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什麽?”鬱輕璃說著,心裏卻又產生了幻覺,慕容燕回,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你?

“埋!”慕容燕回幹脆利落的吐出一個字來,“看前麵茶寮的處理方法就知道,沛縣八成也是采取這個辦法,而這個辦法雖然笨,卻也是目前最好,最不會汙染的辦法。若是用明火燒,那麽多的屍體,恐怕早就燒黑一片天了。”

慕容燕回說著,伸手指向一道城門,“北門玄武,恐怕他們就是從這道門內將屍體運出埋葬的吧。”

鬱輕璃點了點頭,“一夜大雨,可此門前車轍依舊清晰,可見哪怕是昨夜大雨,他們也還是出來埋首了。可是,為何是夜裏?這埋屍也並非見不得人的事,出現疫病死人在所難免。”

慕容燕回冷笑一聲,“璃璃,我們待晚看看不就結了?”

鬱輕璃聞言一笑,“正有此意。”

夕落早已搭好了帳篷,因為不便生活,所以幾人都就著幹糧吃了休息,天色微黑之時,城頭忽然倒下不少的泔水。

城下百姓頓時如獸群一般爭搶。

慕容燕回和鬱輕璃等看得義憤填膺,心中對於沛縣縣令此舉深惡痛覺,幾人耐著性子一直等待了入夜時分,四野沉寂,唯有風聲獵獵,在這樣的靜裏,忽然一聲沉長的“吱呀”聲短暫的傳來。

長空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主子,來了。”

慕容燕回“嗯”了一聲,也早已走到了長空身邊。

隻見城門緩緩開啟,然後一輛沒蓬的馬車緩緩駛了出來,車上堆滿了無數的屍體,層層疊疊似一座小山。

看著馬車行進方向,慕容燕回點了點頭,“看起來早上璃璃和我猜的沒錯,想必那座山坳就是亂葬崗了。”

“去看看?”慕容燕回轉頭看向鬱輕璃,卻見她早已換了一身男裝,玉樹臨風的立在身後了。

“走吧。”鬱輕璃當先,眉頭卻緊皺著。

慕容燕回以為她擔心城衛不讓他們進城,開口道:“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敢不放心,白日裏是怕我們這身份引起麻煩,晚上就不存在了。”

鬱輕璃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著慕容燕回,“小皇叔,你以為我是在擔心這個?”

“不是這個?還有……什麽?”慕容燕回說話間忽然一愣,隻見城門裏又陸續趕出來三四輛馬車,而最後一輛馬車上的人,竟是被五花大綁的。

他們在馬車上掙紮求存,微薄之力卻隻換來棍棒加身,一個女子哭哭啼啼,不停的往車轅邊挪動,城衛見狀,拔刀相向,“再動老子一刀宰了你們幹淨!”

隔得遠,那女子似乎對城衛說了什麽,城衛的手微微一頓,卻隻是催促著車夫快些走。

“這是怎麽回事?!”慕容風愣了幾秒,忽然想到什麽,他整個人的氣勢頓時冷冽起來,“他們竟然膽敢,膽敢埋活人!”

長空臉色也是慘白,不為死人,隻為這喪心病狂的縣令。

“主子,我去瞧瞧。”長空話剛說完,整個人已經如閃電般飛了出去,隻幾個起落便來到了山坳邊,最後一輛馬車上的人已經都被趕到了山坳裏。

那裏有一個十分巨大的坑,裏麵橫七豎八早已躺了無數的人,而旁邊這樣的坑顯然不少,早已堆滿了屍體。

災民過萬?

鬱輕璃看著這幾個碩大的坑,隻覺得冷,那種浸入骨髓的冷。

是什麽,可以讓這些本應是百姓依靠的人如此草菅人命,如此淡然自若的殺害自己的百姓?是什麽可以讓他們有如此的底氣在奏折上寫,災民隻有一萬不足?

光這幾個大坑就不止一萬人了吧?!

“啊!”

猛然間一聲慘呼撕裂夜色,慕容燕回和鬱輕璃齊齊望過去,隻見一個孩子瘦小的身影死死抱住一個城衛的大腿,正拚命阻止他將剛才那名女子推入坑中。

“狗兒,你快跑,別管娘了!”女人拚命掙紮,滿臉淚痕卻不住的叮囑著孩子,那孩子卻怎麽也不肯放手,見城衛推得更狠了,他幹脆一口狠狠咬在了城衛的腿上。

鮮血漓漓而出,城衛也終於惱了,一抬腿將狗兒踢飛了出去。

孩子瘦小的身子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度,眼看著就要插在身下的斷木之上時,一道白光閃過,城衛隻覺得遠處的呼聲忽然近在咫尺,一轉頭眼前一黑,“啪”的脆響過後,腮幫子頓時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什麽人!”城衛直起身捂著臉,誰知道話音未落,另一邊臉頰又是一巴掌。

對方鬼魅一般左右閃動,一個又一個巴掌穩準狠的甩上他的臉頰。

兩顆牙齒和著血飛濺出去,城衛終於跪了,“大爺,大爺,別打了,別打了!”

慕容燕回抱著狗兒冷冷看著跪地求饒的城衛,卻轉頭問道:“孩子,你說,饒不饒他?隻要你一句話,我今天就讓他把命撂在這裏!”

狗兒想了想,從慕容燕回懷裏走到那城衛跟前,叉腰道:“你走吧,我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隻是你不該狗仗人勢的欺負我娘。”

那城衛立刻點頭如搗蒜,磕了幾個頭以後一溜煙的跑了。

他一跑,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逗留,也都匆匆的跑了。

狗兒一把抱住了他娘,哭得稀裏嘩啦,那女子卻像是知書達理的人,抱了狗兒就要朝慕容燕回磕頭。

慕容燕回急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肘,那女子不卑不亢,看著慕容燕回眼中亦無半點自慚形穢,而是有板有眼的說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身無長物,唯有請恩公受了我母子這份心意,才能夠安心。”

慕容燕回頓了頓,終於鬆開了手。那女子帶著狗兒,咚咚咚磕了三個極響的頭。

慕容燕回微微側身,算是受了半禮,待母子兩人起身,慕容燕回才問道:“這位夫人看起來並未患病,為何會遭此待遇?”

鬱輕璃遞過水和糧食,也是滿腹疑問。

那夫人接過東西,卻沒有吃,隻細心的喂給了狗兒,一邊說道:“我素來身體不好,總是虛弱,幾個月前,這縣中忽然出現了一種詭異的怪病,縣令老爺惜命,立刻找了城中所有的大夫會診,卻沒有任何結果。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誰說的,是妖邪作孽,縣令老爺便信了,派人找了天師來。那天師胡亂占了一通,就說是城中有不幹淨的東西作遂,要我們各家各戶捐出銀兩錢財,聚集到縣衙內做法。”

婦人說道這裏苦澀一笑,“可是,我家很窮,哪裏有什麽可捐獻的?於是,當晚我們去參加驅邪大會,那天師忽然將我丈夫捉去,說是那妖邪俯在他身上,要放他的血祭天……”

婦人說到此處,忽然捂臉痛哭起來,這個一直那麽堅強的女子,驟然間顯現出異常的脆弱。

“這縣令當斬!”夕落冷哼一聲。

長空抱臂道:“斬?真便宜他了,理應淩遲,或者做成人彘!”

狗兒吃飽喝足,仰頭看著長空,“什麽叫人彘?”

長空一愣,摸了摸狗兒的頭,“乖孩子,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狗兒乖乖的點了點頭,一抹嘴道:“等狗兒大了,要替爹爹報仇!”

那婦人聞言卻抱住孩子,柔聲道:“狗兒,冤冤相報何時了,要記得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記著報仇,要想著以後。”

婦女滿臉淚痕抱著狗兒,“你要記著,你好好活著你爹爹才會安心。”

鬱輕璃聽到這裏,眼神之中已經盡是冷意了,兩世生死,她見過不少貪官汙吏,心狠手辣之人,但是像如此狠毒到骨血之中的,她倒是前所未見,這些人難道絲毫不擔心那些冤魂前來索命麽?

不過,這周邊的官員能夠如此膽大妄為,想來應該是有來頭才是!

鬱輕璃抬頭看了那高高的城牆一眼,這一次,她倒是要看看,是那些人的來頭硬,還是她們這一行人的本事硬!

因為暫時無法入城,鬱輕璃他們就近找了地方住了下來,至於那個婦人和狗兒,則婉拒了他們的好意,暫時留在了城外,繼續與那些瘦弱的災民們住在一起,不過他們也承諾,若是有任何用得著他們的地方,他們隨時都會站出來。

一場偌大的雨水之後,天氣倒是越發晴朗了許多,鬱輕璃他們租住在城外一個農家小院裏,因為附近瘟疫橫行的緣故,許多客棧都關門謝客了,而當地百姓們也不敢隨意收留外人住下,這個小院的主人家是一對中年夫婦,家中還有一個看上去癡癡傻傻的孩子。

慕容燕回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讓對方答應收留他們住下來,而更讓慕容燕回滿意的是,這家主人為人不錯,聽說原先也算是大富之家,後來為了醫治家中唯一的孩子,愣是散盡家財,這份心性,倒是叫人敬佩。

主人家姓張,慕容燕回隱瞞了身份,隻說自己是過路的商人,結果未能進城,所以在這裏投宿。

張姓漢子倒也不疑有他,這江南地區本是富碩之地,時常有商人經過或是特意來此經商,而且他看這幾個人氣度不凡,想來該是從京城之類的地方來的,隻是恐怕還不知道江南已經遭了災,才白白的跑了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