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絕路崩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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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楊昭的出聲邀戰,刹那間梵清惠心中,忽然覺得極是沉重。

說到底,兩人之所以要像現在這樣生死相搏,歸根究底隻因為慈航靜齋所代表的佛道勢力和楊昭所代表的大隋皇室勢力,彼此在立場和利益上都有重大分歧,而雙方又誰都不能退步的緣故所致。可是若論及私人關係,梵清惠和楊昭之間,其實根本就沒有任何深仇大恨可言。

要知道,自出道以來,這位靜齋傳人便周,旋於當世豪傑之間。憑著她如月中仙子般脫俗出塵的氣質,八麵玲瓏兼且長袖善舞的手段,向來無往而不利。無論她想要辦什麽事,隻要隨便暗示或吩咐半句,立刻就能辦得妥妥帖帖,用不著多費半點心。而不管對方是男是女,立場如何,也絕少有人能夠對自己直言相拒。至於說與自己為敵,更是絕無僅有的事了。

但,偏偏摩訶葉和楊昭這對極樂正宗的師徒,卻是例外。

摩訶葉身為一派宗主,又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霸氣縱橫,野心滔天。意誌堅定更勝磐石百倍。梵清惠沒能像對付其他人那樣,令這塊百煉鋼亦化為繞指柔,原是意料中事,不足為奇。

可是楊昭呢?這位大隋小王子生於深宮婦人之手,自小嬌生慣養,又從來沒見過什麽世麵,為什麽卻竟然也能抗拒自己的魅力,言語間更句句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梵清惠實在想不通。

想不通,很自然就會更加去想。更何況在這場從五丈原開始,橫跨秦嶺山脈,持續整整好幾百裏,曠日持久的追蹤行動之中,雙方既鬥力,又鬥智。不可避免地,梵清惠心中念茲在茲,日日夜夜想的全是楊昭。不知不覺之間,這位大隋小王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早已經重要得遠遠超過了正常的範疇。

然而,這份重視的程度,畢竟還無法和梵清惠對靜齋的感情相提並論。幾乎是從有記憶開始,靜齋的教條、靜齋的利益、靜齋的信仰、還有靜齋的追求,都已經千萬次不厭其煩地灌輸進她的心靈,融進她的血,融進她的肉,融進她身體的每個細胞,成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十幾年下來,梵清惠早將靜齋的一切教導都視所當然,甚至是絕對神聖不可侵犯。

她還沒有殺過人。但是她也很明白,假如讓楊昭逃脫這一劫,順利接掌大隋江山的話,那麽至少在今後的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中,靜齋都絕對沒有機會可以出頭。或者更糟糕地,還有可能會被連根拔起,徹底斬草除根。

這個不祥的前景,梵清惠絕對不能容忍它成為現實。所以此時此刻此地,楊昭必須——死!

種種念頭在心中轉過,說來繁瑣,實質也不過隻是一個刹那而已。梵清惠雙眸寒芒閃爍,容色轉冷。片言不發,緩緩揚起〖飛翼〗。最簡單樸實的姿勢中,卻包涵了無窮奧妙。彼此本來相隔萬丈的青天大地,突然全像“活”了過來一樣。九天九地之氣,紛紛爭相湧入劍身。區區三尺青鋒,赫然竟成為了溝通天地的橋梁。這正是慈航劍典第二式:劍主天地的起手勢。

楊昭心中一凜。情知假如任由對方蓄足氣勢全力出擊,自己萬萬抵擋不住。生死關頭,他可不會白,癡到再去堅持什麽女士優先的紳士風度。離火坎水二卦形相猝然再現,卻不是浮現雙掌,而是聚集在腳下。剛柔陰陽截然相反的兩股勁力摩擦碰撞,立即引發出“轟~”的一下巨響。楊昭就像在腳下裝了火箭推進器一樣筆直閃電撲出,左右勾手〖螳螂破車〗當頭搶先劈下,要搶在梵清惠出劍之前,就先將她截殺當場!

螳螂破車殺意滔天,梵清惠視若無睹,不喜不嗔。飛翼短劍飽吸九天九地之氣,遽然反腕一翻。電光石火之際,螳螂勾手與飛翼各自全無絲毫保留,結結實實地從正麵硬拚一擊。

沒有預期中的強大反震,反倒有某種極古怪的力量,瞬間於螳螂勾手與短劍交觸處源源衍生。飛翼瞬即隨勢旋轉,頃刻間將螳螂勾手的水火二氣吸納引導,分化宣泄於無形。刹那間楊昭隻覺得全身的精氣神力都全部被旋轉劍勢鯨吞而去,自己胸中則虛虛****,那感覺簡直比死亡更加難受。

這一驚非同小可,楊昭急忙收神斂功,真氣疾吐急收。勉強止住功力流失。正要退開重振旗鼓,靜齋傳人驟然又是揚聲清叱。豔陽照耀之下,飛翼一化十、十化百、百變千,瞬間幻化成萬萬千千,蜿蜒交錯,分從四麵八方向楊昭交相圍剿。劍刃寒光相互交織,登時形成大片眩人耳目的劍幕。陷身其中,小王爺根本分辨不出究竟那一劍是虛那一劍是實,更不用說突破反擊了。

身不由己無從抵禦,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劍主天地!

虛實相生的劍幕仍然隻屬前奏,真正致命一擊,誰也不知道究竟會在什麽時候,從什麽方位刺出。猶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的短暫光陰中,暈暈沉沉,不辨南北西東的楊昭心中靈機一觸,隱約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卻來不及仔細推敲思索了,楊昭深深吸口氣,緊閉雙眼屏蔽幻象。體內真氣運轉,不取離火僅存坎水,卻又化整為零。螳螂刁手轉剛為柔,雙掌隨感覺自然揮灑,瞬間同樣擊出千百掌。前削後掠左撥右擋上拒下卸,看起來全無章法,偏偏又每一掌都恰好拍擊在飛翼劍鋒的側麵。隻聽連串氣勁爆破聲密如連珠,直向四麵八方蔓延。棧道旁邊的堅固山壁受到波及,登時被炸出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凹坑。碎石紛飛如雨,更令局麵亂上加亂。

外憂內患,其勢不能再持久,彼此也隻剩餘最後一擊之力。“當嗚~”聲震山穀,**漾回音連綿不絕。飛翼被楊昭雙掌緊緊夾住,漫天劍光掌影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劍主天地這一式,赫然已經被徹底破去。

腳下木板“吱吱啞啞”地叫了幾聲。支撐棧道的七、八根木樁因為不堪承受激戰所帶來的震動,齊齊微微搖晃。帶同兩人身體也是載沉載浮。梵清惠心中暗暗驚歎,淡淡一笑,問道:“小王爺。這是什麽武功?”

楊昭雙掌半點不敢放鬆,凝聲緩緩道:“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天地至理,盡在‘遁去之一’。此一即為太極混沌。生兩儀、轉四象、化八卦。由先天而後天,扭轉乾坤,變化無窮。縱使劍主天地,不假外求。可是欲求破招,關鍵仍然在這“遁去之一”身上。我的八卦無所施展其技,那麽倒推追溯,便自然顯現——四象。”

梵清惠了然道:“所謂四象,分別就是風、雨、雷、電。小王爺剛才的掌招,正似春日甘霖,潤物無聲。將武學之柔、巧二字訣竅發揮得酣暢淋漓。清惠冒昧猜測,這正是‘無量雨’,可對?”

生死相搏,兵凶戰危。正常情況而言,誰有心情這樣慢條斯理地相互探討彼此的武功?可是剛才那一拚,兩人劍氣掌力都侵入了對方體內,造成的破壞傷害實在不輕。楊昭表麵若無其事,實質五髒翻滾,難過得幾乎就要吐血。假若不借著這說話的機會,見縫插針地趕快調理一番,那麽接下來根本都不用再打,幹脆直接跪地認輸就算了。

耳中聽見“雨無量”三個字,小王爺沉聲緩緩道:“剛才使出的,確實是‘雨’象。但究竟叫什麽名字,我還沒有想過。無量雨……這也不錯。梵小姐文采真好,楊某佩服。”

梵清惠微笑道:“謬讚愧不敢當。但是小王爺你又是否知道,劍主天地的真正威力其實遠不止此?今曰你能破招,其實還應該多多感謝令師摩訶葉宗主才對。”

劍上傳來的壓力陡然增加。這表示梵清惠已經搶先兩步,將侵入體內的雨無量掌力驅除化解淨盡,開始轉守為攻了。慈航靜齋不愧號稱武林聖地,其中嫡傳的內功心法,比起易經玄鑒果然高明得不止一星半點。楊昭渾身骨骼“格格”響動,暗地裏全力催運真炁抵抗,一字一頓咬牙道:“家師之恩,天高……地厚,楊某從來不……不敢……或忘。”

聲音落地,陡然“砰~”的一下震動。楊昭終於支撐不住,右腿被迫屈膝半跪下去,雙臂更開始不住顫抖。梵清惠那雙剪水秋瞳內驟然泛現不忍與決絕之神色,幽幽輕歎聲中,本來牢牢焊死在小王爺雙掌之間的飛翼猛地震開鉗製,順勢向前刺出了有如轟雷摯電的淩厲一劍。

“噗”聲悶響,鮮血飛濺。神兵貫體,刺穿的卻隻是楊昭的左手手掌而不是心髒。小王爺強忍錐心劇痛,左手死抓飛翼不放。右手五指緊握拳頭,晴空打個霹靂般大喝一聲,對準梵清惠那張出塵脫俗,美麗得教人甚至不忍輕加半指之力的臉龐,竭盡全力,怒拳暴轟!

世間任何女子,那麽醜陋如無鹽嫫母,對於自己的相貌也從來隻有珍惜愛護,絕對不舍得有絲毫損傷的。尤其靜齋傳人,對於美貌的重視程度,甚至比起自己生命和掌中利劍都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楊昭的這記拳頭或者要不了梵清惠性命,可是要將她毀容,卻是絕對綽綽有餘。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梵仙子下意識地仰後相避。拳頭緊挨她麵頰擦過,即刻帶來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楊昭整隻手掌都被飛翼刺穿,對於劍上勁力的變化自然敏感無比。當時立刻察覺有異。他當機立斷,全身殘力盡數凝聚在未曾下跪的左腿之上,猛然往下一壓!

“喀勒~”的破裂聲就像雪崩般向前後兩邊火速蔓延。一根接一根的木樁被易經玄鑒內力徹底震成粉碎,連帶整條棧道也開始崩潰。作為罪魁禍首,楊昭首當其衝向下就墜,左手手掌卻仍舊緊抓著飛翼不放。看那架勢,赫然竟是要拉著梵清惠,兩人一起同歸於盡!

猝不及防之際劇變橫生,哪怕這靜齋傳人禪定功夫再深厚,霎時間也不由得驚駭欲絕。不假思索撒手放開劍柄,努力提氣輕身,同時出掌拍擊石崖以求稍緩下墜之勢。忽然間,她依稀看見眼前似乎有樣灰褐色的東西乍閃而過,她不假思索地出手緊抓,身體猛然一頓,竟然僥幸就止住了跌勢。原來那樣東西,正是生長在山崖石隙之間的一根老藤。

驚魂未定,梵清惠立刻迫不及待地回頭去看楊昭。恰好仰天後跌的大隋小王爺,也同樣正舉目上望。四道目光不偏不倚地在半空中相互交接,梵清惠嬌軀遽然一震,仿佛預見到了什麽。而那不祥的景象,更使她刹那間如墮冰窟,遍體生寒。

隻在這一恍神之間,楊昭已經脫離了梵清惠視線,筆直墮落到棧道下的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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