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簾外海棠,錦屏鴛鴦;後來庭院春深,咫尺畫堂(4)
奈何那時候,與她發生關係的,並非隻有何光耀一人,還有她工作時認識的男人顧子健。顧子健自然也認為是他的孩子,執意要娶她。她再三思索,考慮到何光耀已有妻室,那樣的家庭未必能夠輕易離婚,而顧子健是結婚的絕佳對象。
她便同何光耀說,有一直在追她的人知道她懷孕了,想要給她和孩子一個家。她希望孩子生活在健全的家庭。何光耀阻止過,她卻是鐵了心,執意嫁給了顧子健。
可對何光耀而言,這一切,卻成了他心裏解不開的結。
顧子健在顧錦言五歲的時候,便因為去工地上時出了事故,再也沒有醒過來。李雲沁便獨自帶著顧錦言過活,何光耀也常往她的卡上打錢,除了孤苦,日子倒也過得挺好。
李雲沁沒想過,何光耀有一日會來找她,告訴她自己已經離婚,要娶她,給她和孩子一個健全的家庭。
從十幾歲戀愛時,她的夢想便是嫁予何光耀為妻,如今這一天終於是來了。即便來得這樣遲到,遲到滄海已成桑田。
但終究,還是來了。
她想都沒有想,喜極而泣,幾乎哭倒在了何光耀的懷裏,泣不成聲地答應了何光耀的求婚。
目睹了這一幕的顧錦言,自然也是什麽都沒有說。沒有任何哭鬧,隨著她來到了何家。
即便顧錦言當時年紀還小,但終究還是不忍苛責眼前的母親。
從小時候開始,他便是溫柔的,溫柔地看待這人世間以及所有身邊的人。但這溫柔卻會成為一柄雙刃劍,最後傷己傷人。
醫院裏永遠是充滿著消毒水的氣味,刺激著嗅覺更刺激著每一根神經,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與護士來去匆匆。這是VIP專屬區,自然也不會有旁的人,這種時候,這樓層裏靜得叫人發慌。
顧錦言聽著自己的心跳聲,無限渺遠,像是會慢慢就停止了似的。何發樣離耀。
眼前,李雲沁那一張完全沒了神采的臉在自己的眼眸之中無限放大。顧錦言緊繃著臉,一字一句開口,每一個字都是從緊咬的牙關裏蹦出來的,“我對你,失望至極。”
李雲沁依舊隻是看著前方,眼裏空空如也,“我知道。所以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敢跟你說過這件事。”16640507
“即便這樣,也什麽都改變不了。因此被毀掉的,我的,還有何可人的人生,是再也回不來了。”
李雲沁停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句話裏的“被毀掉的我的人生”。
“什麽意思?”因為詫異,李雲沁睜大了眼睛。
顧錦言卻沒再回答,他沒進何光耀的病房,轉身往電梯方向走去。他的背挺得很直,頭頂的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破天荒地,一整個下午,顧錦言都沒去公司。何昕言找不到他人,打電話給他也沒人接。母親也一直魂不守舍的。父親的病又惡化了,醫生說得盡快找到腎源。
無奈之下,何昕言隻得跑去了遲宇新那座宅邸,按門鈴裏頭的人一見著是她,隻丟下一句,“主人不在家”便將電話掛了。她隻得在院牆外等著。因為穿著高跟鞋,站得時間有些久了,腳都酸麻了,她不得不扶著院牆才能使自己站著。
何昕言有些個站不住了,索性將高跟鞋脫了,光著腳,貼著牆壁蹲下來。眼看著太陽一點點往西邊去了,她又站起身來,正準備穿鞋回去呢,便看見何可人開著那輛灰色的卡宴回來了。
她也顧不得穿鞋,小跑著衝上前去,伸開了雙臂,擋在了大門前。
伴隨著刺耳的輪胎摩擦著地麵的聲音,車子在她麵前停住。何可人搖下車窗,半長的發披散在肩頭,精致的五官在斜暉之中益發奪目,貓一樣的眼睛中透著慵懶和悠然。
何昕言跑上前去,“爸快不行了……我的腎和他的不匹配。我求求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何可人打斷了。
“做配型?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顧錦言和何光耀的意思?”何可人的眼裏透出一股玩味的意思來,慢慢悠悠地說著。
那審視的目光,看得何昕言好不自在。17OXh。
“是我的意思。爸爸可能是有錯,但是,那也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吧?我已經是沒有辦法了,如果沒有合適的腎源,爸爸可能就……”何昕言終於說不下去,哭出聲來,悲痛欲絕的模樣。
隻是,何可人心底裏卻連一絲同情難過都沒有。
她冷冷地看著何昕言,食指勾住何昕言的下巴,看著那張被眼淚浸濕的臉,“那你可真是找錯人了。我呢,就是要看著何光耀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
何昕言因為這一句話驀地睜大了眼睛,依舊不肯放棄地說,“可是,那也是你爸爸呀。你身體裏不還流著他一半的血麽……所有爸做錯的事情,我為他道歉,求求你,救救爸爸……”
說起來,何可人與何昕言的身體裏還流著相同的血液。即便從麵相上看,兩個人也都還有相似的地方。
何可人看著何昕言,心底裏竟平靜的跟一潭死水似的。父親麽?在她被困在薑瑜的地下室裏的時候,他在哪?在她被尹芬送上別人的床時,他在哪?在她每次因為毒癮發作痛不可遏的時候,他在哪?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倒不如父親母親一起死了,自己或許還會好受一點。
失去了父母,和父母還在父愛母愛卻消失了,原來並不是一個意思。原來失去了父母,或許反而會好受一點。
說到底,應該沒有人會在被至親之人拋棄後還無動於衷,還想要傾盡一切去保護拋棄自己的人吧?至少,我做不到。
比任何人都要憎恨你們。
比任何人都害怕被拋棄。
比任何人都想要保護自己。
傷痛之上,始終得不到救贖的心。
此後,你們與我的羈絆,就由我,親自斬斷。
現在,何昕言跑來要求她為何光耀獻出自己的腎。因為沒有過過何可人的生活,沒有過父母怎樣將自己推進火坑裏而視若無睹的經曆,所以她才可以如此坦然無畏懼地要求對方。
而對何可人而言,所謂血肉親情,在尹芬與何光耀徹底將她拋棄放棄視作棋子的時候,就已經在心底裏變成了灰,風一吹,就消散不見,連碎片都尋不回。
何可人勾起唇角,慢慢笑開,那笑容豔麗的連春日裏盛放的花朵都比不上。何昕言與何可人是有幾分相似的,即便不承認,但也不得不說,這是當初遲家想撮合她與遲宇新最重要的原因。但是,雖說是相像,她也不過稱得上端莊,遠沒有何可人的風情與嫵媚。
何可人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車窗,發出“啪嗒啪嗒”有規律的叩擊聲。那一雙靈動的眼睥睨地望著何昕言,“那麽,回去告訴何光耀。我能為他做的,現在僅僅剩下,在他死後送上一個花圈。希望這一天,不會太遙遠。”
此刻的何可人,像是罌粟一般,美麗,卻是劇毒。
何昕言的臉都有些扭曲,一臉不可置信,“你怎麽忍心?”
“忍心麽?我可是連心,都沒有……”她微笑著如是說,連聲音裏都透著一股子妖嬈。“對了,給你個善意的忠告吧。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麵,倒不如想想辦法怎麽在何氏倒掉之前,給自己蓄一份生活費,免得日後流落街頭無家可歸。”
丟下這話,何可人發動了車子,進了院子,大門又轟然一聲關上。隻留下何昕言站在原地,在發動機的尾氣之中,搖搖欲墜。
許久,何昕言才回過神來,她慢慢走到牆邊上,拾起那高跟鞋穿上。腳有些發腫,踩著那細細的高跟鞋,她連走路都有些不穩。好不容易走回了停車位上,坐進了車裏,她才覺得雙腳得到了釋放。
她在車裏坐了很長時間,從後麵翻出一雙芭蕾鞋穿上,啟動了車子。
何昕言回到家時,天色已晚。母親自然還在醫院。家裏冷冷清清地,隻有客廳的燈亮著。
幫傭一見著她就說,“您可回來了。少爺喝的酩酊大醉回來,現在正坐在後院的台階上呢。煮了醒酒湯也不會,勸他回來也不聽。”
顧錦言喝醉了,若擱在平日裏,她得覺得是天方夜譚,跑去嘲笑他了。可這會,心跟灌了鉛似的,重的讓人連哭,都哭不出來。
“我去吧。”何昕言端著醒酒湯,去了後院。
顧錦言就坐在那裏,雙手掩麵,身上是濃重的酒氣。
何昕言在他身邊坐下來,輕聲喊他,“哥。”
對方沒回答。
何昕言便看著遠方,夕陽已經落到了西邊的天空,大片的天際都被染上了紅色。這園子裏靜得很,隻有三五成群的鳥雀時而撲棱著翅膀飛過來,唧唧喳喳地叫著。
“我不想要爸爸有事。可是哥哥還能撐著何氏,我卻什麽都做不到。真的是很沒用,對不對?”何昕言呢喃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