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聘禮

吃罷晚飯,喝了香茶,莫菲這才將天嘯還於穆宗抱著,謝了主人的盛情款待,說要上天嘯家坐坐,也不讓旁人陪同,隻叫上一丫環打著燈籠在前引路,便上了旺祖家。

天雷天雨均不在,小兩口正在收拾碗筷,見老二的幹爹幹娘來了,旺祖連忙用抹布抹淨桌子,請親家坐下,秀貞送上茶水,讓丫環先自個回去,四人便隨意地閑聊了起來。雖是幹親,但穆宗必竟是當今皇帝,自然不想讓親家太吃虧了,有意想給旺祖謀個一官半職,也好踏入仕途謀個好前程,便開門見山問他會些甚麽,又看過哪些書。這旺財還沒應口,秀貞的怨言聲便來了,歎息了一聲,說:“既是親家,俺也就不瞞你倆了,自嫁到他家,俺就沒過上甚麽好日子。

唉!不學著他爹去外經商,卻做獵戶。沒事就愛舞刀弄槍,啃那幾本爛書,好沒出息。”說罷,起身進了房間,出來時手裏拿著幾冊書,遞給了穆宗,又說:“嘯兒他幹爹,你瞧瞧這些書都看得不能再翻了,他卻象寶貝似地愛不釋手,俺怎麽會嫁給這麽個沒出息的人。”在親家麵前讓媳婦如此搶白,旺祖頓時來氣,便瞪眼說:“你一個婆娘家又懂甚。此為兵書,又非三字經,不啃爛又怎深研,怎布陣殺敵,怎攻城拔寨。哼!與你說了也是白搭。”誰料秀貞也不饒人,又挖苦說:“白搭甚麽。其他幾個哥哥,每年都賺來大把銀子,若你能,也賺些銀子回來給俺看看呀。如你爭口氣,俺能讓人瞧不起嗎。”見這對歡喜冤家爭個不休,穆宗禁不住笑了,就問秀貞:“如嘯兒他爹真到外麵去賺銀子,你舍得嗎?”秀貞當即就說:“有銀子拿回家來,俺當然舍得。隻是他沒得賺銀子的本事,隻會射殺猛獸,也弄不回銀子來,算俺倒黴嫁了他,真是命苦。”穆宗見旺祖讓秀貞說得極為忿怒,便笑道:“莫急莫急。既然你熟讀兵書,又懂武藝,那不如就去兵營做個吃奉祿的武將,既能報效朝廷,又能讓嘯兒他娘高興,還能光宗耀祖,此為一舉三得,你看如何?”旺祖清楚穆宗不在說假,心裏甚歡,當即點頭應允,喜上眉梢地說:“俺兄旺財,雖不懂兵法,卻使得一手好槍法,有萬夫不擋之勇。如遇沙場,他定然驍勇。如可以,與俺一並前去更好,俺也有了個幫手。”有此將才,穆宗自然不肯錯過,也就允了。旺祖忙讓媳婦叫來兄長將話一說,旺財慌忙跪拜穆宗,謝引見之恩。如此這般,大家又是一陣閑聊,直到程洪找來,這才離去。

此時前堂興事正濃,喜氣洋洋,笑聲賀聲匯成一堂。老太太坐在堂中椅上,正笑聽著家中小輩親家,與下人們的陣陣賀詞,見穆宗與莫菲進得堂來,忙讓上座。這時恰巧下人來報,說旺財哥倆馱回的那個壯漢已經醒來,喜得老太太念道一聲“阿彌陀佛”後,起身朝供在條幾上的觀世音菩薩拜了三拜,便隨下人來到後院一耳房,見丫環迎春正在喂湯給那漢子喝,便湊到床邊,迎春忙說:“老太太,俺已問過了,他叫鍾磊,家在邊陲,已無甚麽親人,前日遇上一夥強人,故爾受傷墜崖。”言畢繼續喂湯,甚是仔細入微,還用香帕抹去他嘴邊的湯漬。

鍾磊血腥江湖至今,還是首回如此遭難,被人施救。劫後餘生之時,他突然陡生悔悟之心,也看淡了江湖恩怨,對賽華陀全家更是感激萬分。此刻,他見老太太的慈祥模樣,頓時想起自己那死去的慈母來,這思念,愧疚,悔恨在瞬息間一鼓腦地直往上湧,不覺中已濕了雙眼,卻沒忘記應該感謝這老太太,便說:“老夫人,鍾磊雖是個粗人,卻還懂得感恩之情。若老太太不嫌棄我這個粗人,鍾磊傷愈後,甘願化為牛馬,報答救命之恩。”言罷想掙紮坐起,施禮謝恩,老太太伸手按住鍾磊的肩,親切地說:“救人乃李家莊本份,壯士無需掛齒。你重傷初醒,不易多說,且寬心養傷,如同歸家一般便是。想吃甚麽盡管吩咐,切莫拘禮。近幾日,老身在家做壽,來了不少親朋,到時必有說笑雜聲傳來,萬勿見怪,還望見諒。老身還有事忙,且去陪客,明日再來探望。”臨行前吩咐丫環說:“迎春,從即日起,就由你照看這位老爺。記住,千萬別心疼銀兩,盡挑上廚佳品於他熬湯便是。

他想吃甚麽,你就吩咐廚房去做。”老太太走了後,迎春喂罷補湯,鍾磊聞得窗外飄來酒香,頓時嘴饞。迎春瞧了忙去上廚房取來了雞鴨肥鵝各半隻,還有三斤牛肉,五斤羊肉,和兩甕美酒。鍾磊坐起與她同飲說聊,此言甚誠。“迎春,如說我是個食人惡魔,你信否?”見丫環笑中搖頭,實為不信。鍾磊且實說:“就此回在光明頂上便有百來十人死傷在我的渾鐵棍下。可是,我不施重手,且會便被他人所殺。此回餘生傷愈,我便退出江湖,留在此處報答你家主人救命之恩,今生死追隨,此意永不悔。”說罷片時,吃喝如同殘風掠葉,盡入腹中。隨後抹嘴笑笑,說是飽了,隻是再想喝些茶水。迎春忙沏了一壺上等鐵觀音,鍾磊喝了後,讓迎春去歇息,自己倒頭便睡,不在話下。

卻說穆宗不舍嘯天,莫菲更戀著不肯還幹兒給秀貞,倆人一商議,便決定在此府留宿一夜,明日遣人取了金匾送與賽華陀,便回京去。老大太聽說萬歲爺要留宿自家,先將穆宗,莫菲引到賽華陀廂房,又將自己廂房讓給程洪,自己投別處去睡了。

趙虎王豹留在賽華陀廂房客堂守護皇上,讓慕容飛將十八個錦衣衛分成三隊,輪換巡宅,以防小賊趁老太太做壽之機前來行竊,驚嚇了萬歲爺。入房後,穆宗與莫菲和天嘯同歇一床,說話逗樂直到三更,很是天倫。慕容飛帶了六個錦衣衛夜間巡宅,忽聽得房頂有“沙沙”之聲,象是有人在房上行走,便不露聲色,暗中吩咐一錦衣衛速去稟告趙虎與王豹,讓一隊錦衣衛守護皇上,帶另一隊錦衣衛代為巡宅,自己帶人隨聲追去。這些光顧李宅的不速之客共三人,便是百毒魔王,雲中飄,和遼東五怪老二林峰。這三位均是輕功上乘之人,借助夜色,在房頂上行了一陣,先後落在了後院之中。三人四處張望一下後,見有一房內還亮著燈光,隱約之中傳來話聲,便悄悄地移步過去,來到了窗前。百毒魔王輕輕地用手指捅破窗糊紙,眼睛往裏一瞧,這心也快跳了出來。原來他看見鍾磊坐在**,正在和丫環說笑。

他忙從懷裏掏出一支竹管,剛要將管中毒針吹向鍾磊,忽聽得身後一陣腳步聲,忙回頭一看,見身後有十幾個持刀人正呈扇形圍了上來,便知行蹤已經敗露,忙吹了個呼哨,三人便縱身上了房頂,眨眼消失在了夜色中。慕容飛也無意追趕這三個夜行人,隻怕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就遣人去報知趙虎與王豹,說來踩點之人均已被驚走,可安心睡眠。再讓餘人繼續巡宅,免得再有外人摸入,他自己去敲那間耳房的門,心想看看裏麵住的到底是何等人物,卻會遭人半夜前來暗算。聽得拍門聲,迎春起身前去開門,見來者不是莊主家人,便問:“你是何人?這可不是你能隨便撒野的地方。”

鍾磊聽了這話,怕是有賊趁老太太做壽人雜,趁機上門來撈上一筆。他擔心迎春吃虧,便硬撐著起身下床,隨手拿了根木棍提在手上,搖晃著身軀到門口,伸手將迎春拉到身後,打量了一下慕容飛,覺得這人象是在何處見過,卻想不起是誰。可慕容飛卻一眼便已認出了鍾磊,驚喜之時疑是做夢,忙揉揉雙眼仔細一看,才發現沒認錯人,眼前這人正是已死的食人魔,便笑道:“鍾兄,我是慕容飛,你在兗州桃林救過我們。對了,趙王兩位大人也在這裏。”在桃花林救人時,除了沈芳,鍾磊也沒看還有些甚麽人,隻是聽說趙虎,王豹在這裏,驚喜中忙問:“那,你們怎麽會來這裏的,萬歲爺安全否?”迎春見來人鍾磊認識,便請慕容飛到房內坐下說話,斟了碗茶送到手上,便在一旁候著。慕容飛便將那夜他被打下光明頂後,莫菲中毒鏢匆忙下山,再從屯溪趕來這七裏坡請賽華陀療傷,又怎麽會來這裏說了個明白,再問鍾磊又是怎麽會在此處的。鍾磊就將自己遭昆侖老怪施救,昏迷之中被旺財哥倆發現後,救回李家莊也說了下,聽得慕容飛很是高興,說:“我們都以為你死了,趙王兩位大人還想著要為你報仇呢。”

迎春見他倆說個沒完,便上廚房又取了些酒菜來,讓他倆邊吃邊聊。聽說沈芳死了,鍾磊怒道:“這夥人還真不是個東西,待我傷愈必為沈芳報仇。”聊到沈家還有些甚麽人時,慕容飛說:“他堂嫂母女。自家除妻子外還有三個兒女。”鍾磊點頭,讓迎春從自己枕頭邊一些銀票裏取來二百兩,遞給了慕容飛。“沈練是我師兄,現在沈芳也沒了,但人總得要吃飯,這二千兩銀票請轉交給沈家。往後沈家有事盡管說便是,都是自家人,不許在銀子上客氣。”既然這麽說了,慕容飛也就收了銀票,與鍾磊又是長聊,可說是推心置腹。

怨氣歸怨氣,畢竟是夫妻一場,真到了將要分別時,秀貞還真淚流雨下,實為不舍。趁著三個孩子均不在身邊,便和旺祖先親熱了一番,隨後倆人坐在床頭卿卿我我敘了一夜的情。到了天明,秀貞打水做飯,旺祖淑口洗臉。用罷早飯,旺祖換上一身新衣,挎刀持槍,與媳婦來到了前堂。見全家主仆上下早已在堂前等候,旺祖便上前跪地,先拜了祖父祖母。“旺祖此去,定然是臨陣不退,衝鋒陷陣,奮勇殺敵,早日建功,做個好官,報效朝廷,錦衣還鄉。”隨後又拜父母。“爹娘安心,你兒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定記爹娘教誨,此番前去決然爭先立功,為李氏光宗耀祖。”再要拜別叔伯嬸娘一幹人時,連夜趕往屯溪府衙的雷龍已取來兩套官袍鎧甲,給了旺財哥倆快去換上。這還真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隻見這哥倆換裝出來後,頓時讓人麵目一新。但見旺祖頭戴虎頭盔,盔頂紅櫻,著裝大花袍,身披耀眼金鎧甲,前後青銅護心鏡,腰係虎豹帶,腳穿皮跨靴,很是威風凜凜。再看旺財頭戴烏頭盔,盔頂飄白櫻,身穿青袍,身披白鎧甲,前後獅麵掩心,腰係青絨帶,腳穿碧波湖麵靴。如此兩員威武小將,頓讓家人雙目放亮,圍住觀摸,爭先贈些金玉良言,也算是臨別之語。

不時穆宗出來,莫菲將天嘯還了秀貞,老太太忙讓下人擺上桌椅,端上佳肴,請穆宗與莫菲用早膳。這時程洪走來,在穆宗耳邊輕言了幾句。聽得穆宗臉顯驚喜,問了聲“當真”後,已見迎春攙扶著能免強下地的鍾磊,趙虎,王豹,和慕容飛跟在身後走進前堂,此心甚悅。“萬歲爺。”這鍾磊一照麵,便口無遮攔地泄漏了穆宗身份,頓時驚得李宅這一大家子人傻愣了一下後,“呼啦”一下全跪在了地上,剛要三呼萬歲時,隻聽穆宗擺手說:“免了,都起來吧。”這才紛紛站起靜立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迎春扶鍾磊坐下。王豹對穆宗附耳說了一些話,穆宗點頭笑笑,對鍾磊說:“有你鍾英雄留在此處護我龍兒,那寡人在京安也。”鍾磊笑著說:“萬歲爺,昨日的鍾某已死,今日的鍾某便奉朱天嘯為少主護衛,隻等趙虎,王豹早早過來共輔少主。”莫菲點頭笑笑說:“有師兄在此,我兒定安。”雷龍見耿彪帶著住在匯通客棧的錦衣衛和馬匹馬轎到了李家莊,忙接過金匾去稟告趙虎,王豹。王豹見穆宗與莫菲已用完了膳,便將金匾給了賽華陀與老太太,接著便是辭行,相互道別。李宅下人牽出兩匹大馬交於旺財哥倆。

哥倆各牽上一匹由妻小伴著出門,全家上下一湧而出,迎春扶著鍾磊緩行在後,送過吊橋。穆宗與莫菲依戀不舍地抱了下天嘯,倆人又是親又是吻的,隨即上了馬轎啟程而走。天嘯更是乖巧得很,讓娘親抱著自己到了轎窗旁,接連喚了幾聲“爹娘”後便揮著小手大聲叫道:“爹,娘,嘯兒會想你們的。嘯兒也會在家聽話,好好習武的。”也就在馬轎驅動這一瞬間,天嘯忽然“哇”地一聲哭將起來,還掙脫了娘親的手跌在地上,爬起來後便哭喊著去追早已遠去的馬轎。這讓人瞧了都驚奇,想這小小童兒此前從未有過一聲啼哭,今日裏卻會這般懂事,實在是惹人歡喜。旺財哥倆躍上馬背,揮手與家人告別,飛馬追了上去,提槍護在馬轎左右。眾人送走了馬隊,直到消失才返回莊內,讓莊民閉了莊門,說笑地回到家裏,聚在前堂裏。“鍾英雄,往後有事盡管吩咐迎春,切莫客氣,不許見外,就把這裏當自家。”

賽華陀說得很是誠懇,鍾磊點頭笑笑道出了一番感人之言。“老太公,鍾某雖是粗人,卻也懂得報恩。等我病痊愈,便在莊內做個教頭,教莊上後生打拳練棍,強身健體,保護地方安寧。如老太公往後有甚麽差遣,也盡管吩咐鍾某,就算掉了腦袋,鍾某也不會把事辦砸。”賽華陀點頭大笑,老太太說:“鍾老爺,那俺們便是一家人了。等老身過了壽辰,便拔一間廂房給你,迎春往後就留在你這照顧你,再給你一個丫環收拾屋子。”問起家裏還有些甚麽人,說為了方便,讓鍾磊接家小來李家莊同住,彼此也有個照應。鍾磊謝了又謝,說父母兄弟早已過逝,妻子前幾月剛病亡,女兒已出嫁,故沒甚麽親人可牽掛的,隻待傷愈,就把這當成自個家了,決不見外。聊了一陣後,賽華陀讓家人將皇帝親賜的橫匾掛在了堂內,率家小仆人跪了一地,拜了三拜,隨即摟過天嘯指指橫匾充滿喜悅地說:“沒想到俺家嘯兒的幹爹,竟然會是當今聖上,小民們的萬歲爺,這實為李姓之福也。”老太太將天嘯抱在手上,家人團團圍著,歡喜地瞧著當今萬歲爺的幹兒子,都說秀貞是前世修福撞了鴻運,旺祖還成了小將軍,那她不日必將母隨子貴入京城,住豪宅,穿金戴銀,侍女成群,享不盡的天福。

鍾磊始終擔憂著昨夜三更那幾個摸宅窺視之人,心想必是光明頂那些正邪兩道的人物,現在已知自己並未死去,尋得線索前來襲殺,恰好讓慕容飛給撞見了,這才沒有得逞。但這三人回去後,必然會邀上更多好手前來闖莊,那莊主全家人也就危也。想到這些,他就對迎春說:“姑娘,昨夜之事你也清楚,想那三人必然不會善罷幹休,也許此時正在調集幫手。總之,肯定還會再來李家莊找我。老太太是位慈祥之人,老太公又是位難得的好人,到時必然將我躲藏,那就危也。”迎春聽了一愣,不解地問:“鍾老爺,危從何來?”鍾磊歎道:“若那些惡人找不著我,必會大開殺戒,那我豈不牽累了大家。”迎春聽了這才明白,焦急地問:“鍾老爺,那咋辦?”鍾磊又是一聲歎息,說:“所以,我想暫且離開這裏,待病愈後再回來,免得牽累了莊主全家人

。我留下一書信,待那些惡人尋來時,可讓老太太將書信交給那些惡人便是。那些惡人看了我的書信,也就不會遷怒於旁人,你看怎樣?”迎春雖是個丫環,但行事謹慎,為人和善,還有幾分膽量,此時聽了這些話,想想也有些道理,便點頭說:“鍾老爺,這想法是好,隻是你這身體到了外麵,萬一遇上強人或仇家,怕有性命之憂,到時咋辦?”鍾磊笑笑說:“我已死過一回,還怕啥。隻要不牽累了莊主一家,即便死了,那此死也值。”見他去意已定,迎春便說:“那好,你就上俺家躲上幾日再作打算。好在俺家也不遠,就在七裏坡鎮上,家裏除了俺爹之外,再無他人。隻是俺家窮得很,沒啥給你吃的,你可不能說俺不心疼你啊。”商議了一陣後,迎春找來紙筆硯墨,鍾磊這樣寫道:“無敵魔君,東方烈,百毒魔王,三眼怪道,千手觀音,你們要殺的人是鍾某,這與李莊主百姓無關,請別為難他們。

而對過去之事,鍾某已有所悔悟,便想從此退隱山林不問江湖事。如爾等非要取鍾某性命,以泄憤怒,那十年後清明再上黃山光明頂,到時任由爾等處置,決不還手。”寫罷,將信給了迎春說:“此信先不急於給老太太,不然老太太看了後,必然不肯放我走。你可將信先給一個丫環,待我倆走後,再交給老太太。”迎春自然明白鍾磊意思,笑說了一句:“俺也不是笨女人。”說罷出屋,鍾磊從床頭下取了自己的幾張銀票,三錠大銀,兩錠小銀,還有一些碎銀放入懷裏,想著到了迎春家裏要用。眨眼功夫,迎春回來,手上拿了一頂竹笠給鍾磊戴上,還往下壓了壓,有意遮住他的臉。隨後攙扶鍾磊出屋,也不敢走正門,隻怕讓人撞上走不脫,就由後院小門出了莊主家。他倆沿著小巷的青石板到了莊門口,喚門樓上莊民放下吊橋匆忙離莊,往七裏坡而去。

且說三裏路程,鍾磊卻化費了整整兩個時辰,這才到迎春家。迎春家在鎮北首,也就四間土瓦房,一人來高的土牆已塌了不少。院內栽有二三十棵枝繁的老桑樹,此時樹上正苞嫩芽,嫩葉在微風中抖動。桑樹下種了三四壟疏菜,綠油油的很有長勢,家裏也沒甚麽家禽和牲畜。那四間土瓦房,一間是迎春閏房,一間她爹住,一間柴房裏養著好幾張竹簾的幼蠶,另一間便是堆著柴火的廚房了。迎春的閏房除了床鋪桌椅,似乎再也看不到象樣的家什,想想也夠窮的。“鍾老爺,你先在**躺著,俺去張羅午飯。”迎春整理一下自己的床鋪,扶鍾磊小心上床歇息。恰在這時,屋外響起個蒼老的聲音:“誰家孩子這般頑皮,小心從樹上掉下,快快下來。”迎春一聽是父親的聲音,便對鍾磊說了句:“那是俺爹。”便轉身出了屋子,見父親駝著背,正從桑樹上抱下一孩子來,便親熱地喚了一聲“爹”後,卻發現父親手上那個孩子竟然會是天嘯,這才想起剛才出莊時,門樓上那個莊民問的一句話:“你們帶孩子上鎮啊。”當時急著離去也沒在意,現在想想,必是天嘯貪玩,尾隨他倆一路到了這裏。“爹,這是俺東家的孩子。”迎春從父親手中抱過天嘯放在地上,拍拍他的小屁股說:“嘯少爺,快進屋去。”天嘯走後,迎春扶父親在屋簷下一破竹椅上坐下問:“爹,你去哪了呀?”這老頭也是個可憐人,家父原本是茶商,在外也有好幾個商鋪,母親又是個賢惠人,這家自然興旺。誰料他五歲那年,父母雙亡,一份大產業和整個家,全讓幾個狠心的叔伯給占了去,還將他趕出了家。

一個少爺從此靠乞討混日子,直到了三十來歲才娶了個窮人家的女兒,由一幫乞丐朋友相助,在荒地裏蓋了這四間土房,從此也就立家有了老婆。可這日子剛有些起色,不料老婆生下迎春後便大出血死了。為養活女兒,他起早貪黑地四處接重活髒活幹,吃盡千辛萬苦,終將女兒拉扯到了十二歲,可左手殘了,背也駝了,外出幫工再也沒有東家要他了。為了能讓女兒有條活路,他這才托人將女兒送進了賽華陀家的大宅裏,因女兒長得清秀,人又伶俐,進李府就成了老太太的貼身丫環,每年還能往家捎回十二兩銀子。這時間一晃,迎春都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年關回家讓鎮上江南綢布鋪的掌櫃給瞧上了,便托媒婆上門來提親,硬說要娶迎春做小妾。他聽了自然死活不幹,這事也就擱下了。誰料今日大清早,忽然來了兩條大漢,硬是將章乞兒從**拖起,架到了江南綢布鋪,掌櫃見了便說他偷了鋪上一匹布,還要送他去見官,蹲大獄。他是個老實人,自然死不承認做過這等事,結果讓大漢猛揍了一頓,還逼著他在女兒的賣身契上按上了手印。江南綢布鋪的掌櫃說了,讓他三日內叫回女兒,第四日便來迎親,這才放他回家來。]

“爹,俺不怕。俺帶你見個人。”迎春心裏有氣,帶著父親進屋,見鍾磊坐在被窩裏在逗天嘯玩,便將父親今日的遭遇說了一遍。“惡人。”鍾磊咆嘯了一句,說:“這世道除了銀子,就沒你說理的地方。沒事,我有治他的方法。”言畢從懷裏掏出些碎銀放在桌上,迎春一看,約有三四兩,便問:“你這是做啥?”鍾磊壓住火氣笑笑說:“給你爹抓藥,再帶些吃喝回來。”見迎春望著父親不敢拿銀子,便又說:“快去。飯時還有要事與你父女倆商量。”

迎春這才拿了碎銀出去了。鍾磊請章乞兒坐下,從懷裏取出三錠大銀放在桌上,說:“老哥,你別見外,迎春這幾日都在照顧我,那她家的事便是我事。這三錠銀子你拿著,去鎮上盤家店鋪來,隨便做些甚麽,也總比養蠶強。”言罷,又從懷裏取一錠十兩重的小銀放在大銀邊上,笑笑說:“老哥,要做掌櫃了,總得有幾身象樣衣服。這銀子,就是給你做衣服的。”章乞兒有點傻了,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銀子,此刻有人卻如此豪爽地送給了自己,還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目。“我說了,別見外,快收起來,我還有話說。”聽鍾磊這麽一說,章乞兒隻得把銀子收起,小心地放入懷裏,用手捂著,生怕會別人搶了去似的。鍾磊又說:“老哥,入鎮時,路經鄭氏肉鋪,象是聽人在說,鎮上一個甚麽人的兒子做了官,要舉家遷往應天,將鎮上的老宅子賣了,不知這事到底是真還是假?”章乞兒趕忙點點頭說:“鍾老爺,是有這事。是有這事。那是章家宅院,當年俺要飯時,去過一回,挺大的院子,有假山竹林,還有池塘。章家年前就搬走了,現在就剩一個空宅,說是二千兩銀子便可割讓,說來還算便宜,已有好幾人去看過,正在談價。對了,你問這做啥呀?”鍾磊摟過天嘯笑笑說:“我想拿下這大宅子,送給迎春。”章乞兒聽了這話,驚得連人帶椅翻倒在了地上,卻還吃愣地望著鍾磊不敢相信。迎春這時恰好回來,見父親倒在地上,忙緊邁幾步將手上幾大包東西擱在桌上,扶起父親,再放好椅子讓父親重新坐下,不解地問:“爹,好端端的,你怎麽就跌倒在地了呢。”聽女兒這麽一問,章乞兒靜了靜心,指著鍾磊說:“他,他,他說要,要拿下章家那,那,那座宅子,送,送給你。”

料迎春聽了並不覺得奇怪,還笑著說:“爹,他沒甚麽親人,自然把女兒當親人嘍。他要把章家大院送給俺,那俺收下就是嘍,不然他會生氣的,說俺不把他當自己人看。”言畢,她打開桌上那幾大包東西,卻是牛肉肥鵝,嫩雞壯鴨之類。“爹,鍾老爺說了,俺家的好日子到了。”便上廚房取來碗筷,也不燒飯了,伸手扯下一隻雞腿給了天嘯,摸摸他的頭說:“嘯少爺,吃了午飯就把你送回去,不然老太太會焦急的。”天嘯應了聲,鍾磊笑了,摟住他剛要說話,忽聽得屋外有人叫道:“章乞兒,老爺讓俺們送聘禮來了。”

章乞兒聽了這聲音,禁不住一陣顫抖,牙齒打戰地說:“就是這人早上抓俺到了布莊,還一頓打。”迎春聽了氣憤,鍾磊冷冷笑道:“娘的,我正想飯後去找這些狗日的,卻不想自己送上門來了。別怕,老哥,你應聲他們,自有我來理會。”

章乞兒這才大聲應道:“既是聘禮,那你倆就送進屋來說話。”隨即便有兩條大漢入屋。鍾磊見了想笑,這聘禮也就一匹土布,兩隻老母雞,便冷冷道:“你這兩個狗奴才,別說這是聘禮,就是賠償我家老哥挨打之苦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