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在鬱輕璃心頭微微一轉,還未及細細琢磨,車頂忽然“砰”的一聲仿佛落了什麽重物。

簾外的夕落沒有半分動靜,鬱輕璃就知道來人是誰,在心中歎了口氣,計劃著改天自己是不是要跟夕落好好談談,她忠心可嘉,對待慕容燕回始終如一的精神是不是也該好好表揚表揚?

正思索著,慕容燕回一張臉已經出現在眼前,一個眨眼間,他就擠到了自己身邊。

“璃璃,大清早的,你這是要去哪兒啊?”慕容燕回笑意盎然,“這江南我可熟悉了,要不我帶你去玩兒?”

鬱輕璃斜睨了慕容燕回一眼,冷冷說道:“小皇叔奉命前來救治江南疫病,還是不要為我一個婦人分心的好。何況,要說江南的熟悉度,我恐怕也不輸小皇叔。”

慕容燕回毫不介意的一笑,“對啊,我怎麽忘記這點了,璃璃可比我更熟悉這江南,我們初次見麵可不就是在這兒嗎?”

鬱輕璃沉默不語,卻又聽慕容燕回道:“璃璃,既然你這麽熟悉,要不你帶我玩兒吧?”

“玩兒?小皇叔是忘了自己的任務了?”

“哎,這怕什麽,有事侄兒代其勞,有慕容風和慕容城倆個,你還擔心什麽?”

“小皇叔真看得開,倒讓我有些懷疑從前那個愛民如子的‘戰神’是不是小皇叔了。”

“璃璃如此聰慧,怎麽也會聽信那些流言?”慕容燕會顯然不想再聊這個話題,立馬轉了方向,“璃璃,你這是要往哪兒去?”

鬱輕璃不答話,隻看著窗外。

慕容燕回望了她一眼,隻見她眉目間皆是悲色,似乎想起了很久遠之前的事情,她那樣的表情讓慕容燕回心中動容、害怕,仿佛鬱輕璃已是一個滄桑過百的老人,麵對著曾經的土地生出無端的感慨來,那一分鍾,慕容燕回忽然覺得鬱輕璃不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彼此之間似乎有一道怎麽也跨不過去的溝壑,那溝壑又深又遠,讓他無法觸及。

慕容燕回心頭一慌,下意識的一把抓住了鬱輕璃的手肘,“璃璃,你別走!”

脫口而出的話頓時驚醒了兩個人,慕容燕回短暫的尷尬以後瞬間恢複了玩世不恭的模樣,“璃璃,你可別丟下我一個人哦,我會很寂寞的。”

“會嗎?小皇叔臉皮之厚堪比城牆,風流之勢更是蒼和首屈一指,這樣的人竟然也會知道寂寞兩個字怎麽寫嗎?”

慕容燕回嘿嘿一笑,伸手蘸了鬱輕璃的茶在桌子一筆一劃的寫下“寂寞”兩個字,隨即望著鬱輕璃一笑,“看,寫得對不對?”

鬱輕璃頓時被慕容燕回惹得好氣又好笑,知道自己說不過他,更改變不了他的決定,隻得道:“我此番是打算去看看我在江南的產業,都是家母從前留下的,多年未來瞧瞧了。”

“好啊。璃璃,我陪你,等看完了,你再陪我逛江南吧?”

“小皇叔,這有區別嗎?您要逛,不如讓督撫安排人專門陪您好好逛逛。”

“有區別,當然有區別了,督撫安排的人一定油腔滑調,隻會帶我去些亂七八糟的地方,既不風雅也不漂亮。璃璃帶我去的地方就不同了,必定是風雅至極的好地方。”

鬱輕璃在心裏歎了口氣,覺得自己這雞同鴨講簡直已經無力到了極致,她幹脆再也不說話,閉目養神,讓慕容燕回自說自話去了。

長空從車頂翻坐到夕落身邊,用肩頭頂了頂夕落,“你說,主子這一次能說多久?”

夕落白了他一眼不吱聲。

長空觸了沒趣,雙手枕著後腦斜靠在車框邊,“我說夕落,你自打跟了你新主子,這脾氣都越來越像了。”

馬車一路顛簸,鬱輕璃閉目,心裏卻沒有停頓片刻,她琢磨著昨天沙千裏送來的信,似乎以督撫為界,方圓五十裏範圍內都沒有災民,還有就是沛縣自己幾個產業之下,也有夥計受到了感染,這也是鬱輕璃決定脫離大部隊的原因。

跟著慕容風去督撫府能得到什麽呢?上一世難道看得還少嗎?欺上瞞下不過是為了保住他的烏紗罷了。

鬱輕璃正想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慕容燕回最先掀開車簾,隻見馬車外一間茶寮擠得滿滿當當,兩個夥計正蒙著臉將忽然倒下的幾個人抬著丟往別處。

而所謂的別處,也不過是離茶寮一百米左右的一個深坑,那坑裏散發著惡臭,顯見已經埋了不少人。

兩個夥計手腳麻利的從別人身上搜出些碎銀兩、銅板什麽的,再將人拋入坑中,也不管死活就呼啦啦倒入一大桶的石灰,這才拍拍手轉了回來。

慕容燕回眉頭一皺,雙眸微微一眯,“這裏是沛縣?”

夕落點了點頭,“縣城似乎已經封鎖起來了。”

慕容燕回舉目,果然見沛縣城門緊閉,門外不少難民流離失所,或坐或臥,大多是餓得皮包骨頭、衣衫襤褸。

呻吟聲此起彼伏,卻又那麽的微弱,微弱到不如穹頂劃過的風聲,不如鬆間流動的鬆韻。

他們躺在一夜雨後的泥濘裏,卻顧不得什麽髒水,低頭舔著水窪裏的水。

“這是……怎麽回事?”鬱輕璃聲音顫抖,她想過看到私人、看到滿身病創的人,卻從未想過,會看到這樣的情形。

一個少年拖著病重的身子抓著一個石頭拚命敲打城門,城門厚重,隻發出低回的聲音。

“開門,開門……我娘,我娘還在城中……”少年人用盡全力的聲音卻宛若蚊吟,或許是他敲得久了,城頭一個士兵耐不住煩,朝下麵倒了一大通水罵道:“敲,敲,敲,老子放你出城就是給你一條活路,你少給老子沒事找事,給我散了!”

鬱輕璃聞言眉角一跳,似乎找到了症結所在。

慕容燕回早已朝長空使了個眼色,長空一縱身就躍下了馬車,流光似的到了城門下,“開門,我家公子要進城!”

長空氣度不凡,又渾身帶著殺氣,那城頭小卒倒也不敢怠慢,隻看了一眼遠處鬱輕璃的馬車道:“這位小哥,不是我們不放人,實在是督撫下了通知,這段日子,恐怕都不能進出了。”

“江南疫情嚴重,沛縣並未在內,緣何你們既不幫助鄰縣,又不許人進?”長空擲地有聲,那拿著石頭的小兄弟聞言卻笑了。

“這位大哥,你說沛縣不在疫情範圍?”小男孩靠著城牆坐著,仿佛不如此他就無法坐直一樣。

“沛縣可是江南疫情最嚴重的地方。”那小男孩說著,眼眶一紅,“要不是這樣,我們又怎麽會被趕出來?”

“趕出來?為什麽?”長空不解。

“被趕出來還算是命好的了,那些體弱的都不許出城,怕他們到處傳染。我們這些,說好聽點兒是縣令給我們一條活路,說難聽點兒,就是讓我們自生自滅。可憐我那孫兒,才出世不過月餘啊。”一個老者說著就哭了起來。

長空眉頭緊皺,抬眼看向城頭,那城頭小卒陪笑道:“這位小哥,您還是去別處吧,這裏啊如今晦氣,也免得你家主子沾了。”

長空無奈,隻得轉身回了馬車,慕容燕回和鬱輕璃兩個人聽罷他的匯報都不眼不語。

半晌,慕容燕回才道:“夕落,尋個隱蔽的地方休息一陣子。”

鬱輕璃卻道:“我去附近看看。”

“我陪你。”慕容燕回亦步亦趨,鬱輕璃正待阻止,回頭一看卻見慕容燕回少見的嚴肅,眉心緊皺,臉色鐵青,一雙眸子似隱隱含怒,一瞬間,鬱輕璃竟有些錯覺,覺得這樣的慕容燕回才是他本來的麵目。

不可置信的一個眨眼,再看去,慕容燕回卻又已經是一臉的嬉皮,“這裏如此混亂,璃璃又如此色藝雙絕,我有人唐突了美人啊。”

鬱輕璃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瘋了,竟然會覺得那樣嚴肅的慕容燕回才是本真,看起來,這種玩世不恭才是他的本真才對。

鬱輕璃再不說話,提著裙裾在城門外逛了起來。

“璃璃,你是打算找什麽?”慕容燕回跟了一陣開口問道。

鬱輕璃忽然想起什麽,轉頭道:“小皇叔如此聰明,不如你猜一猜我在找什麽?”

鬱輕璃說得輕鬆俏皮,慕容燕回看得賞心悅目,他略微觀察了一下沛縣的情況,忽然笑道:“璃璃你是在找進城的通路?”

“為何如此說?城門不是已經緊閉了嗎?”鬱輕璃反問。

慕容燕回聞言一笑,“按照百姓所說,沛縣是江南疫病最重的地方,雖城門緊閉,護城河卻清澈,可見城內並未出現大麵積的汙染。既然疫病最終,卻又沒有汙染到水源,便隻有一個解釋,城內的屍體處理得很好。”

慕容燕回繼續道:“當年我帶兵西征,哪怕隻是十個人的屍體未處理好,也會引發大麵積的汙染,屍水的腐蝕性和汙染性都是極大的。而在這裏,卻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雖然空氣裏有臭味,可是卻沒有煙火的氣味和屍氣,可見沛縣內的疫病患者采取了另外一種處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