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艱難的轉動著眼珠看了房間一圈,重重吐了一口氣出來。

隨著他的氣息將逝,黑暗裏忽然傳來一個冰冷得不帶半點兒情緒的聲音,“我需要知道全部過程,事無巨細。”

熟悉而冰冷的語調讓黑衣人頓時一震,下意識就要起身,右手一撐才發覺渾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般,再度倒回了床榻。

“行禮就不必了。說罷。”唐毅緩緩點亮了桌子上的蠟燭,一點兒燭火照耀下,隻勾勒出他的輪廓,卻越發將他一張臉隱在了黑暗之中。

黑衣人常年刀頭舔血,對危險的敏銳度高於常人,此時此刻,他就敏銳的感覺到主子身上那股懾人的氣息,那是壓抑的憤怒,是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想起夏婉婉對自己的交代,黑衣人吞了一口口水說道:“主上,夏姑娘安排我等為主上斷後,誰知道忽然遇到了慕容燕回帶人襲來,我們一番血戰,最後隻剩下了我和夏姑娘。”

“慕容燕回?”唐毅問。

“是!”

“他帶了多少人?”

“這個,大約是百來號人。”黑衣人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屬下當時身陷其中,著實沒有好好數一數。”

“那麽,慕容燕回長什麽模樣?”唐毅聲線依舊不帶半點兒表情。

“這個,他約莫五十上下,一臉毛胡子……”黑衣人未曾見過慕容燕回,更是第一次來到蒼和國,隻是隱約聽人提及,慕容燕回是慕容石棱的兄弟,他想,慕容石棱都快是一個老頭子了,這慕容燕回估計也好不到那兒去!

唐毅聞言一笑,黑衣人正要鬆一口氣,卻猛然見唐毅拍桌而起,怒道:“本宮竟不知道慕容燕回長了一臉毛胡子!本宮竟不知道,慕容燕回什麽時候五十上下,本宮竟不知道,本宮最信任的龍虎衛,竟然會欺騙本宮!”

一連三個不知道,說得黑衣人一陣心顫,他咬牙堅持著翻身在地,“主上,屬下,屬下沒有說謊!”

唐毅見他還不肯交代,滿腔怒火終於全數爆發,他一腳踢向黑衣人的腹部,一邊罵道:“你若再不交代,休怪本宮不念舊情!”

“屬下,屬下所言句句屬實。”黑衣人一口鮮血噴薄而出,卻依舊死死咬定。

不是他想撒謊,而是他想起自己幾人還想要玷汙那女子,想到自己一隊龍衛竟然敗在兩個女人手裏,自己哪裏有顏麵麵對主上?主上又怎麽會輕易饒過自己?再加上夏婉婉的承諾,如今他也隻能死撐到底了。

唐毅越發惱了,一腳再度踢出去,那黑衣人卻猛的抱住了唐毅的腿,“主上,難道非要屬下一死,你才相信屬下的話嗎?”

黑衣人說得真切,滿身傷口再度崩出血來。

唐毅看著這個在東唐和自己出生入死,精英中的精英,一口氣著實難平,他氣的是自己,氣自己竟然大意,氣自己竟然圈養了夏婉婉這條狼,氣自己沒有早些發現夏婉婉的詭異行為,氣自己怎麽就將鬱輕璃牽連進來。

這樣的氣,讓他惱,讓他煩,讓他不自覺的就遷怒到了手下。

唐毅思及此,緩緩放下了腿,沉聲道:“夏婉婉答應了你什麽?你竟願意為她這般與本宮做對?”

唐毅這一句話說得極輕,卻宛若石頭一般重重砸在了黑衣人的心頭,他雙手一鬆,頹然坐倒在地,顫顫抖抖,結結巴巴的問道:“主,主上你早已知道了?”

這一句問話,便落實了唐毅的猜測,他忽然仰頭壓抑的笑了起來。

夏婉婉啊夏婉婉,你當真是變了,變得連本宮也不認識你了。

唐毅豁然起身,幾步走到艙門口,黑衣人忽然厲聲喊了一句,“主上。”

唐毅沒有轉身,右手扶著門框道:“該怎麽處置,你心裏清楚。”

黑衣人淒然垂頭沉默片刻,猛的拔出床頭自己的佩刀一刀插進自己的胸膛,“主上,屬下,屬下對不住你。”

黑衣人說著頹然倒地,唐毅站在門口,舉目看著遠方,夜色深沉,一窗都是水汽氤氳的霧氣,然而,那霧氣飄渺卻無端帶了一絲淒然之意。

駝背老者站在門口,看了一眼艙內的人,毫無憐惜的問道:“主子,他怎麽處置?”

唐毅想了想,說道:“按陣前犧牲者處置了吧。”

老者聞言急忙跪倒在地,“屬下替他多謝主子。”

唐毅卻沒有回答,他右手扶在船舷上緩緩敲擊著,黑衣人畢竟憨厚,所以才會這般聽話,可是,夏婉婉卻已經生出反骨,若是當麵對質,她或許不會如此輕易就承認自己的所做作為。

還有,她為什麽要殺鬱輕璃?還買通了鬱正砂,難道,她要架空自己?暗地裏和別的人做什麽買賣不成?

唐毅心中正在算計中,忽然聽到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說道:“什麽?!那我們斷不能輕饒了那個女人!”

“大哥,此事先放下,等我們下次再來蒼和再說。你可要保密啊。”夏婉婉柔聲,那聲音帶著魅惑之態。

“我知道,你當我傻啊,主上若是知道了,又怎麽會讓我們去做?”

唐毅隱約間聽著,朝老者使了個眼色,老者點頭朝著聲源去了,不一會兒回來道:“主上,夏婉婉跟他們說,是慕容燕回和鬱姑娘帶人來圍剿他們,而且傷了兄弟最多的還是鬱姑娘袖籠裏的暗器。”

唐毅聞言一笑,敲擊著船舷的右手卻無聲的,一寸一寸的摳進了船舷之內,直到此時此刻,他終於確定,鬱輕璃出事必定和夏婉婉有關。

隻是,夏婉婉素來對自己忠心不二,此事又是為了什麽緣由?

唐毅想著,朝老者勾了勾手指,附耳一番後,冷冷道:“此事一定要辦得妥妥當當。”

老者點頭而去。

三更未到,夏婉婉覺得有些窒悶,看了一眼窗外,不久前還明月清懸的天空此時此刻多了些許的烏雲,那烏雲滾滾自遠處來,黑壓壓的一片,仿佛整個天空都因此暗淡下來。

夏婉婉口幹舌燥,床頭的杯子又沒了水,她拿起一根竹筒,推門走了出來。

沒走兩步,忽然聽到一陣低聲的啼哭,夏婉婉腳步一頓,立刻躲進了黑暗裏,自從她容貌被毀,她很少在人前現身,也隻有唐毅等幾人見過她如今的真麵目。

夏婉婉躲在黑暗裏潛行,緩緩接近了甲板,隻聽見一個女子低聲道:“爹,娘,我該怎麽辦?若是那鬱姑娘再不醒來,女兒恐怕也要與你們團聚了。主子對那鬱姑娘似乎極為上心,時時刻刻的看護在側,又不許我聲張,她中毒已深,這船上又藥物極少,女兒該怎麽辦啊?”

夏婉婉聞言心頭一震,腳步一錯,也不知道踩到什麽,發出一聲清脆的“啪”來。

甲板上的女子被驚擾,立刻警惕的回頭道:“誰?!再不出來我喊人了!”

夏婉婉怕她驚動他人,又想打聽那個什麽鬱姑娘的事,便急急道:“別喊,是我,夏婉婉。”

“夏姐姐,你回來了?”那女子似乎認識夏婉婉,聞言一陣歡快的就要跑過來。

夏婉婉急忙縮回了黑暗之中,說道:“你別過來,我如今毀了容,嚇人得很。”

那丫鬟一愣,停了腳步,卻帶了哭腔道:“夏姐姐,你這是瞧不起我嗎?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是你的好妹妹啊。”

夏婉婉想了想,說道:“那我出來,你可莫要害怕。”

丫頭歡喜的點了點頭,看著夏婉婉一點點從黑暗中走出來,看著她一寸寸將風帽拿下,饒是她有所準備,卻還是忍不住“啊”了一聲。

夏婉婉急忙將風帽戴起,轉身就要走,心中暗恨自己怎麽就魔怔了,會在人前現身。

那丫頭卻一把拽住了她的披風,哭著問道:“夏姐姐,你這是在怎麽了?是誰將你害成這樣?我要找我師父,我師父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夏婉婉一把拉住了她,笑道:“沒用,便是你師父看的我。”

“怎麽會?師父醫術高明,怎麽可能治不好夏姐姐?”丫頭急道。

夏婉婉卻聞言一笑,“這世間一山還比一山高,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你師父那駝背你可知道是如何得的?那也是他逼毒的結果,當年他身中奇毒,藥石無靈,最後他大膽的想了一個法子,將毒藥逼到一處。如今,我這臉也是這樣。”

夏婉婉說著伸手摸了摸臉頰,“若是它不變成這樣,我恐怕早已是一具屍體了。”

丫頭聞言越發的淚如雨下,夏婉婉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適才在這裏哭什麽?可是遇到什麽難事了?”

丫頭急忙搖頭,“我怎麽好給姐姐再添煩惱。”

“你我姐妹,當真要這般生份不成?你雖幫不了我,可你未曾如那些人般宛若看待怪物般看我,我已滿足。如今,我便聽聽你傾訴又有什麽問題?”

丫頭聞言一笑,“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我算準了的時辰那姑娘竟沒有醒,所以有些難受罷了。”

“什麽姑娘?”

“一個主上在河道裏救起來的姑娘,主上似乎認識她,對她萬分在意,命我一定要救活她,否則我也要給那姑娘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