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子們看向孫長鳴,眼中大都帶著崇拜之意。他們都眼高於頂,這個年紀本就有著無限的未來,要說在修行上就認輸了、對孫大人服氣了,那絕不可能。他們還是覺得即便自己現在落後,隻要自己回去之後發奮努力,早晚會追上來,甚至是反超。
他們需要再多幾十年的人生經曆,才會明白此乃人生錯覺之一。有些人就是跟他們不一樣,從開始就一騎絕塵,他們會距離那一位越來越遠。他們曾經認為有機會的時候,隻不過是他們和那一位之間,差距最小的時候,故而產生了此等錯覺。
但他們崇拜孫長鳴,是因為孫長鳴敢於對抗稽肅!他們大都還隻是二世祖,要靠著家中長輩,才能維持囂張奢靡的生活。
所以他們都很珍惜這次機會,更是不敢觸犯稽肅——除了最後一關考核,稽肅失心瘋那次。
之前他們也不敢得罪稽肅,因為這可能會連累他們的靠山。
他們心中其實看不慣稽肅,這個時候孫大人橫空出世,連續三關考核,用各種方法懟的稽肅下不來台,最後幹脆被陛下給下了大牢!
如果無法理解,可以想一想孫長鳴上一世,在一所高中裏,有一個大家都很厭惡的教導主任,他市儈凶惡,欺軟怕硬,擔任著教職,卻絕不為人師表,滿腦子隻有利益。
可偏偏你隻是個學生,沒有能力更沒有勇氣反抗——一個校園英雄橫空出世,合理合法的打敗了這個凶惡的教導主任,並且直接送進了牢裏,以後再也出不來了,會不會成為全校學生崇拜的對象?
就算是水靈華,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他兩眼。
但是在桑島眾人看來,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正使川島由夫暗中和赤阪三郎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的信心又增強了幾分。赤阪三郎位於川島由夫左手後側,兩人低聲交流著,赤阪三郎道:“大吳朝的年輕一輩,已經喪失了進取心,三關考核之後就對孫長鳴心悅誠服,露出崇敬之意,這樣的心性,如何能夠在修行道路上不斷高攀?這一代的修子,廢了。”
川島由夫自認為眼光老道,分析道:“他們已經形成了畏懼強權的風氣。孫長鳴乃是氓江都司指揮使,這恐怕也是他們不敢挑戰孫長鳴的原因之一。
但是孫長鳴此人,傳言乃是寒門出身,可你看他有第六大境護法,身邊隨從如雲,隻怕出身並不簡單,隻是故意打造這樣一個寒門神話罷了。
這樣的人遇到實力比自己弱的對手,可以輕鬆獲勝完成秒殺,但是他們的心靈磨煉不足,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往往就會在僵持之後失去信心,最終落敗。
所以啊,赤阪君,你遇到了這樣的對手,是上蒼對我們的恩賜,逆轉國運的大事,成矣!”
赤阪三郎也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暗中看著孫長鳴,自以為是那隻盯上獵物的孤狼!
大吳修子那邊,萬錢來湊到孫大人身邊,開玩笑說道:“大人,我們家給了陛下那麽多錢,陛下是不是發個甲榜名次給我啊?”
孫大人心中一動,將一件東西塞到了他手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記牢了。”
萬錢來用自己的靈覺一掃就知道是什麽東西了,登時吃驚:“這……”孫長鳴按住他的手,給了他一個眼神,然後輕輕搖頭示意不要多說。
孫長鳴對所謂的龍蛇榜第一毫無興趣。這一屆龍蛇榜搞到現在這個樣子,孫大人隻剩惡心。況且孫長鳴本不欲太出風頭,真拿了龍蛇榜第一,萬一朝野間一片呼聲,要將自己留在京師,那可如何是好?孫大人自然還是希望返回氓江,山高皇帝遠,自己一言九鼎,何等逍遙自在!
萬錢來想要名次,那正好送他一個順水人情。
一聲鍾響,宮門打開了。今天的主角是三十位龍蛇榜修子,所以幾位內閣大學士也表現出了風度,拱手請年輕袖子們先進宮。
孫長鳴推辭了幾次,最終還是當仁不讓的當先走了進去。
三十名修子之後,是大吳朝的群臣。桑島使團排在了最後麵,在大吳朝的心目中,桑島不過是附庸,在大吳朝是貨真價實的低等人。
承麟殿上,天子看到孫長鳴就露出了笑容,按照事先定好的禮儀,三十位修子一起拜見了天子,天子身邊的大伴讀了一篇勸學勉勵的文章,說是天子親自為天下修子們書寫,實際上誰都知道必定是大學士們代筆。
然後天子親自宣布殿試開始前,同時公布了殿試的考題:皇家書苑百折道。
臣子們頗有些意外,不是因為皇帝出的考題不好,而是因為這次的題目十分合適——皇帝平日裏太不靠譜了,難得正常了一次,大家反而不習慣。
於是所有人隨陛下一起移駕皇家書苑,這裏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平日裏在這裏修行學習的皇室子弟們,都被集中到了一處,將百折道空出來。
隨著天子一聲令下,百折道幾百年沒有打開的封鎮大門在一陣轟鳴聲中,被重新開啟,一陣陳腐的氣味飄散出來。
皇帝暗中看了孫長鳴一眼,然後微笑對所有修子說道:“朕在外麵等著諸位賢才,你們是我朝最出色的年輕修子,莫要讓朕失望。”
修子們整齊一拜,正要走進百折道,在眾人後方的川島由夫忽然高聲道:“下邦使臣叩請天子:此等盛事,我桑島恰逢其會實乃邀天之幸。下邦意欲派遣弟子隨同參與,增長見識,以便回國後宣揚上邦威儀,還請陛下成全!”
他說著就五體投地跪拜下去,他身邊的整個使團也跟著一起叩拜。
天子有些莫名其妙,你們這些海島上的蠻子,朕開恩準許你們來觀禮已經不錯了,竟然還想得寸進尺,也要摻和一腳?你們瘋了吧。
首輔大人沉吟一下,開口道:“沒有此等先例,不合祖製。”
這已經是明確的拒絕了,可是川島由夫卻再次說道:“還請上邦天子格外開恩。”他匍匐在地上,給身邊的赤阪三郎暗中使了個眼色。
赤阪三郎聽起身來,大聲說道:“我在國中聽說:大吳上邦人才濟濟,方方麵麵遠勝我桑島。如今卻是為何百般借口拒絕?難道說心虛害怕了,擔心被我桑島人拿了第一,落了顏麵?”
“放肆!”川島由夫嗬斥道:“一切自有上邦天子聖裁,豈有你這種粗鄙小子說話的地方?”
他又裝模作樣的對著天子叩拜:“還請天子贖罪,島國小子沒有見識。想來陛下不會落人口實,讓人真以為大吳怕了我們去取桑島的修子吧?”
皇帝大怒,孫長鳴已經搶先一步道:“陛下,請勿動怒,小地方來的人坐井觀天夜郎自大,他既然想來見識見識,那就讓他一起來吧,不過提前跟他們說清楚,這百折道中處處凶險,若是進去了走不出來……也隻怪他們自不量力,事後莫要說我們天朝上邦不曾提前告知。”
皇帝滿意頷首,你看看,還是朕孫愛卿會辦事,一番話懟回去,解氣!而且皇帝跟孫愛卿對了一下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孫愛卿不會讓這個狂妄的桑島修子輕鬆從百折道中走出來!
孫長鳴也的確是這個意思。因為就在剛才赤阪三郎說話的時候,孫長鳴輕輕催動儲物錦囊中的古村劍,果然跟著家夥有著感應!軒轅洞中殘殺大吳修子的幕後黑手,就是他們!既然如此就莫要怪孫大人下手無情了。
不等川島由夫開口,赤阪三郎一躍而起:“既然有膽子進去,自然生死有命!”
皇帝冷笑:“好,朕準了,你跟他們一起進去。”
“多謝上邦天子!”
赤阪三郎大步來到孫長鳴身邊,兩人並肩而立,眼神碰撞似乎虛空中有雷光閃動。兩人各自在心中發出冷笑,同時抱拳:“請!”
……
唐澤雄一沒有跟隨使團進宮,也沒有留在驛館中。在使團離開驛館之後他也出門了,在京師中七拐八拐,輕鬆擺脫了中獄鎮撫司跟在後麵的尾巴,然後鑽進了事先安排好的一處民宅中,等他再次走出來,已經改換成了大吳人的裝束,混在京師的人流中再也找不到蹤跡。
他仍舊很謹慎,畢竟自己現在身負桑島國運。他在京師中轉了幾圈,確認沒有人再跟蹤自己,這才直奔城外,來到了沿河大道。
這裏有一家很著名的飯店,已經開了幾十年,沒有任何人知道,從店主人到廚師、夥計,全都是桑島的奸細。
他直接來到了後院,店主人跪地迎接,激動得全身顫抖:“三十四年了,終於等來了大人!一切都已經準備好,大人請進。”
他旁邊是一座靜室,唐澤雄一進去之後,掀開地上的一塊蓋板,下麵露出一個幽深的地道,他順著地道,來到了護城河下,小心翼翼的取出那一隻石鼎,然後以自身修為催動石鼎,石鼎輕輕顫抖,放出穿透力極強的波動,遠遠地傳遞出去。
蕤賓大人正在自己的洞室中沉睡,前幾天的那個家夥實在太嚇人了,還偏偏賴在自己這裏不走,自己給它當了幾天門衛!
小泥鰍走了之後,蕤賓大人每天都是懶洋洋的,經常一睡一整天。主要是陪著那一位可是又驚又怕,半點不敢放鬆,雙首蛟鰻也挺不住呀,好疲憊。
但是吧……生物體一旦適應了某種狀態,驟然從這種狀態中脫離,短期內反而會有些不適應。比如這幾天的蕤賓大人,固然是清閑了,卻總覺得渾身不對勁,甚至會有些想念小泥鰍在身邊的日子。
這導致蕤賓大人脾氣變得古怪,動輒暴怒,手下的妖獸都躲得遠遠的。今天還沒睡醒呢,怎麽就有一股煩人的波動傳來,蕤賓大人驟然而起,瞪著四隻大眼睛,細細追蹤那波動。
這種波動顯然是某個事先約定好的聯絡方式,其中隱藏著某種秘密的訊息,蕤賓大人完全“聽”不懂,但並不妨礙它找到這個惱人的波動源頭。
它衝到了水門外,側著兩顆大頭細心“聆聽”,很快就發現波動竟然來自於河底之下,它扭動了一下身軀,凶狠的紮向了河底。
唐澤雄一虔誠的催動石鼎,此次行動正使川島由夫和桑島第一天才赤阪三郎都隻是掩護,他這個不起眼的副使,才是整個大計劃的關鍵所在!
想一想前代國師天縱奇才,帶領整個桑島隱忍六百年,長線布局,才有了今日的決勝時刻,唐澤雄一便激動得不能自已。
“我桑島舉國上下,同心戮力,隱忍六百年,才換來了今日的機會,你吳朝君臣,輸得不冤!”
六百年前,前代國師親自出使大吳朝,在京師護城河中,放生了一群鯉魚,這其中就藏著一隻小小的妖獸“豚鯉”。
豚鯉在大吳朝京師護城河中,“土生土長”沾染了京師的氣息,整整六百年的時光,讓整個京師從內到外,都將它當成了“自己人”——這是前代國師整個計劃中,格外重要的一環。
而實際上,這一隻豚鯉乃是大海之上,北叢雲島的異類“天虛鯨”幼苗。天虛鯨在桑島乃是被奉為“神物”的存在,成年的天虛鯨,擁有破虛神通,可以無視任何距離和阻隔,暢遊天地之間。
上代國師本也是天縱奇才,為了整個桑島,卻願意自損修為、透支壽元,對天虛鯨幼苗進行改造,隱藏了它的真實身份,讓它可以在護城河中生存成長。為此上代國師提前隕落——他的餘生隻做了兩件事情,一是等待豚鯉成長,一是培養下一代國師,繼承自己的遺誌。
整整六百年,豚鯉終於按照上代國師的計劃,成長為一頭天虛鯨。
桑島人時隔六百年,終於要收獲勝利的果實。
今日大吳朝上下都在關注龍蛇榜殿試,此乃天賜良機。唐澤雄一喚醒天虛鯨,以破虛神通闖入大吳朝國庫秘府,取走桑島聖物“大崎勾玉”!
萬載之前,桑島不得不臣服於大吳朝,尋求大吳朝的庇護,為此祖先在大吳朝的逼迫下,獻上了凝聚桑島國運的聖物“大崎勾玉”。自此之後,桑島整國氣運皆被鎖定,世代為大吳朝壓製。
桑島的天驕,修行上永遠慢大吳一步。
天下有異寶出世,必然先選大吳修士,而後才是桑島人士。
大吳朝風調雨順,則桑島也波瀾不驚;若是大吳朝災禍連天,則桑島也必然民不聊生。
有朝一日兩軍對壘,不必開戰桑島將士氣勢上便要先若三分。
不奪回大崎勾玉,桑島永遠要被大吳朝壓在身下!
可是大吳朝國庫秘府防備十分森嚴,幾乎毫無破綻,隻可智取不可力奪。便是馴化了天虛鯨,以破虛神通避開各種防禦闖入其中,國庫秘府卻關聯著大吳朝的國運龍氣,天生排斥任何大吳朝以外的生靈。
而天虛鯨的破虛神通,又無法傳授給人族,所以前代國師才處心積慮布置了這樣的一個計劃。
等了足足六百年,讓豚鯉在京師氣息的侵染下,不會被國庫秘府的國運龍氣所排斥,隻要進入其中,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取走大崎勾玉!
唐澤雄一身上帶著一件假的大崎勾玉,要交給豚鯉,用假的替換出真的,然後使團離開大吳朝,將大崎勾玉迎回桑島!
赤阪三郎在龍蛇榜殿試上吸引吳朝上下的注意,桑島如今的國運,仍舊被大吳朝所壓製,赤阪三郎必須要動用一些特殊的法門,才能夠和大吳朝的天驕們爭雄。
這種特殊法門的代價,自然就是赤阪三郎的生命。而赤阪三郎落了大吳朝的臉麵,為了保證使團拿到大崎勾玉之後,能夠順利回國,赤阪三郎必須死在大吳朝!
所以自桑島出發之前,赤阪三郎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每每想到此處,唐澤雄一便會在心中稱頌:赤阪君真乃國之英烈!
石鼎中不斷釋放著那種波動,很快便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上方的護城河中傳來,唐澤雄一露出了一個微笑:來了,天虛鯨!
轟隆——
他所在的密道頂上突然崩潰,河水傾斜而下,黑暗的水中突然出現了四顆閃光的大眼睛,唐澤雄一猛然感覺不對:豚鯉有這麽多眼睛嗎?
那眼睛的主人憤怒無比朝他撲來,六階妖獸強大的力量籠罩,一道道雷霆如同鞭子一般蔓延而來,將他周身死死纏繞,唐澤雄一登時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看兩張可怕的大口上下而來,哢嚓一下將自己的身軀咬成兩半各自吞下!
唐澤雄一滿心費解:怎麽回事?
養了六百年的豚鯉呢?怎麽應召而來得是這樣一頭怪物?不應該啊,使團入城的時候,我用石鼎暗中感應了,那隻豚鯉分明活生生的就在護城河中……
隨著唐澤雄一生命之火泯滅,意識也開始消散,他無限悲涼:桑島舉國上下,六百年隱忍布置,結果一切成空……
蕤賓大人兩口吞了那個家夥,惱人的波動終於消失在自己的肚皮裏,它晃了晃身軀,朝上遊回了自己的洞室中,煩躁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趴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準備再睡一覺。
唉,為什麽還是感覺很失落?似乎那一位大人不在身邊,自己的生命好像缺失了什麽東西呢?
……
三十位修子加上赤阪三郎一起走進了百折道。從外麵看百折道中一片深幽,進入其中之後,兩側自有靈玉感應亮起,在他們麵前,是一條條通道,旁邊立著石碑,分別注明了:靈符、陣法、機關、劍術、神術、傀儡、靈氣等等,修子可以選擇自己最擅長的門類進行闖關。
三十名修子很快就各自選定了通道,迅速走進去,此時必然是爭分奪秒。
可有幾個人比較另類。
萬錢來隻看著水靈華,看到仙子選擇了“劍術”之後,他也立刻跟了進去。他有孫大人給的那件東西,選哪一條都一樣,他是打定主意要為心中的女神保駕護航了。
孫長鳴則是盯著赤阪三郎。
赤阪三郎卻一直沒動,等到所有的修子都走了,他忽然朝孫長鳴露出一個獰笑:“古村乃是我桑島聖物,斷不可流落吳朝。你若是有膽,便跟來吧。”
他說罷直奔劍術的通道,可是在通道口卻忽然一聲放肆大笑,猛地轉身衝入了“靈符”通道中。
孫長鳴剛才用古村劍感應到赤阪三郎的時候,對方應該也同樣鎖定了他。
甚至他還用了一個小小的激將法,在進入通道的時候,又自以為耍了孫長鳴一下。但是孫長鳴冷笑搖頭:你這是自己找死。
孫大人怡然不懼,跟著飛快進入了靈符通道。
眼前景物一變,孫長鳴發現自己被挪移到了一個獨立的空間中。四周徹底封閉,隻有一個房間大小,頭頂上傳來一股沉重的壓迫感,抬頭一看上方有一片赤紅色的光芒正在緩慢落下,從速度判斷,大約一柱香的時間之後,這些光芒就會壓到他們的身上。
光芒中傳來霸道的死亡恐懼,孫長鳴判斷,至少需要第六大境的修為,才能夠在這種光芒下逃得一命,但是那樣的話也就意味著百折道考驗失敗。
先一步進來的赤阪三郎正站在這一片空間的中央,他的麵前升起一根四方形的石台,上麵有一枚複雜的靈符,像是孫長鳴上一世魯班鎖的結構,要依靠靈符造詣將魯班鎖靈符解開。
赤阪三郎全神貫注,渾然不管一旁的孫長鳴。
而孫長鳴的身前,也飛快升起一座石台,上麵有一枚複雜程度不亞於赤阪三郎的靈符結構。孫長鳴也不去理會赤阪三郎,雙手一動飛快開始了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