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錦瑟韶光,華燈幢幢;後來荼靡開至,青苔滿牆(12)
遲宇新的瞳孔驀地放大,然後又慢慢歸於平靜。舒麺菚鄢隻是,那平靜之下,暗流湧動。原本沒了血色的臉更白了幾分,像是暗夜之中的吸血鬼。眼裏,卻是如冬日濃霜般的悲涼。
王昊心知肚明,一時之間,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天已經蒙蒙亮,窗外,是藍灰色的天空。遼闊而悠遠。周遭一片寂靜,靜得人心裏發慌。
遲宇新慢慢開口,“繼續找。想辦法調出薑子期和她的消費記錄。”
王昊點頭應下,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肇事者昨天就已經被抓捕了。我昨天看了一下他的資料,覺得以他平日的生活習慣淩晨會出現在那個地段有些可疑。所以就特意查了一番。他妻子肝癌晚期。事發後,他交給了妻子八十萬現金。我覺得,這件事情,可能並非是意外。”16434203
遲宇新一臉平靜,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呼吸卻漸漸加重,變得益發困難。他慢慢閉了眼,好半晌,才一字一句開口,說,“隨他去吧。”停了許久,又接著說,“做則廣告……就寫,castle。”
王昊記下來,“需要配圖嗎?”
遲宇新抿著唇,許久,薄唇間才吐出輕輕的字,“就那條手鏈吧。”說完這一句,他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闔上雙眼,胸口微微起伏著。
王昊自然是記得那條手鏈和一對耳釘的設計,也就沒再多問,隻看著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蹲在走廊邊的遲安然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剛剛流過淚的眼睛還是紅腫的,“你說,何可人究竟有什麽好的……”
王昊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眼前,遲安然悲戚的模樣,卻是讓他心有不忍。
遲安然也不移開目光,隻看著他,等著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王昊猶豫了許久,才輕聲說,“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並非是對方好或不好就可以斷定的。很多事情,原本就無須理由。”
遲安然笑起來,卻笑得比哭還難看,“果然是一直在他身邊待著的人,說話這麽滴水不漏的……”
當初,遲安然以為自己同遲宇新是親兄妹,以為這感情永生永世見不得光,心情日複一日的低落下去。也是那一段時間,晚餐時,遲宇新忽然淡淡開口,“安然去英國念書吧。”
這話說得突然,在場的人都有些愣住。
遲太一臉不明所以,“我還想著讓安然在我身邊多留幾年呢。等姑娘大了,可就留不住咯。”
“國外的教育畢竟好一點。再者,安然對傳媒類較感興趣。我倒是覺得,去國外的話比較好。”
那一刻,遲安然怔怔看著遲宇新,從他的臉上眼裏讀不出任何情緒來。她知道,遲宇新這是要推開她了。最終,她還是接受了這個建議。注定孤苦無望的愛情,注定無法在一起。而他已經做出選擇,她隻能依他,隻得依他。
後來,她無意中聽聞自己與遲宇新並非血緣上的兄妹,她幾乎魔怔了似的立刻辭了手上的工作,毅然決然地回國。隻是,他卻再也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他了。
他與清河城裏的交際花何可人之間的緋聞甚囂塵上,向來厭惡這些的他竟無動於衷,甚至,在她的節目上宣布要同何可人結婚。那一刻,鎂光燈下的自己,差一點沒有控製住自己,像是被人扔進了冰海之中,周身失去知覺,隻有自己一個人,獨孤地走向最深沉的絕望。他甚至從未考慮,那樣的當頭一擊,對她的傷害有多重。
現在想來,回國後,聽她提及兩人並非兄妹的事實,他毫無詫異,隻追問她是如何得知這一事實。那麽,若是自己不知道,他也永遠不會告訴自己的吧?
宇驀明靜濃。舊時光裏的我還是我,可你卻已不是你。
王昊年長遲安然許多,如今看著她這副模樣,終究還是於心不忍。他低低的歎氣,在遲安然身邊蹲下來,遞給她一片濕巾。
“何可人之於遲宇新,就像腳踝之於阿喀琉斯。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
她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是他唯一的死穴。
眼前,這個跟了遲宇新接近十年的男人,如是說。吐字清晰,由不得她假裝聽不清聽不懂。
阿喀琉斯,古希臘神話中的希臘第一勇士,刀槍不入,唯一的死穴,便是他的腳踝。這個典故,遲安然自然是懂得的。
遲安然握著紙巾,動作生生地僵在了那裏。
好半晌,她才抬起眼,盯著王昊那一雙眼睛,失了神的模樣,眸子裏蓄滿了淚,隨時都會落下來。
“可是,還是好不甘心……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王昊的眼神終究是慢慢柔軟了下去,“已經放棄了你的人,即便心有不甘,也還是放手吧。他不會回來,而你又何必再為了他賠上一切?”
於是,原本蓄在眼裏的淚,終究還是再度落下來。
遲安然壓抑的啜泣聲,在這淩晨的幽深走道中,像是悲鳴一般,低低地訴說著那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戀。
此時,何光耀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何昕言與他並不匹配。這一日,何昕言守在床前,緊握著何光耀瘦得同皮包骨一樣的手,“哥哥去做配型吧……”
李雲沁一驚,低了頭,“你哥哥畢竟是男孩子。這少了個腎……”
何光耀低低地咳嗽起來,“這事都別提了。一會錦言該來了。”
“爸!”何昕言皺著眉,拉長了聲音,嗔怪的模樣,“那還有何可人呢!她也是您女兒呀,哪能這樣!”
何光耀聽了這話,目光卻是漸漸暗了下去,手輕輕拍了拍何昕言的手背,“爸爸活到這個歲數,該做的事都做了,該看的風景也都看了。哪還能賠上你們呀。”
何昕言嘟著嘴,沒再說話。
這屋子裏便陷入了寂靜之中。
沒多久,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敲門聲,然後門被推開。顧錦言看著何昕言的臉色,已然知曉。他徑自走到床邊,站定,“我來做配型吧。”
自從何可人上一次來了之後,他變得沉默寡言。何光耀也是受了打擊,父子倆都漸漸消沉了下去,也甚少溝通。
這會,何光耀看了看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都算了。何氏現在這狀況,哪裏還容得你分心。你將何氏打理好,就算是給我最好的禮物了。”
何昕言聽著這番話,隻覺得心口悶。父親原本身子就不好,這會何氏還因為何可人陷入種種危機之中。
她哼哼地說,“都怪何可人!太惡毒了!”
這屋子裏的另外三個人各懷心事,誰都沒有接話。
而顧錦言立在那裏,像是這清河城裏高蜓的香樟樹,孤單而悲傷。
下午,顧錦言回公司,順路開車送何昕言去學校。一路上,何昕言還處在對何可人的憤怒之中。
“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這會兒遲宇新宣布要同她結婚了,眼看婚禮在即,結果人卻不見了。遲宇新也出了車禍,據說現在還在醫院裏,生死未卜呢。欸,她還真是個災星……”何昕言絮絮叨叨地說著。
顧錦言猛地踩下了刹車。因為慣性,何昕言猛地往前栽去,待坐直了,她怒氣衝衝看向身邊這位開車不負責的老哥,卻在看見那張悲傷地麵容時,驀地怔住。
這些日子,整天在醫院與何氏之間奔波,很多時候,他都隻能在公司過夜。因為上一次被何叔……確切地說是自己的父親說出他與可人是親兄妹的事實,他也不敢再去找她,不敢麵對她。
似乎,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以為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甚至,沒辦法想出任何一個可以原諒自己的理由。
卻不曾想,在他刻意躲避的日子裏,所有事情都會變成這副模樣。
原本美好的藍圖頃刻崩塌。
本該幸福的過下去的你所遭受的這所有的不幸與不堪,其起因都是因為自己的誕生。念及此,便覺得自己肮髒而惡心。
何昕言看著身邊的顧錦言,那樣悲傷地淒涼的痛不欲生的表情。她甚至覺得如果此時自己不在場,他可能會哭出聲來。何昕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好半晌,才喃喃地說,“哥,我不懂……”
顧錦言沒有回答。
很久,久到何昕言幾乎有些坐不住了。顧錦言在重新啟動了車子,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何昕言到了目的地,她看了一眼車裏依舊一臉凝重的顧錦言,心口有些發慌,她輕聲說,“哥,我們需要你。”
他努力牽扯起一個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溫柔的,寵溺的。“我知道。不管怎樣,我會守住你們的。”
何昕言也笑了笑,“i.。”16xhn。
“i.,too。”
看著何昕言離開的背影,顧錦言深深地意識到何可人說得並沒有錯,他想要守護的,不想辜負的,太多太多。
即便是到了此時此刻。
忽的記起,那一日,她站在電梯間裏,神色冰冷,語調涼薄。
“若是你還執意彌補,就陪著我,跌進這深不見底的地獄吧。失去所擁有的一切,看著自己有多渺小多無力多卑微,然後,在愧疚和痛苦中,苟延殘喘,度過餘生。”
“怎麽樣?敢赴這邀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