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女子身穿素色衣袍,高貴明豔,唇角微微勾起,溫婉動人。眉眼之間似有清泉流動,沁人心脾。

無數記憶立時湧上腦海,暮雲朝看著畫上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女子,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著。

幼時娘親很少陪伴在她身邊,她隻知自己的娘繡工了得,是十分出色的繡娘。後來娘親將這刺繡的技藝傳給了暮家的兩個姐姐,卻獨獨不曾傳授給她。

娘親是個溫柔似水的女子,每每抱她入懷總會暗自傷懷。彼時的她並不懂娘親為何傷懷,如今長大了,她隱約懂了。

已記不得娘親是在幾歲時離開了她,隻知道十歲那年暮家老爺曾告訴她,娘親病重離世了。那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一樣與娘親有關的事物!

而今夜,她竟在這深宮之中,發現了娘親的畫像!

“誰?誰在哪裏?”屋中突然響起一道厲喝,威嚴中透著殺氣。

暮雲朝心下一驚,沒想到她誤打誤撞竟藏到了南宮麒的寢宮之中!腳步聲幽幽響起,暮雲朝連忙動身,想要趕在南宮麒發現她之前離開這間屋子,並不是什麽難事。

然而,當她正欲離開之際,卻又瞥見畫上一角以絲線繡製而成的幾個文字。

僅此一眼,暮雲朝的雙腳再也邁不開步子,她怔怔地盯著那幾個字,心中紛亂不休。

“誰!”南宮麒已經掀開紗簾到了身後,暮雲朝聽見刀劍出鞘的聲音,心中卻坦然萬分。

暮雲朝轉身,直直迎上劍刃。

南宮麒麵色驟然一變,凜冽的怒意霎時間變為錯愕與呆愣,他看著身前的女子,半晌後才想起將劍收回。

隨後,隻聽南宮麒顫巍巍地開口,“晴瑛……”

好一句“晴瑛”!

她自幼便不知娘親名姓,每每當她問起時,娘親隻會回她“雲朝,待你長大後,便不會想要知道娘親叫做什麽”。那時她尚年幼,並不知分別竟會來得這般突然。

晴瑛……木晴瑛……

那畫像上所繡,正是“木晴瑛”三字。

“晴瑛……真的是你嗎?”南宮麒開口,神色嗔迷,如癡如醉,“你是因放心不下朕,所以才回來的嗎?”

“皇上,”暮雲朝開口,斂去所有情緒,強行壓製著內心的憤怒,“我是雲朝,暮雲朝。並非娘親!”

“什麽?”夜色下,南宮麒的眸光霎時間清明無比,他蹙起眉頭,卻無半點怒意,“雲朝?你怎會在這裏?”

“這畫上之人,可是我娘?”暮雲朝不答反問。

南宮麒點頭,“確是你娘無疑。”

“我的娘親,究竟是何時離世?”暮雲朝不由握緊了雙拳,依暮嫣然所言,娘親當年並非病重,而是莫名失蹤了。後來暮老爺尋找娘親無果,這才離開了人世。

在她幼年時期,南宮麒定下了她與南宮未辰的親事,想必那時便已貪戀娘親。而今夜這副畫像,足以說明一切!

娘親當年並非失蹤,而是被關進了這深宮之中!

據南宮麒朝堂上所言,一位封號為“晴妃”的女子曾替每一位皇子公主繡過絹布。如此說來,這位“晴妃”便是她暮雲朝的娘親!木晴瑛!

南宮麒沒有立刻回答暮雲朝的問題,而是轉身走向燭台,將燭火點燃。

殿中有了光亮,暮雲朝能夠清楚地看見南宮麒的神情,那之中有嗔癡愛恨,有萬般無奈,更有深深悔意。

“雲朝,你娘親生前要朕替她保守秘密,命朕無論如何也不可將真相告知與你。可你的成長,卻全然背離了你娘親的心願。你與小時候大不相同了,如今的你果敢穩重,堅韌如絲,你知道你自己要去做什麽,要走哪條路。朕認為,你應該知道真相。”

燭光下南宮麒的麵容略顯憔悴,暮雲朝能夠清楚地瞧見他漸生的白發。

“還請皇上明言!”暮雲朝麵色急切,“我的生父,究竟是誰?”

“雲雲思君朝與暮……這便是你的名姓……”許是打定了主意,南宮麒再無半點隱瞞之意。

暮雲朝心頭一顫,“雲雲思君朝與暮……暮雲朝……竟是這般由來。”

“十九年前,已有身孕的晴瑛來到永安城,結識了朕與暮峰。晴瑛所求不過是一安身之所,朕與暮峰卻紛紛為她傾倒。朕貴為九五之尊,若是將晴瑛帶回宮中,勢必會為她惹來諸多麻煩。無奈之下,朕便隻能眼睜睜看著好友暮峰將她娶回了府中。”

南宮麒望著窗外,話匣已開。

“生下你後,朕仍心有不甘,想盡一切辦法接近晴瑛,朕無數次問她是否願意隨朕進宮,可她從未應允。日子長了,朕心中的妒火越長越旺,為了能夠得到她的心,朕甚至想要將年幼的你接進宮中,並私自定下了你與辰兒的婚事……”

提到南宮未辰,南宮麒的臉上閃過一抹苦澀。

暮雲朝靜靜地聽著,在他還未說完時,她不會插嘴。

“後來,朕已被妒火衝昏了頭腦,以整個暮家相要挾,晴瑛便不得不入了宮。朕封她為妃,許她一世殊榮,並將全部的寵愛都給了她。晴瑛不願你入深宮,朕便答應她在你十八歲之前絕不提婚事。”

“再後來,暮峰進宮要人,朕自熱不讓,與他斷絕了多年情分,甚至派人暗中殺害了他。做了這些之後,朕心存歉疚,想要彌補一番,故此對暮家三個姐妹格外照顧。”

暮雲朝的心一點點下沉,暮老爺生前對她百般關愛,最後竟落得這般下場!無怪乎暮家的兩個姐姐會那般怨恨於她。

似是察覺到了暮雲朝凜冽的情緒,南宮麒停頓了半晌,複又徐徐道來,“晴瑛在宮中的每一日,都過得萬般煎熬。她的性子極烈,不懂得後宮之中的是是非非,最終惹來無數怨恨。晴瑛離開人世之際,對朕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絕不可將這一切告知與你。她不願你生活在怨恨之中,更不願你陷入深宮之中,她這一生已是處在深淵,她希望你的未來能夠一片光明。”

“至於你的生父,應是在十九年前便已離世,朕也不知究竟是誰。不過晴瑛自弗禹國而來,想必你的生父亦是弗禹國人士。”

弗禹國,荊都望瑛閣。

望瑛閣閣主曾問過她,是否認得木晴瑛?

那時自他眼底流露出的濃烈情愫,令暮雲朝的心微微顫了一顫。他尋一個人尋了十九年,為了尋她建立了令江湖人聞風喪膽的望瑛閣,十九年便尋不獲,他便擄了知曉天下事的桃花莊莊主,卻仍舊毫無所用。

這個強大而又癡情執著的男子,會否便是她的生身父親?

而她的娘親,又是怎樣一個女子?

她有著一張傾絕天下的容顏,她生了一雙無人能及的巧手,她卻獨自在黑暗深淵裏忍受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

當她肆意頂撞皇權時,南宮麒不曾對她發怒,隻因她的娘親;當她硬闖望瑛閣救人時,長孫高達不曾對她出手,也因她的娘親;暮家自最初的合樂融融淪落至家破人亡,亦是因為她的娘親。

自古便有“紅顏禍水”一說,暮雲朝生在21世紀時並不認同,而如今,她竟對這四個字做不出任何辯駁。

“晴瑛離開後的這些年,朕才恍然明白愛一個人並非要占有她,而應許她一個安穩的餘生。朕想要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她卻已經離開了。如此,朕便將這些年來欠下的一切,都償還在你的身上罷!”

暮雲朝深吸一口氣,她仰頭奮力眨著雙眼,輕輕擺了擺手。

這一切怨不得任何人,情之一字本就是世上最難解的謎題,“如今我隻想知道,我的娘親是怎麽死的?是被誰害死的?”

南宮麒神情一變,有些為難,“雲朝,若你想要報仇,朕便是凶手!”

暮雲朝冷笑出聲,“你不但對不起我的娘親,更沒有照顧好我的弟弟!榮兒還那麽小卻已癡傻無明,你為何不聞不問?”

南宮麒渾身一顫,“你……”

暮雲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口口聲聲說要將一切實情都告知與我,卻還是隱瞞了我弟弟的存在。你當真以為這些日子以來我半點也不曾察覺?榮兒相貌與我有三分相似,他雖癡傻卻能準確找到浮生殿的位置,他對我懷著又懼又喜的心思……”

南宮麒愕然,片刻後沉沉點頭,“榮兒確是晴瑛與朕生下的孩子,晴瑛是個好母親,她不願她的孩子遭受磨折,要我永遠不得寵愛榮兒一分半毫。而朕之所以隱瞞於你,實在是不願打草驚蛇。榮兒是晴瑛留給朕唯一珍貴的東西……”

暮雲朝拂袖,心下萬般不悅,“榮兒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相信若是我娘親泉下有知,她會希望我與榮兒相認。皇上,您未能照顧好榮兒,那便交由我照顧!至於南宮未昌,您曾答應過我,待真相查明後還他太子之位,您一言九鼎可莫要食言了!而此刻,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娘親的屍首被葬在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