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聖落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暮媱反倒覺得愧疚了：“久霄沉浸在你們的回憶之中，出不來了。”

聖落垂眸，許久才說話，可是這話卻又似乎與暮媱先前說的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我父親昆侖墮仙一族的血脈，母親是修行了萬年的梅花妖，我出聲的時候，原身隨了母親，血脈隨了父親，所以天生不被妖氣感染，被魔族當成了工具。”

暮媱心裏是同情她的，可是同情也隻是同情而已，三界之中，又有誰能活得真正輕鬆自在呢？就說她自己，外人都覺得她運氣好，雖然沒有拜入蓬萊洲，可自小被九川上神親自撫養，又得玉初等眾多師兄弟疼愛。

可是這幾千年不得踏出蓬萊洲的寂寥誰能懂？對他人父母兄弟團聚的羨慕又有誰知道？

再說久霄，天界五殿下，天後最疼愛的兒子，論相貌，在天界算得上數一數二，論地位，三界之中比他尊貴的也沒有幾個，可是他曾那般傾心與聖落，還不是愛不得，生死別離？

暮媱想安慰她兩句，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索性就閉嘴聽她說。

聖落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樹：“我同他是在這裏相遇的，所以我也想同他在這裏告別。”

暮媱看了那樹一眼，不知怎麽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幾個月前的場景，那時候，她同一群仙娥一道，在大樹下聽一個老仙奴講故事，那樹同這棵很相似，枝葉茂密，她一抬頭，似乎看見了一雙眼眸，可是一眨眼卻又看不見了。

聖落看暮媱發呆，以為她當自己不願意離去，便輕笑了一聲：“我的三魂七魄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支持封魂之術的力量在這幾千年之間越發微弱，現在的我不過隻剩下一魂，即便不是你，我也不會存在太久了。”

暮媱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之中回國神來：“那你想要如何與他告別？”

聖落看上去極其虛弱，她沒有站起來，依舊靠著那顆大樹，而後閉上眼睛喃喃說道：“天帝九子，悟性最高，修為最卓越的是你，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在這裏呢？”

“可是知道又能如何，你有心忘記我，又怎會願意來看我呢？”聖落的聲音越發小了，臉上有晶瑩的淚水落下，她無聲哭泣著，暮媱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直到聖落整理好心情，將臉上的淚水擦去，睜開眼睛，暮媱才走上前了一步：“我的修為不如他深，實在無法將他入夢的元神召喚過來。”

“不必這麽麻煩，”聖落伸出手，暮媱自然而然抬手將她扶了起來：“一般的幻化之術，你總是會的吧。”

幻化是每個仙家必修的法術，在蓬萊洲的時候，暮媱經常變換成別的師兄弟作弄玉初，所以這幻化之術她是學地極好的，甚至若是幻化的對象她很熟悉，就連氣息都能模仿地極其相似。

暮媱當下就明白了聖落的意思，抬起左手，打了一個響指，她便成了久霄的模樣。

那是久霄初見聖落時的模樣，紫玉冠將長發束起，一身淺青色長袍，衣襟因著在樹上躺久了有些微微鬆散，隱約能看到鎖骨，顯得他俊逸之中帶了絲絲慵懶，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捉摸不透。

聖落看著暮媱幻化成這個模樣，眸子中閃出了一些驚訝，再好的術法都不可能將一個人的神韻完全變幻出來，更何況是變幻成一個神仙，當下心中便覺得像是鬆了一口氣：“以後他身邊有你，也是好的。”

這句話聖落說的聲音很低，低到暮媱根本沒有聽見。

好不容易止住淚水的聖落，眸子裏又有一閃而過的晶亮，她抬手摸了摸暮媱那張變換成久霄的臉，嘴角噙了一抹笑意：“緣起緣滅皆是定數，我不信命，不認命，最終卻還是敗在了命上。”

聖落的手最終垂下，她開始念咒，封魂之術營造的這一方天地開始晃動，有光從遠方傳來。

“要好好的。”

這是聖落說的最後一句話，那望不見邊際的天空與水麵，如同鏡子一般坍塌破碎，而後隨著遠方閃過的光一點點消散在風中，最後隻剩下暮媱立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有水滴落到暮媱的額間，冰涼徹骨。

暮媱變幻回自己的模樣，擦去臉上的淚水，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心裏會那樣悲傷，為何仿佛她真的久霄，看著聖落離開，竟然有種無助和不舍。

心裏有罪惡感蔓延，可是暮媱知道，封魂之術存在時間限製，若不能在三千年間找到合適的肉身，魂魄會一點點消散，所以即使暮媱不來，聖落依舊會無聲無息消失殆盡。

因為像她這樣妖身仙脈的女子，怕是這三界之中難以找出第二個，沒有這樣的肉體，她的魂魄根本無處寄居。

可是即便如此，暮媱還是覺得心底有悲傷在不停湧現。

過了許久，她才將心情整理好，捏訣念咒，意識返回暮媱體內。

聖落是自己解除了封魂之術，暮媱不必把那淚水取出，也不必動手打散聖落，因為她自己消失了，永遠不可能再回來。

久霄的神色已經恢複正常，可他眼角的淚痕卻是再明顯不過。

暮媱取了帕子，為他擦了擦臉，估摸著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他便會醒過來。

聖落的事情她並不打算告訴久霄，就如聖落所說，按照久霄的修為，怎麽可能不知道她在他額間落下的那一滴淚水，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在封魂之術營造的那方天地之中一直陪伴著他呢？唯一的解釋隻有，他刻意想要忘記她。

就如誰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久霄為了忘記聖落，就連自己都相信聖落已然離開了。

暮媱想著，這大千世界之中，就真的沒有一個與聖落一模一樣的軀體麽？即便那軀體有魂魄寄居，可大不了用術法將兩個魂魄一起養著，待到聖落的魂魄養到足以寄居到別的軀殼之上，再做個木偶給她就是了。

可是那剛開始的三千多年之間，久霄為什麽沒有盡力去救她呢？反倒是選擇視而不見，任由她消散殆盡？

可若是他這般絕情，如今又為什麽陷在他與聖落的回憶裏出不來呢？雖然是封魂之術的影響，可這些與聖落之間的點點滴滴卻隻有他都記得，才能呈現在夢境之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