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簾外海棠,錦屏鴛鴦;後來庭院春深,咫尺畫堂5

顧錦言這才放下掩著臉的雙手,看著何昕言,隻是看了一會,他又移開目光去。

“對不起。我可能,沒辦法守護你們了。”

這話說得有些突然,何昕言想了半會,都沒理解他這話裏的意思,“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顧錦言沒回答,隻是伸出手摸了摸何昕言的頭。

何昕言一臉不明所以,隻是,這一刻,哥哥的表情卻是她從未見過的悲傷。她不敢再多問,走到他麵前,半跪著,將醒酒湯遞給他,握著他的手,“喝點吧。不然明天該頭疼了。”

顧錦言也沒拒絕,三下五除二便將那一整晚醒酒湯都喝了去,然後伸手將何昕言拉起來,“你先進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我陪你。”何昕言搖了搖頭,重新在他身邊坐下來。

錦掩都什是。兩個人就這麽在台階上坐著,誰都沒有說話。天邊的晚霞漸漸退了去,天空變成了藍灰色,然後藍色被灰色一點點吞沒,最終成為一片黑暗。

幫傭做好了飯,原想著喊兩人吃飯。從屋子裏看去,兄妹兩個人緊挨著坐在一塊,情緒低落的樣子,她終究沒去,回了屋子。

“哥,要不,你勸勸何可人,讓她做一次配型吧。我怕……爸……”何昕言說不下去,對現在這個家而言,很多詞都成了禁忌,大家避諱著不去說,假裝一切都不可能會發生。

說到底,不過是掩耳盜鈴。

可每次開口,說到關鍵處,何昕言總說不出口。爸可能會走可能會死可能會熬不過去,這種事情,連想到都害怕得想哭。

顧錦言坐著沒動,也沒說話。

何昕言的眼淚卻已經不斷地掉了下來,她伸手去抹,隻是,眼淚卻越掉越急。

“事到如今,你讓我怎麽去見她?怎麽去和她說這些?”顧錦言的聲音有些顫抖著,氣息都不穩了,“她不欠何家的。”

隻要一想到,她在薑瑜身邊的那幾年,他就覺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去。那麽些年,她是怎麽一點點熬過來的,他連想都不敢想。

每每午夜夢回,想起這件事,他都恨不得拿刀捅進自己的心底裏。現在的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何昕言沒料到顧錦言會說這些話,愣在了那裏,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索性也就沉默了下去。

這沉默,卻壓得她喘不過起來。

何可人不欠何家的,但不代表,她可以與何氏針鋒相對將何氏逼到現在這般境地,甚至麵對親生父親的病也見死不救。這些話,何昕言很想說,可是看著顧錦言那頹然無力的模樣,她明白現在說這些毫無用處,索性將這些話,全都壓了下去。

晚上。

何可人輾轉反側,始終睡不著。腦海裏總冒出何昕言那張哭泣著的臉。羨慕吧?被父母寵愛著長大然後哭著求別人的幫助,這樣的何昕言,其實從心底裏,是羨慕著的。

遲宇新伸長了手臂,將她勾進自己的懷裏,親她的額頭,“有煩心事?”

“想起何光耀了。”何可人也不掩飾,坦誠回答。她往他的懷裏鑽了鑽,臉貼著他鎖骨處。“我小時候,總覺得他特別高特別大,那麽輕易地就能將我扛上肩膀。可現在,身高跟縮了水似的,越來越矮小了。那會,他也寵過我,我想吃什麽想要什麽,隨口提一句,他就會給我,哪怕當時我自己也沒放在心上了。兒女這事,也是有喜新厭舊的吧?”

這些,遲宇新自然是記得的。據說尹芬生產那會差點難產死掉,幸而大人小孩都保住了。何光耀對這個女兒自然也是上心的很。那時候,何可人就是一被嬌慣壞的小孩兒,長得跟瓷娃娃似的,披著頭發,穿著漂亮的公主裙,趾高氣昂的模樣。

她那會嘴刁的很,有一會上遲家吃飯,這個也不肯吃,那個也不肯吃。遲宇新看不下去,嚇她,“再這麽挑食,你以後永遠都長不高。別人都和你媽媽一樣高了,你還是像現在這麽高。”

結果,何可人眼巴巴看著他,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地,眼裏漸漸蓄了淚,然後“哇”地一聲哭出聲來。16640507

長輩們都急了,趕緊放了手中的碗筷去哄小公主。他就在那邊上看著,遲宇軒在他身後拍他的肩,“小弟,幹得不錯。這小孩兒比看上去好玩多了嘛。我最喜歡這樣好欺負的了。”他撇了撇嘴,一臉嫌惡地將遲宇軒的手拿開,瞅著那哭得幾乎喘不過起來的小人兒,去哄也不是,在這站著也不是,最後轉身回了房。

倒是之後,遲宇軒對何可人上了心,覺得小丫頭片子好玩好哄,沒事做就跑去何家老宅子逗何可人。以至於家裏一旦找不著遲宇軒人了,就去何家,一準能逮個正著。

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現在想起來,那些畫麵都跟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似的,連那些人的麵目都有些看不清。

而從何時起,那個愛哭的小女孩,也變成了豔麗嫵媚的女人了呢?

遲宇新摟著何可人,“以後你想要的想吃的,就由我來負責。”

何可人低低地笑出聲來,那笑聲跟槐花蜜似的清甜,“我連下半輩子都交給你了,你可不得用點心。”

“我有覺悟。”遲宇新說著慢慢地吻她的發絲。

何可人低低歎了口氣,將遲宇新環得緊了些,又問,“何光耀的病……拖不得了吧?”

“嗯。很在意?”遲宇新的聲音很溫和,哄孩子似的,隻是,那雙狹長的眼睛在黑暗中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亮,像是在黑夜中狩獵的狼。

何可人埋在他的懷裏,自然是不會注意到。她久久地不出聲,那些殘存在記憶裏的何光耀給予過的僅有的溫暖在這一刻,又統統湧了出來,一點點地啃噬著自己。

遲宇新見她不願說,也就沒多問,一隻手按在她的背上,上下輕撫著,安撫的意味。他說,“睡吧。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怕。我會一直在這的。”

你聽過,最溫暖的話是什麽重生民國之中華崛起。他看著何可人一臉詫異的模樣,微笑起來,倒也不拐彎抹角,無比坦率地說,“看你臉色很不好,不管怎麽想,還是有些不放心。”

何可人看他這模樣,原以為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在聽到他這番說辭時,放下了心,也不由得笑了起來,“每個人情緒都會有起伏。哪還能一直開開心心的。”

“那就好。如果有需要我的時候,隨時都能找我。任何時候,我都會趕來的。”薑子期也是鬆了一口氣,又叮囑了一遍。

何可人點頭應下,“我知道。謝謝。”她停了片刻,又說,“我和薑瑜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了。就算你們說我欠她的,我也沒辦法否認。畢竟,我還站在這裏。她卻不同。所以,你也不必感到虧欠了。”

薑子期卻正色道,“我沒有覺得你欠她的。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要做好最壞的結果的覺悟。”然後,褐色的眸子看著何可人,認真發問,“你和我還是朋友吧。”

“自然是。”何可人微笑著伸出手來。

兩隻手交握在一起。

薑子期微微有些用力,然後輕聲說,“你一定要幸福。”

“會的。你也是。”

直到何可人上了車,從後視鏡裏依然能夠看見薑子期站在昏暗的地下停車場裏。

薑子期回到醫院裏的時候,anne正靠在牆角,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像是年少時被老師罰站的學生。

“sorry。”薑子期走上前去,淺聲說。

anne抬頭見著他,一臉欣喜,“說什麽呢。聽不明白。”

她選擇裝傻,薑子期也就不再提,隻是牽住她的手往裏麵走去。簡單地消毒包紮後,兩人便出了醫院。

“中午想吃什麽?”薑子期一邊啟動了車子一邊問。

“去你讀書的地方好麽?”anne看著他,眼裏都是期待。

他自然是不忍拒絕。

清河一中是初高中一體的學校。薑子期在這讀完初中以後便出國了。這地方,早已經不是他原來讀書時的模樣。倒是有一家麵館還是原來的老麵館,幾十年的老字號了。

anne一聽,便非要在這吃。薑子期也就依了她。

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麵。濃厚醇香的湯汁,勁道的牛肉,湯裏還浮著香菜。anne一邊說著好香一邊低頭大快朵頤地吃著,騰騰的熱氣鋪上她的臉,連睫毛都打濕了。

薑子期看著她,忍不住發笑,“這麽好吃。”

anne猛點頭,“好吃。”

那模樣,倒像極了貪吃的孩子。

兩個人吃過飯,一起去校園裏走了走。學校都還是以前的樣子,沒什麽大的變化。教學樓臨湖而立,道路兩旁種滿了香樟樹。學校內有一條蜿蜒的小河,將初中部與高中部分隔開來。

anne一直跟在薑子期的身邊,兩個人走到操場的圍欄前。anne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薑子期的手。

那樣小心的動作,一時觸及了薑子期的心。他慢慢地回握住了anne的手。

“你以前初中時在哪個教室呢?”

“要去看?”

“嗯。”anne將頭點的跟撥浪鼓似的,握著薑子期的手牢牢地不肯鬆開。

薑子期牽著她一路到了以前自己所在的教室邊上。正值周末放假,教室裏一個人也沒有。他指了指靠窗的位子,“我就坐那。初中三年都沒換過位子。”

anne來了興致,這才鬆開他的手,跑過去,在那位子上坐下來,“那你有沒有用筆戳前麵的女生或者拽她的頭發之類呀?”

薑子期露出一臉無語的表情,“我在你心裏,就這麽無聊?”

“男孩子小時候不都愛這樣麽?”anne表示很無辜,這麽說著,她轉而看向外麵,身體微微前傾,“剛好靠著河呀。我好像看見紅色鯉魚了。”

薑子期看著她大半個身子探出窗戶外,大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拖了回來,“你要是掉河裏去可沒人救你。”

anne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薑子期看不下去,轉過臉,“走吧。得去機場了。可別錯過了飛機。”

anne跟上他的腳步,“我要去書店買書。”

“回巴黎買不行?”

“不要。我要買中文書,學習中文。為以後在這生活打下基礎。”

薑子期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anne低了低頭,拽著他的手臂。

在書店裏,anne麵對品目繁多的書一時看花了眼,盯著那些書看了半晌也沒個動作。薑子期看著她這模樣,唇邊的笑一直就沒消失過。他慢慢看了一圈,選了基本通俗的愛情小說,遞給anne。

anne翻了一遍,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從書裏抬起頭來,“這個好看嗎?”

“好看。”薑子期點了點,看著眼前anne天真的模樣卻起了壞心,選了一本《紅樓夢》放進來,“而且淺顯易懂,最適合你。”

anne聽了他的介紹,猛點頭,“那就這個。”然後拿著那幾本書,跑去前台付錢。

臨登機前,anne怯生生望著薑子期,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薑子期上前一步,與她擁抱告別。

anne卻突然踮起腳,輕啄他的唇。

她定定看著薑子期,“等我把那邊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我可以來找你嗎?如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你也一定會慢慢喜歡上我的,對吧……”

那樣期待的眼神。

薑子期在那眼神裏幾乎要潰不成軍。她是合適的妻子,溫柔體貼大氣,甚至願為了他做出犧牲。但是自己對她來說,是合適的丈夫嗎?

這是他必須要想清楚的事情。即便給不了她如火如荼的愛情,他也希望自己能成為她此生的依靠,他能做到嗎?薑子期在心裏不斷地問自己。

“我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愛上你。但是我願意做一個盡職盡責的丈夫。除非必要應酬,按時回家。善待妻女。即便日後我遇到了深愛的人,我不會有出格的行為。但是,我的心裏,會一直藏著那麽一個人。那你還是鐵定了心,要和我在一起嗎?你不必急著回答我。回去以後,好好想清楚。”薑子期看著她,無比認真的神情。

anne伸出手,放在他的左邊心口,“你現在的心底裏,不是已經住了一個人了麽。kerr……她不就在這裏麽。”她目光灼灼看著薑子期,“我想嫁給你。想了好多年。從最初遇見你的時候,想要嫁給你的心,就沒有變過。如果以後你還會遇到可以在一起的愛人,我會放手。”

她的眼裏臉上寫滿了坦誠。

薑子期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許久,他重又俯身,輕輕攬了攬她,輕聲開口,“等你把中文學好的那一天,我就娶你……”

anne雀躍起來,眼睛很亮,她抓著手裏的書,作努力狀,“我會加油的。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哦……”

何可人接到尹明安電話時,剛從瑜伽教室出來,電話那邊尹明安的聲音倒是沒了平日裏的不正經,“我聽說,顧錦言有賣掉何氏的計劃。要收購嗎?”

賣掉何氏?終於是將對方逼到這一步了麽?

何可人沉了臉,握著手機走到窗戶邊上,樓下,是如螻蟻一般的行人和火柴盒大小的車輛在來回移動。

何光耀為了給何氏找到靠山而娶了尹芬,又在何氏壯大後拋棄了妻女。何光耀這樣煞費苦心不惜放棄倫理道德而建立起來的公司,如今就這麽眼睜睜將它賣了麽?

何可人低低地歎氣,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達到了她原來的目的。可奇怪的是,心底裏竟沒有複仇的塊感和喜悅,更談不上釋懷。

“這樣吧。你讓我再想想。等想好了,我再跟你聯係。”

事實上,何氏一直在尋求合作,但是遲氏和遲宇新擺明了態度是要何氏死扛。這旁人,自然也不敢趟這趟渾水,怕傷及自身。

事到如今,除了賣掉何氏或者申請破產,幾乎已經算是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