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張的老婆是個燈泡廠的臨時工,每月二十來塊錢的薪水根本不能養活三個正在上學的孩子,重男輕女的思想,由不得兩個女兒充滿淚水的祈求,母親狠心地決定,讓他們從此輟學,在家打麻線掙錢填補家用。
大女兒已在中學讀初二課程,她比較知足懂事,沒有抗拒母親對兒子的偏坦,隻是要求讓她能拿到初中畢業證書,需要的話可以去學校幾天,母親當然會同意她的要求,畢竟打麻線也不一定非得白天幹。
二女兒張穎,生性倔傲,父親被囚車帶走的瞬間,她哭喊得最響,甚至跑到淚流滿麵的父親跟前拉扯,唯一她聽到了父親淒楚地留給她們三孩子的最後一句話:“快回去,要聽媽媽的話!”
車都已經開走了,她還悲痛欲絕地追了二十幾米,直到看不到影子才扶在一顆樹上絕望地嚎啕大哭,從這一刻開始,她似乎知道自己命運將是如何的悲慘,她才小學五年級,當然她也知道母親沒有能力撫養她們三人,弟弟是家中的至寶,一切他有優先權,姐姐中學快畢業了,該學的都學了,何況她兩年前就已發育,現在應該是個大姑娘了,家裏遭受無妄之災,最慘的就是自己,隻從父親出事那天開始,家裏燒的飯,都是盡量少加米多加水,吃飯也是首先弟弟添,然後母親添,接下來是姐姐,最後隻剩一個鍋底了。\\她很想和媽媽說,自己正在發育啊!
果然,某天晚上,母親告訴她說:“不是為媽狠,家裏實在養不起,這個書不能再讀下去了!
每天擔心母親會把這個殘酷事實說出來,今天終於聽到了決斷,她抑製不住心中的對讀書的渴望,跪在母親麵前,聲淚俱下地懇求:“讓我讀完小學,下午放學回來,我會打麻線的,一直打到晚上十點鍾,我一定會幫家裏掙錢的!”
母親受女兒哀求感染,一時失控,抱著女兒痛哭說:“不要怪媽媽狠,媽媽沒辦法,燈泡廠可能要辭退我!”
倔強的張穎還在努力,對母親說:“現在下午三點鍾就放學了,我回家還可一打五個小時的麻線,何況家裏隻有一台麻線機,姐姐幹一天也累啊!”
母親聽了也感覺有道理,同意暫時不退學。\\
在五亭,她們沒有屬於自己的住房,張主任調到“打辦”工作,一家人就租賃在一幢‘排五四插廂’的老式民宅裏,這棟朝南的房子,混居了各行業的很多房客,這些人都是一些在單位裏上班的幹部或工人,大多都是拖兒帶女,一年四季,有人搬進來,也有人搬出去,久而久之地形成一個各有所需的小社會。
房子造型應該是典型的江南風格,它不同北方那種四合院結構,屋前一堵高牆把四周連成了一個整體,正前方按了個碩大的雙開門,門框由三塊花崗岩砌成,底下還鑲了一塊足有三十公分高石門檻,對孩子來說石門檻高度按得非常到位,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搶著坐;可對大人來說,特別是有自行車的,這個高度就很缺德,必須把自行車拎得很高,才能順利過去,每次進出,還得陪笑臉叫孩子讓一讓。\
擁有這樣宅子的主人,在解放後評定家庭成份時,差一點就到‘地主分子’的杠杠,還好雖然富裕,可祖上沒有田地留下,又是客居在五亭,最後撈了個‘富裕中農’,這個成份壓力就小多了,地主是‘敵我矛盾’,‘富裕中農’是介於‘貧下中農’之間,解放後多少次批鬥會都沒有他們的份。\
這棟房子可有來頭,日本鬼子來了,司令部就駐紮在這裏,門口的幾顆碩大的冬青樹,曾經綁過日本兵的高頭大馬,直到七十年代,房東還經常饒有興趣地調侃日本人生活怪癖,說的最多的是,日本人有‘**癖’,一到夏天,經常光著身子,下身隻兜一塊布;還講一個五亭有個姓李的遊擊隊員,去炸鐵路被日本兵逮個正著,五花大綁地押到一塊空地裏,一個肥頭大耳的少佐,穿著和服、拿著刀,回來時身體濺滿鮮血。\。。。。。
解放後,五亭鄉成立沒住所,也暫時擠在這裏,幾度變遷,這個地方成了五亭具有官方背景的緩衝地,各機關行業隻要有人調入都會暫時安排在這裏。
大人們為了革命工作聚在一起,也帶來一群參差不齊孩子,一幫頑童大事不犯、小事不斷,每天聚在一起要麽捉迷藏,要麽學大人搞‘拉幫結派’。
因為有孩子在,還得老房東多費心,老人家嘴裏經常嘣出幾句習慣用語,動不動就是:“麻痘溫,牆上不要亂畫,不要玩火!”
也難怪他著急,這房子是純木結構,防火是老人家看護家宅的首要任務,他不是很喜歡孩子,可房子租給別人,孩子就是租賃戶首要的附屬品,不喜歡也得接受。\孩子們玩捉迷藏,每一次他幾乎都參與進去,很多次孩子藏得還好好的,都是被他先發現逮著的。他不是老玩童,參與其中是擔心孩子玩出的花樣損害他的房屋,一看孩子在宅子裏到處跑,他就挨個查問。
隻從張主任家出事了,老房東到顯得麻木,他來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倒是這群孩子對張家最感興趣,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跑去觀看,人家門口都關了,可孩子們的好奇沒有絲毫影響,看不到就聽,都是木結構的房子,幾乎沒有隔音功能,說不定天晴地燥,門板會有幾杠收縮縫隙,那可是孩子們愛管閑事偷窺的最愛。
一家之主禍起,整個家庭蒙難,老張被隔離審查的時候,麵對別人的竊竊私語,他們的大女兒還幾次在孩子們中間辟謠:“我爸爸是去開會了!”,
可批鬥大會一結束,貪汙犯的事實那可是鐵證如山,在孩子們麵前想賴都賴不掉,還好他們沒有在傷疤上灑鹽,人家都那樣了,孩子們雖小,但心裏多少有點同情心了。\
還真是那樣,老張一家人都焉了,一家之主進班房,對這個家而言猶如棟梁傾倒,一份唯一的收入沒有了,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原本張太太也是個潑辣的女人,雖然住在這裏沒有和別的房客拌嘴,但她一直心高氣傲,很少和別人打搭茬,可如今沒有男人依附,她的神態也判若兩人,那麵如沉水的表露,好像就差沒地方鑽了。可生活要繼續,自己無法麵對,就叫孩子出麵,洗菜做飯孩子們抱了,她自己一下班就躲在房間閉不出戶。
說來也真難以理解,‘貪汙犯’的家屬,應該也不是毒蛇猛獸,可‘塘埠頭’的那些娘們,每當張家女兒去盥洗衣物或淘米洗菜,每一位都躲得老遠,好像挨近就會遭牽連,這個新聞早已經不是‘塘埠頭’的頭條了,可一旦張家人出現,那些娘們就會眉飛色舞地竊竊私語,有的都是無中生有自己瞎掰,可幾個人傳起來就津津樂道了。
張家二女兒張穎,應該算得上是個好孩子,她不像家裏其他人那樣瞬間成了啞巴,每天放學回來躲在天井一角打麻線,還會和別的孩子套近乎,說出去的都是讚美別人的好話。孩子們也會表露出對她出乎尋常的同情,這些孩子還沒有去欺負她。不過,也有孩子受父母的影響,對張穎說:“隻要你和父親劃清界線,你就是個‘紅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