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話 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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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著寫作。一直都是如此,從來不曾改變。
盡管經過愛神事件之後,或許有了很多條新路擺在我的麵前,等著我去走。但最終,唯有寫作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要把我的真實經曆寫進書裏,我要讓我的思想得以更遠的傳播。
【第四話恥】
2012年7月,李鳴開始著手他新小說的寫作已有兩個月時間了。這次他所描繪的,是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故事。他打算將2011年底一直到現在,自己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寫進書裏:其中包括他的小說被盜、他的自殺未遂,以及與愛神事件相關的點點滴滴。在創作過程中,李鳴發現他的筆觸和小說的思想性都較之以前精進了許多,文字和故事也都變得更加了。回想起來,以前那部小說和現在這部相比,連李鳴自己都覺得有些幼稚.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去年的小說被盜或許也可算做一筆珍貴的財富。若不是小說被盜,沒有經受極端痛苦洗禮的李鳴將喪失靈魂升華的機會,他可能還在孤芳自賞的繼續寫著原來那類幼稚的東西;若不是小說被盜,他或許還留在中國,過著碌碌無為的大學生活。認識到這點之後,李鳴認為應該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去珍惜這段痛苦的經曆。沒有這段經曆,也不可能有今天這樣的一個李鳴。現在再低頭看看自己殘廢的雙腿,李鳴不禁自嘲起來,當時跳樓自殺的舉動是多麽可笑和無意義啊!
當然,李鳴也吸取了以前的教訓。這次他不僅用紙筆寫作,也在電腦裏存了備份,還在網上開了一個博客連載這部新小說.有了這麽多層保險,李鳴相信他不會重蹈小說被盜的覆轍了。雖然目前博客的瀏覽量隻有幾千,稱不上具有多大的人氣,但心胸已然開闊了的李鳴並不在乎這些。做什麽事都要循序漸進,小說才剛開始不久,不可能一夜爆紅的。隻要按照現在的步調一點點去努力,最終必會得來應有的收獲。每天一邊喝咖啡一邊坐在書桌前寫作,什麽事也不用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種悠然的生活不正是李鳴一直所追求的麽?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成為職業作家的情景了。
他仿佛,已不再是一個落人了。
這天,是無比平凡的一天。剛起床的李鳴打算洗漱完畢之後,吃點早餐,然後開始新一天的創作。雖然無法站立和行走,但這個新家裏的每一件器具都是特地為殘疾人設計的,即使沒有傭人,李鳴也可以很好的獨立生活.每到周末,李鳴會把黃芳和來棲光請到家裏一起吃飯,老朋友聚一聚。這樣的生活,使李鳴一點也不感到孤獨或寂寞。“好,今天該寫第二十回了。”吃完夾火腿的三明治,李鳴把輪椅搖到書桌前,地伸了一個懶腰。剛提起筆,在紙上寫了不到兩個字,一旁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李鳴感到很奇怪,他在美國並不認識太多人,誰會給他打電話呢?
盡管如此,李鳴還是拿起了電話。“請問是李鳴先生嗎?”聽筒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的是英文。“是,請問您是……”“我是出版社的,請問李鳴先生,您是不是有一部小說準備出版?”啊!出版社!李鳴心裏又驚又喜。他在連載小說的博客首頁裏留下了自己的聯係方式,出版社一定是看到了之後打過來的.霎時,李鳴的心跳加速了,他沒想到小說才寫了不到二十回,竟然就被出版社看中,還主動找上了門來。美國的出版環境果然和中國不同!“是,我目前正在寫一部小說,不過剛開始沒多久。”李鳴換上一副恭敬謙虛的口吻對電話裏的人說道。“哦,我們去您的博客看過了,覺得各方麵都很不錯,有出版的潛力。不知您是否願意和我社合作出版呢?”“可是,我現在還沒寫完啊。”“沒關係,等您的篇幅長一點之後我們可以分冊出版。你有空的話可到我們出版社來一趟,我們可以聊一聊具體的細節。”“請問,貴社的名字和地址是……”“利達出版社,我們在舊金山設有支部。”“哦,那我該什麽時候過去呢?”從電話中聽出了對方的誠意,這使得李鳴也更加積極地詢問起來,那語氣活像是晚輩在對長輩說話.
“隻要是白天,您隨時過來都行,來之前跟我們打個電話就可以了。”“哦,就是打這個號碼嗎?”“是的。”“我還想請問一下,貴社以前出版過哪些作品呢?”“啊,是這樣的,《哈利波特》您知道吧?它的作者曾有意在我社出版。還有寫《達芬奇密碼》的丹-布朗,他也打算在我社出版它的新作。”“都是些有名的暢銷書啊,”李鳴客套道,“但具體有哪些書是你們已經出版了的呢?”“這個……”電話那邊出現了極其不自然的猶豫。幾秒種過後,電話裏突然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比起前一個人來,這人顯得很不禮貌,他大聲叫道:“《三國演義》!《三國演義》曉得吧,夥計!”“怎麽回事?”李鳴心裏咯噔一下,宛如有一條粗大的管子了他的心房,正在往外抽氣.他有這種感覺不僅是因為對方態度的突然轉變,更因為對方說的話突然從英文變成了,而且還是武漢方言。這絕不是正常的現象!盡管李鳴這樣想著,但他還是很禮貌的試探道:“剛才是怎麽回事?”“啊,沒什麽。”電話裏的聲音又換回了之前那個說英語的人,他聽起來有些窘迫。“就這樣吧,您有時間的話請隨時和我們聯絡。”他並沒有對剛才的情況做出解釋,而是胡亂搪塞了一下後就匆匆掛了電話。
“怎麽回事……”聽著電話中傳來的“嘟嘟”聲,李鳴呆住了。他的大腦極速推理著每一種可能的解釋,最後,他很不情願的得出了一個結論:“難道是惡作劇?”懷著忐忑的心情,李鳴打開電腦,在GGLE上輸入了“利達出版社”的詞條,隨後他看到了一個悲哀的事實——網絡上根本沒有關於這個出版社的任何信息.“被耍了?”李鳴癱軟在椅子上,半晌回不過神來。什麽《哈利波特》、《達芬奇密碼》,盡是些是人就可隨口說出的書,根本不含有出版業的專業性在內;剛才的電話中,對方也並沒有明確說出他們舊金山支部的詳細地址。總而言之,這通電話沒有給出任何能證明它確實是從某個出版社打過來的信息。如果不是出版社打來的,那麽隻剩下一個可能:是他以前的某個同學無意中看到他博客裏的聯係方式後,打過來嘲弄他的。這樣想來,以前的同學中似乎的確有人在高中畢業後,靠著家裏的財路和門路飛到美國來留學的.
“難道在你們心中,就確信我的小說永遠沒有出版的一天嗎?難道我的小說就那麽一文不值嗎?”憤怒和怨恨在李鳴心中爆發,雖然上學時他確實沒在人際關係上下過多大功夫,但也不至於特地打這麽一個電話過來羞辱他吧?有朝一日,出版社能主動聯係自己邀請小說的出版權是李鳴自小以來的夢想。今天,他本以為這個夢想已經實現了,而變得亢奮不已,甚至還有些失態。結果,那隻是某個窮極無聊的人對他夢想無情的摧殘嗎?李鳴本想撥回那個號碼,把電話裏的那個混蛋大罵一頓。但最終他沒有這麽做,因為這樣做並不能使他得到什麽,隻會更加顯示出他的悲哀而已。況且,他也幾乎能確信,就算他現在打過去,對方也肯定不會接,而是和一堆人坐在電話後哈哈大笑.
這天,李鳴的一直很鬱悶。自他住進這棟房子後,心情從沒如此糟糕過。他感到自己的尊嚴被一些遠不如自己的人當泥巴一樣踐踏了。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有生以來最難以想象的一次羞辱。事情本不該是這樣!如果美國奪去他消滅愛神的功勞,如果他現在是公認的拯救全世界的大英雄,頻頻出現在電視和公眾場合上,就不會發生這種莫須有的羞辱。退一步說,如果他答應了托姆的請求,在白宮內坐得一官半職,對於這種膽敢愚弄他的宵小,隻需動用一點權力,彈指之間即能讓其生不如死。李鳴陷入了極其悲哀的幻象中,他想象著用各種手段折磨那個羞辱他的混蛋;但現實是,他李鳴仍舊是一個坐在輪椅上,沒有任何權力,連獨自過馬路都成困難的殘廢.
盡管心事重重,李鳴還是在巨大的壓力下完成了今天的寫作任務。他每寫一回小說,平均都要花上五到六個小時,當他把今天預定的篇幅寫完,太陽已不知何時悄悄的落山了。李鳴搖著輪椅來到電腦前,打算稍微放鬆一下。他打開了一個網站,這是他高中校友錄的網站。自從魯斯死後,落人論壇不複存在,李鳴也隻能在這樣的網站中消磨一下時間。剛進入主頁,一個被頂上來的新帖立刻映入他的眼簾。那是一篇附有音頻文件的帖子。當李鳴把音頻點開後,他全身的汗毛不禁倒豎起來:竟是白天時那通電話的全部錄音。他被人羞辱的每一秒鍾都被毫無遺漏的錄了下來,他那極盡諂媚的語調像硫酸彈一樣砸進他耳內,腐蝕著他的耳膜。那一帖的下麵已有了數十個回帖,全是他以前的同班同學留下的。男生用最惡毒的語言貶損他、攻擊他、嘲笑他;女生則故作矜持的給予了一些虛假的同情,宛如在同情一隻扭傷了腳的狗。李鳴再也看不下去,聽不下去了,他的每一寸神經都正在崩潰。究竟是怎樣的教育體製,怎樣的社會形態造就了這樣一批人?曾記得,在愛神剛用核彈攻擊長崎後不久,他在網絡上看到過有不少中國人拍手喝彩,高呼“炸得好!死得好!把小日本全部殺光才好!”天啊!我們國家的人到底是怎麽了?難道他們全都毫無感情?這樣的人還有什麽資格繼續稱自己為人?
以前,老師和同學嘲笑他、羞辱他、輕視他,他本以為,當他做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後,這些事就會再與他無緣。然而,現在他才發現,什麽都沒有改變。盡管他拯救了世界,盡管他消滅了愛神,他卻依舊還是一個落人,依舊要承受和以前一樣的冷嘲熱諷。今天的種種,使李鳴想起了以前的一切。原本就存在於他心底,那份若隱若現的黑暗再次浮出了水麵。此刻,他本已在新生活中得到淨化的心靈回到了原點。“笑吧,你們盡管笑吧!”血絲,如藤蔓一般爬上了李鳴的瞳仁,“我的小說一定會出版的!我一定會讓它出版的!”
“我會記住你們曾給予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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