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做一個萬人景仰的梟雄
悅菱艱難地睜開眼,發現眼前的人竟然是京。
他手中拿著一個杯子,杯中是鮮紅的桑葚果汁,而吸管已經含在了她的口中。
“先喝一口,”京的聲音很小,大約因為醫院裏太過安靜,也怕被別人聽到,“這是我路上摘的,洗幹淨就直接給你榨了。”
悅菱吸了一口,果汁酸酸的,不過非常沁人心脾。
“謝謝。”她放開了吸管。
“不喜歡?”京看她似乎不太感興趣的樣子。他以為是孕婦都會喜歡喝酸的東西。
“很好喝,”悅菱慢慢地坐了起來,“我很喜歡。”
京聽她的口氣,再看她的表情,不覺想笑。
他伸出手,捏住悅菱的下巴,扳過來對著自己,端詳了片刻。
“這個樣子,很有夫妻相。”
“嗯?”悅菱不懂他為什麽這樣說。
京卻隻是指指悅菱,又指指自己:“我也很喜歡。”他沒有任何表情,聲音裏也沒有任何的喜悅,隻是簡單的說出幾個字而已。和悅菱如出一轍。隻不過,悅菱是現在才會變成這樣,京是一直都這樣的,喜怒不形於色。
悅菱看懂了京的意思,她想笑,不過最終也隻是嘴角牽動了一下。
“你好像患了抑鬱症,”京雙手都扳著悅菱的臉,更仔細的端詳她的神色,“寶貝兒,我離開的這一周,你發生了什麽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悅菱說她患了抑鬱症。
她聽到這個詞,愣了一下,抑鬱症?好像是的,很貼切,她確實很抑鬱。京不說出來,她都想不到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狀態。
“沒什麽事。”她小聲地。
但京和其他人都不同,所有的人都會刻意和悅菱回避一些問題,他不會,他很直接地問道:“我聽說瑜顏墨要和你離婚,還要爭取小麥和你肚子裏孩子的撫養權?”
“是的。”悅菱帶了一點無奈的神色,看了京一眼。
“太好了。”京說道。
悅菱不由又看了京一眼,眼中稍微有了點驚訝的神色。
“嗯,看樣子你還沒發展到晚期。”京捕捉到了她的情緒,“至少能判斷別人什麽樣的表現是正常的。”
悅菱哦了一聲。
京牽了起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捏著,捏到末端的時候,略微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指尖。
“槡死了之後,我也得過一段時間的抑鬱症。”他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沒去看悅菱動了動的眉眼,隻繼續捏著她的指尖,“不能保護到自己最重要的人,眼睜睜看著他們在自己眼前死去……發生這樣的事,覺得自己很沒用,覺得沒用的自己活著也沒有什麽必要,於是開始對生活中的一切覺得厭倦,不想說話,不想做事,到最後,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最可笑的是,還以為自己已經幽靈化了,別人都看不到自己。”
他說到後麵,居然輕微的笑出聲來。
悅菱極少聽到京笑出聲,她眼眸動了一下:“後來……你是怎麽好的。”
京一隻手還捏著悅菱的手,另一手卻舉起來,給她看自己的手腕:“看到這裏了嗎,這裏有很多道傷口。”
悅菱點了下頭。
京沉默了,沒再說話。
悅菱的腦子轉了半秒,這才反應過來:“你自殺過?”
京搖了下頭:“那不叫自殺。我隻是想證明自己確實是個幽靈,因為我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所以我用刀去割自己的手腕,我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流血,但我的思維是清晰的。然後我就證實了自己已經死去的論斷。”
“後來呢?”或許是因為有人竟然能真實地說出自己此刻的感受,悅菱忍不住問京道。
京又笑了一下:“後來有次下手重了,我失血過多暈死過去了。別人都以為我死了,但有個人不這麽認為,他撿到了我,然後把我帶回去了。”
“什麽人?”悅菱被京的故事吸引住了。
京一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卻有力地盯著悅菱好幾秒,似乎在從她的五官上尋找某個人的影子:“你不認識的人。他等我醒來,和我談了很久的話,他了解到我會變成這樣的原因,便告訴我,有兩樣東西現在擺在我的麵前。一樣是一張百萬的支票,可以讓我移民,然後保證我今後衣食無憂。另一樣是一車皮的軍火彈藥,可以讓我回去複仇,但極有可能我死無葬身之地。”
悅菱聽到他說到這裏,不由得喃喃著:“你選了複仇……”
“你錯了,”京的臉,如蠟像般沒有任何的波瀾,“我那時候的狀況,什麽樣的選擇都做不了。那個人看我這麽不可救藥,也不想再管我,大概給我辦理移民手續什麽的會很麻煩,他也不想帶著我,幹脆把我關到那個有武器彈藥的車皮裏,把我遣返回我所在的地區。於是,我就跟一群武器回去了……”
悅菱看著京,沒再追問,可是她的眼神裏,分明有想聽下去的表達。
京就繼續說道:“我渾渾噩噩地被一路上抖了回去。等到了臨近我所在的地區,火車停了,前麵沒路了。我在車廂裏呆著,半睡半醒,那時候我沒有求食的**,大約已經要餓死了。這時候,我聽到外麵有女人哭著求饒的聲音。”
京的眼中,慢慢有黑色的如流質般的焰火在跳躍。
那時候,他已經快要餓死了,卻聽到了婦女和小孩的哭聲,這哭聲把他帶到了親人慘死的那場噩夢中。
少年時代的京掙紮著爬起來,他費勁力氣把火車皮的鐵門拉開了一點,看到不遠處,有群當地的武裝分子正拿著槍,挑著一個兩三歲小孩的衣領,把他高高的挑起來,大聲的笑罵著。
地上有個女人正在哭著求他們放下孩子,她的小腹高高隆起,看樣子已經六七個月了。
小孩子在槍杆上拚命的掙紮著,一腳正好踢在了對方的手上。那名男子被踢得叫疼,一怒之下,把小孩子甩到了地上。婦女急忙想要跑過來抱小孩,然而那群人拖住了她,他們脫她的裙子,撕她的麵紗,要幹什麽,已經非常清楚。
唯獨那個小孩子,正好被甩在了火車廂的麵前,他嚇得隻顧著往車皮裏鑽。
有個武裝分子發現了小孩鑽到了火車皮裏,跟幾個同伴說了聲他來看看,於是就走到火車皮前,伸出手,嘩啦一下拉開了車廂的鐵門。
……
迎接他的,是一根衝鋒槍的槍管。
京舉著槍,一扣機板,瞬間就把這個男人打成了馬蜂窩。
那幾名人員全都沒反應過來,京把機槍一挺,鏈彈上膛,一個連環橫掃,所有的人連哼都沒來得及哼,全都在突突突的槍聲中倒地。
京把槍放下,把身旁的小孩抱了起來。
他能感覺到懷中的小孩在瑟瑟發抖,這麽長時間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一個血肉之軀,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真實的活著。
他把小孩抱到了同樣哭著發抖的懷孕婦女身邊。
他沒聽他們說感謝,也沒多看他們一眼,隻是轉身就離去,把那群人留下的卡車開過來,把一車皮的武器彈藥全都裝了上去。
他一路開著車,沒有感覺到饑餓,也沒有感覺到困倦,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麽清晰的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著過,而如今,他人生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生存的意義。
如果做不到一隻軟體動物那樣死去,那就要做一個萬人景仰的梟雄。
殺一個人是殺人凶手,殺一萬個人就是將軍,是王者。
他在夜色正濃的時節開車闖入了仇人的地盤,一個人掛著武器,綁著彈藥,橫掃千軍,殺到了第二天黃昏。
從此以後,這個世界沒有人再敢不知道京這個名字。
他一天天壯大,一天天擴充自己的勢力,直到成為一條令國際上所有政要聞之變色的電鰻。
“你後來再見過那個人嗎?”悅菱聽完了京的故事,“那個救過你,並給了你武器的恩人。”
這幾天來,她是第一次主動問出這麽多話。
京略微遲疑了一下,似乎點了點頭,又似乎搖了搖頭,最終,他才說道:“應該算是見過,但也應該沒算見過。”
見悅菱疑惑的神色,他解釋道:“我後來,有和他做過交易。但我再沒有見過他的本人。我後來才知道,常人要見他一麵,是有多困難。但我當時年少無知,有幸被他救了,卻連句謝謝都沒說過。”
悅菱又不說話了,但她心裏在想著這對於京來說,也算是種遺憾吧。
“我也希望能遇到一個人……”她喃喃著。
她希望能遇到一個人,給自己一箱“武器”,可以讓自己堅強起來,不再這麽柔弱無助的武器。
“這和遇到什麽人無關。”京明白她的想法,“這隻和當時遇到的應激事件有關。我當時恰好遇到有人欺負懷孕婦女和小孩,這件事激起了當時槡出事時的回憶,我不過是因為這個刺激,而重新站起來,要在別人身上去彌補當時沒有達成的遺憾而已。隻能說,恰好那時候,我身邊有槍。”
悅菱又默默地哦了一聲。
京卻又對她說道:“不過,正因為我有過那麽低迷的時期,當我反彈的時候,才會有那麽大的力量。悅菱不用擔心,你也和我當時一樣,在等一個時機而已,等到那個時刻,你才會知道,自己竟然會有那麽強大。”
會有嗎?悅菱在心裏反問自己。
京是從這種狀況中走出來了,但或許,她一輩子也走不出這個迷宮了。
京靠近了她的臉頰,輕輕在她的耳畔烙下一個蝴蝶扇翅般的吻:“寶貝兒,我要告訴你兩個好消息,每一個或許都能讓你重新振作起來。”
悅菱一動不動,京靠過來的時候,她有種自己特別靈魂出竅的感覺,好像她和京都不是真實存在的人,不過是兩個靈魂而已。
京沒有期待過現在的悅菱有什麽反應,他隻說道:“第一個,就是我基本已經查到了子規的下落了,並且已經派人潛伏到她的身邊去了。等到一定的時機,我就可以把她的假麵除去,看看她的真麵目,到底是什麽。”
悅菱聽到子規這兩個字,眉頭不由皺了一下:“不是那個女人?”
“應該不是她,但是我覺得她在整件事中也應該有參與。”京知道悅菱指的是水木芳,“她有足夠的動機,並且,要往你母親的生活用品中添加細微的化學製劑,也隻有她才那麽方便做得到。”
“化學製劑?”悅菱這下可是真正的吃驚了,“媽媽的生活用品?”
“是的,”京略點了下頭,“我把所有從你房中拿去的樣本做了化驗,其中有一種特別明顯的化學添加劑,我已經證實了,這種物質可以擾亂人腦下垂的分泌功能,哪怕長時期使用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但如果遇到一點應激事件,人的大腦功能就會紊亂。我猜你母親會在當年你失蹤後發瘋,估計是和長期使用這種化學製劑有關。”
悅菱呆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我也用了……”
“是的,所以你現在看起來稍稍有些抑鬱,”京這次把悅菱的症狀說得輕了一些,不想給她造成過重的心理負擔,“如果是從前,遇到瑜顏墨會跟你離婚或者爭撫養權,你應該不會這樣消極……”
悅菱沉默不語。
瑜顏墨的事情,還真說不清……他這次的舉動,真是……讓她的心像被千刀萬剮了一樣。
“還有一件好事,要不要聽?”京故意問悅菱道。
悅菱愣了片刻,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京又再次湊近了悅菱,小聲地在她耳邊說:“寶貝兒,你的媽媽水木雅,並沒有出事,還好好活著。”
他的話音剛落,悅菱就發出了一聲驚叫,然後往後麵一倒,暈了過去。
京沒料到悅菱的反應居然會這麽大,而她叫的聲音也十分尖,幾乎刺破了這寂靜的夜空,他略遲疑了一下,立刻決定離開。
果不其然,他的身影剛剛消失在窗口,悅菱的門已經被推開了。
第一個趕來的人,竟然是瑜顏墨。
他一眼就看到了暈倒的悅菱,一隻手垂在下麵,頭也偏著,蒼白的臉色和沒有顏色的唇似乎顯示她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瑜顏墨遲疑了一下,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邁了進來。
他看到窗戶是開著的,子夜的寒風正在刮進來。京走得匆忙,沒關窗。瑜顏墨當即趕到窗邊,往上下四周了看了看。然而醫院的外立麵光滑,沒有任何可以攀立的支點,這裏又是十八層。
瑜顏墨隻覺得略微有些心驚,他不信悅菱居然會半夜開窗。
他隻能先把窗戶鎖上,然後反身過來。
窗簾還沒拉上,他一眼便看到月色下悅菱白如冰玉一般的臉。他的心瞬間覺得被什麽碾壓了一下,這熟悉的麵容,在無數次睡夢中也依偎著麵容,如今卻是隔他那麽遙遠。
瑜顏墨站在窗邊,站了足足了兩秒,這才走過去,彎腰,把悅菱低垂的手拿起,放回了被子裏。
手離開的時候,他再度頓了頓,她的手很涼,冰柔得像一汪水。
瑜顏墨不能不承認,他在握住她手的時刻,心裏還是有感覺的……她的手那麽涼,卻像是一點星火,能立刻撩起他的火。
這個女人對他而言有無法言喻的魔力,他碰到她,立刻就能打開以往記憶的大門,腦海裏混亂的閃現過往的點點滴滴,她歡笑的時候,撒嬌的時候,無理取鬧的時候,柔弱的時候……所有的記憶,在最後匯聚成了她嫵媚的躺在他身下的時刻。
可是,一想到她最終那麽絕情的轉身,就猶如一捧涼水,又把他所有的**全都澆滅。
瑜顏墨剛剛伸出的手,正要碰到她的臉,卻又停了下來。
他的眼神慢慢冷卻,慢慢冰封。
正在他準備要直起身子的時候,房間裏的燈突然亮了。瑜顏墨抬起頭來,便看到了正站在門口,手還按在開關上的柳清葉,他張著足以吞下一隻雞蛋的嘴,吃驚地看著瑜顏墨站在悅菱身邊,看那姿勢……好像正要去吻悅菱?
而在他的旁邊,是坐在輪椅上的水木華堂,他也聽到了悅菱這邊的動靜,急忙趕了過來,隻是因為傷得比較重,所以過來的稍稍遲了一些。
隻有瑜顏墨,因為病房正好被柳清葉安排的和悅菱門對門,傷又是在肩膀和脖子處,不影響行動,所以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可是,他方才把悅菱垂下床的手拿了回去,又凝視了悅菱這麽久,還沒來得及站直身子,從柳清葉和水木華堂的角度看過去,恰好就像是要俯身親吻悅菱的樣子。
發覺了這兩人誤會的眼神,瑜顏墨隻冷著臉,站直了身子,也並不解釋。
柳清葉已經第一時間奔了過來。
“你你你……”他一邊指著瑜顏墨,一邊給悅菱測量血壓,“你這個……”
他簡直對瑜顏墨無言到極點了。
白天裝成一副冷漠不可一世的樣子,晚上居然就跑到人家病房裏來裝大灰狼,嚇暈人家不說,還企圖借機輕薄。
“我算是看透你小子了!”柳清葉一邊給悅菱做檢查,一邊還不忘擺出長輩的樣子教訓瑜顏墨。
要是水木華堂不在這裏,他最多調侃瑜顏墨幾句,可是水木家的人在這兒,為了極有可能爆發的緩和矛盾,柳清葉隻有壯著膽子罵瑜顏墨幾句了。
他在內心祈禱瑜顏墨不要當場翻臉,說起來他算是長輩,但畢竟私下裏,他還是不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的。
幸運的是,瑜顏墨不是瑜蘭欣那種白癡,更何況他現在也沒心情和柳清葉做這些麵子功夫。他甚至比柳清葉和水木華堂還想知道悅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柳清葉做了一番檢查,總算鬆口氣:“血壓有點高,她大概暈過去了,不過沒什麽大礙。”他又看了瑜顏墨一眼,“你又刺激她什麽?”
瑜顏墨一張冷臉:“我來的時候,她已經這樣了。”
“什麽?”柳清葉不信,他眼角掛了一下水木華堂,見水木華堂一雙狹長的眼,正盯在瑜顏墨的臉上,那神色,看不出相信還是不信。
瑜顏墨沒有再看柳清葉一眼,越過他和水木華堂,朝外麵走去。
“你說過去的時候,窗戶是開著的?而她已經暈倒了?”晚一點的時候,柳清葉在瑜顏墨的病房中問他。
瑜顏墨冷冷地瞟了柳清葉一眼:“你說呢?”
瑜顏墨這樣說,柳清葉也沒什麽好懷疑的,畢竟瑜顏墨不是那種偷偷摸摸的人,也根本沒有隱瞞的必要性。
柳清葉嘀咕著:“那就怪了,我剛檢查了新取的血液樣本,沒有發覺那種化學物質的增加啊。”
“或許是被她發現了,所以她驚叫,凶手來不及下手,便逃走了。”瑜顏墨緩慢地說,口氣中有種宣判拉斐爾死刑的意味。
拉斐爾的安全級別,按理說是非常高的。
外立麵幾乎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物件,幾乎沒有人可以靠著攀岩技巧爬上來。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是有人會從窗外進來。
“如果有吸附工具,哪怕外立麵全是玻璃,也能吸附著爬上來。”柳清葉提出假設。
瑜顏墨冷眼看他:“那這凶手的臂力可算十分驚人。”能依靠雙臂爬上十八樓。
不論怎麽說,這一夜,柳清葉派了好幾個護士守在悅菱的病房裏,相安無事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