些東西沒收了,我能分多少?”

這話是‘打辦’人的尷尬,一幫做小生意的人被他們整的娃娃叫,可對這些市井混混還真沒有多少辦法。僵持期間,一幫娘們東兩個、西三個,站在門口說貪汙犯老張的事,這樣的觀感‘打辦’的人哪還呆得下去,領頭的一揮手,就這樣草草地收隊了。

被救的婦人千謝萬謝陳省的恩德,最後和陳母一侃,嘿!兩家還有點沾親帶故,從此這地方就變成了她臨時貨品的儲藏地。受了別人的恩惠,當然要回敬別人的幫助,陳省老大不小了,當家的一提口,她馬上應允,沒幾天就帶來了相親的喜訊。

今天,按照約定的時間,一大早陳省騎著自行車先到六裏之外桃村的‘姨媽’家裏,初做媒人姨媽也不含糊,馬上梳洗穿戴,陪同陳省到姑娘家。

陳省個性張揚,是個百分百的小花臉,但真正到了這樣的場合,他的底氣沒不足,擺出得是一付低調的樣,推著自行車跟在‘姨媽’後麵。

這戶人家姓李,女兒起了個鄉土味都很濃的名字,叫琴仙,長的還不賴,高高的個,細細的腰下配了一個滾圓臀部,女人那種勾人的惑撓在她身上應有盡有,他們世代養蜂,厚實的家底,招來了很多提親的人。

這樣的人家,解放後評定家庭成份,隻是排上富裕中農,原因是他們家從沒有雇工,幾代下來,每個人幹的很辛苦,再則,解放前家族中還出現了一個地下黨,就這點政治資本支撐,使他們家都渡過了難關。

‘姨媽’把陳省介紹給他們時,沒敢提家境,一直在渲染陳省家在五亭鎮上,那個一條‘元寶’滿地滾的大街。而這戶人家為女兒的婚事也是高不成低不就,wWw.眼下二十三歲了,隻要有人來做媒都會同意看一下,這次也是,說要來看人也沒有拒絕,也沒有先要張照片看一下,稀裏糊塗就讓人來到家裏。

他們倆跨進門,琴仙的母親躲在廚房一瞅,陳省的長相就不喜歡,他隻是臉比較窄而已,母親愣說他‘尖嘴猴腮’,連杯茶也不願意端出去。兩個人在廳堂半天沒有人招呼,‘姨媽’心裏已經明白三分,可這麽就叫陳省離開,他也下不了台。正在為難之中,家中小的跑來說:“媽,有人找!”“噢!”姨媽起身對陳省說:“可能有急事,要不我們。。。。。。”

姨媽是想叫他就此打住,走了算了。可陳省機靈一世,在這節骨眼上愣是沒有反應上來,回話道:“沒事,你去忙吧!”

姨媽想的也不多,兒子匆匆忙忙來叫肯定有急事,她幾步就跨出廳房。

陳省一個人坐在那裏,無聊地開始數‘橫梁’,橫梁數完了又注意這房子的結構,他不得不佩服家資豐厚。排三兩插廂的房子,牆壁都用木板隔成的,朝南兩層樓房屋,前麵一堵高牆圍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天井,廳堂是敞開的,上行掛著**的畫像,一張精致的紅漆香祭桌靠牆而立,桌上擺著一個碩大的白色等粗陶瓷罐,罐中插了一個雞毛撣子,不知道的人以為雞毛撣子放在那裏方便,其實,那時一家人的威嚴,是家法的象征。

香祭桌順沿一級,一張錚亮的紅漆八仙桌顯得四平八穩,兩邊放著太師椅,一看就有傳統至尊的威嚴。

這一切映入眼簾,陳省精神有點惶惑,他後悔稀裏糊塗地到這地方來相親,家境的不如意,原本的底氣也直線下滑,他都沒敢坐在太師椅上,一個人孤零零地縮在廳堂兩側的條凳上發呆。

琴仙和母親躲在一處,開始和母親觀感一樣,雖不能說‘尖嘴猴腮’,但也不是方方正正的那一類。可一閃之間,心理反應有些變化,她覺得父母親太勢力,以往那些被人稱為‘海、陸、空’那些軍官摸樣的人上門,那份熱情簡直是把自家貶到了地上,小心翼翼地招待他們,深怕有一絲怠慢,甚至還叫媒人傳話許諾,隻要成親陪嫁豐厚。

可這些人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們都想找個吃商品糧、又有工作的女人。而對農村戶口的姑娘,除非長相很出眾,他們上門來看就是這樣的簡單,所以父母的熱情全被他們浪費了。今天看到可憐兮兮的陳省坐在那裏,琴仙同情心聚起,父母不招待,她自己沏了一杯茶端了出去。

其實陳省早想走了,就是想有個人能出來招呼一聲,省得自己像悄無聲息地溜了。

琴仙一臉微笑,她沒有言語,站在八仙桌旁邊。陳省立刻從條凳上站起來,微微地向她點了點頭說:“我該走,謝謝你的茶!”他還是知道一點禮數,小心地端著杯子喝了一口,別扭地把臉做成一個笑影,推著自行車走了。

看他背影,琴仙感覺很淒涼,人家就是條件差了一點,幹麻就要如此冷落他。

隔天,姨媽到五亭街市趕集,散市後到陳家裏解釋說:“那個琴仙不要也罷,趕明在幫你重新介紹一個!”

在一旁的陳省,趕緊朝姨媽擺擺手,意思別忙活了!他認為女孩家冷落人,也是這位‘姨媽’的失敗,要不然人家也會看在她麵子上,不至於讓自己坐了那麽長時間的冷板凳。

‘姨媽’當然很尷尬,然而做生意人,都必須具備適當的臉皮,她沒有因這件事,而不好意思麵對陳家,她依然利用這個他家為自己做生意掩護,沒多久她又讓陳省去相親,陳省斷然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