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石棱這才緩緩走了進去,他沒有壓住腳步聲,故意讓鬱正砂聽見聲音,然而鬱正砂也沒有迎出來,隻是隔了隔扇道:“管家嗎?給我再倒一杯濃茶來。”

慕容石棱轉過槅扇一看,卻見鬱正砂正伏案疾書什麽,身著單衣,隻披了一件外袍,滿頭都是汗水。

似乎是沒有等到回答有些不耐煩,鬱正砂一邊回頭一邊道:“我叫你再倒杯濃茶……啊,陛下!”

鬱正砂這才看清來人,驚起而立,急忙就要下跪。

慕容石棱滿心感喟,急忙扶住了鬱正砂的手肘,“哎,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是臣失禮了。臣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啊。”鬱正砂卻強行還是跪了,慕容石棱無奈也隻得任由他跪地再起。

君臣倆人分別落座,慕容石棱看了一眼鬱正砂的案頭,笑道:“愛卿生病,這濃茶實不宜飲啊。”

“陛下見笑,可沒這濃茶,臣著實是熬不過去的。”

“說得也是。”慕容石棱說著走到書案邊,一眼掃去,卻看到的是各種關於“登仙台”的設計,慕容石棱不禁心頭感動,將圖紙拿起來看了看道:“愛卿身患重病,卻還在研究‘登仙台’之事,著實令朕感動啊!”

“這圖紙設計的還很精良,沒想到,愛卿竟還有這等本事。”慕容石棱由衷誇讚。

鬱正砂聞言急忙道:“陛下,這圖紙可不是臣畫的,臣不過是畫蛇添足的看一看罷了。”

“哦?那是誰畫的?”慕容石棱也來了興致,這圖紙設計得很是得他的心。

“這是昨夜大皇子殿下派人送過來的,說是想為‘登仙台’的建造出一份力。”

“風兒?”慕容石棱看了看圖紙搖頭道:“他恐怕畫不出這樣的圖紙來。”

“陛下如何這樣覺得?大皇子殿下最近很是用心學習,那進度也是讓臣不得不刮目相看啊。”鬱正砂說得極是誠懇。

“哦?”慕容石棱卻兀自不信。

鬱正砂又道:“大皇子殿下自陛下生病便一直關心陛下,明裏暗裏都出了不少的力,那‘六月雪’也是他想方設法尋來的。”

慕容石棱聞言點頭,心想,無論慕容風處於什麽目的,可最近他這一片孝心卻是真真兒的。

“行了,朕知道了。”慕容石棱淡淡的說道:“朕今日來也就是看看你,聽聞他們說你病了。”

“病了便好好休息,不用再操心此事,盡快養好身體再說。”慕容石棱嘴上說得淡然,可實際上卻是心急如焚。

鬱正砂跟隨慕容石棱多年,又怎麽會不知道他的心思,他琢磨了一下說道:“陛下,臣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君臣多年,你何時如此拘束了?講!”

“臣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這監督修建‘登仙台’一事,實乃我蒼和國大事,臣唯恐督辦不利,耽誤了陛下的大事,臣想,可不可以讓大皇子……”

鬱正砂說著,小心翼翼的看向慕容石棱。

或許是有了前麵圖紙的鋪墊,慕容石棱倒也爽快,說道:“也行,便讓風兒從旁協助你吧。”

“這……”鬱正砂還待再開口,卻聽管家在門外道:“陛下,老爺,大皇子來看望您了。”

鬱正砂看了一眼慕容石棱,他倒是毫不介意的說道:“叫他進來。”

慕容風在門外深深吸了口氣,這才邁步進了房中。

“兒臣拜見父皇,參見鬱相。”慕容風恭恭敬敬的行禮,鬱正砂則退了半步以示不敢受此禮。

慕容石棱卻沒有讓慕容風起身,而是拿過桌上的圖紙道:“風兒,聽鬱相說,這些圖紙是你昨日送過來的?”

“是!”慕容風答得鏗鏘。

“這畫圖的工匠的確匠心獨到,設計得也很合朕意,不知是你何處請來的匠人?”慕容石棱說著,目光灼灼盯著慕容風,仿佛想從他臉上的沒一個細節中看出一點兒端倪來。

然而,慕容風練了一下午加大半夜,早已將這些流程和對話背得滾瓜爛熟,又怎麽會露出什麽端倪來,隻見他眉角一挑,露出些許欣喜之色,嘴上卻恭順的答道:“父皇,此圖並非工匠所為,是兒臣畫的。”

“你?”慕容石棱道:“朕竟不知你還會畫圖,還懂建造。”

“自從前番被父皇訓斥,兒臣痛定思痛,如今什麽都不想了,隻求父皇安康長壽,兒臣便多學多看,為父皇分擔一二已是最大心願。”

“好。朕沒有白養你這個兒子,你這個樣子才是眾兄弟的楷模,是全天下盡孝的典範。”慕容石棱老懷大慰,想起之前慕容風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的確感受到了慕容風的轉變。

慕容石棱心底的戒心不由得就放下了不少,他看了一眼圖紙道:“那朕問你,此處你為何如此設計?”

慕容石棱指著圖紙中央一處。

慕容風看了一眼道:“父皇,所謂寫水著眼於動態,寫山致力於靜態,最好的境界便是動靜相宜,此處兒臣如此設計,實乃是與靜中取動,這樣一來,動中有靜,靜中有動,這‘登仙台’便有了活氣,也多了份仙姿。”

慕容石棱聞言點頭,又指了一處道:“那這裏呢?”

慕容風看了又道:“父皇,古人雲,凡故訓、音聲、算數、天文、地理、製度、名物、人事之善惡是非,以及陰陽、氣化、道德、性命,莫不究乎其實。此‘實’乃真切實際,此處兒臣是想,地基必實,則建築牢固,地基碩寬,則天地不疚矣。”

慕容石棱聞言點頭,似乎頗為滿意,隨後,他又指出了幾處,慕容風都說得頭頭是道,引經據典,自信滿滿,的確有些一代大師的模樣。

慕容石棱越聽越覺得滿意,笑著又問道:“那你對‘登仙台’的建設還有什麽其他想法嗎?例如,這裏。”

慕容石棱又隨意點了一處,慕容風一看,頓時愣住,那點,似乎鬱正砂沒有給他任何信息和答案啊,這叫他怎麽答?

慕容風心底一慌,表麵上卻依舊鎮定自若。

鬱正砂一看也是暗道不好,急忙一彎腰,咳嗽了起來。

慕容風宛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伸手就扶住鬱正砂在他後背拍了起來,“陛下,大皇子是來看望老臣的,怎麽你父子倆倒是聊得痛快了。”

慕容石棱聞言也是一笑,隻看著慕容風,滿眼都是歡喜。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鬱正砂坐回椅子,感喟了一句。

慕容石棱安慰道:“你哪裏老?可不是還比朕小的嗎?”

鬱正砂卻搖頭,“陛下是天子,老臣這凡夫俗子如何比得?”

慕容石棱聞言心裏舒服至極,卻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鬱正砂又道:“陛下,適才老臣說,請大皇子擔任‘登仙台’的主事一事,還請陛下同意老臣的請求啊。”

慕容石棱看了一眼慕容風。

慕容風急忙跪倒在地,“兒臣才疏學淺,願為父皇、鬱相效力,這主事一職,實不敢當啊。”

慕容風的謙遜和之前的表現,都讓慕容石棱頗為滿意,他看了看鬱正砂滿是菜色的臉,又看了看慕容風恭順謙卑的模樣,忽然問道:“風兒,朕便讓你負責,你可做得了?”

慕容風聞言欣喜若狂,卻抬頭正色道:“父皇和鬱相若是信得過兒臣,兒臣一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好!”慕容石棱點頭,“那‘登仙台’一事,便由你來主事吧,不過,若是有什麽不懂之處,還是要來多多請教鬱相的,知不知道?”

“兒臣知道,兒臣謹聽父皇教誨!”

“行了,行了,朕出宮也久了,你們倆好生聊著吧。”慕容石棱起身道:“這‘登仙台’的工程迫在眉睫,若是錯過了大仙算的日子動工可就萬萬的不妥,風兒你可得抓緊些啊。”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不會令父皇失望。”慕容風依舊跪在地上,態度恭順得讓慕容石棱越發的高興,覺得自己這個大兒子如今是越來越懂事了。

“行了行了,你們聊著吧。”慕容石棱緩步離開鬱府,與進門時的腳步沉重比起來,出府的時候,這腳步可明顯輕快了不少。

反正他此番親來最終的目的就是催促鬱正砂盡快動工,如今雖然慕容風成了主事,可是隻要工期能夠順利開始,他倒也不介意到底是誰負責了。

慕容石棱再一次轟轟烈烈,浩浩****的回了宮,慕容燕回和鬱輕璃依舊端坐樓頭,慕容燕回歎了口氣道:“看起來,鬱正砂這老狐狸成功脫了這主事一職了。”

“是啊,可我卻想不到鬱正砂竟然舍得這麽一塊肥肉。”鬱輕璃長長歎了口氣。

“璃璃,你聽起來有些失望?”慕容燕回笑道。

鬱輕璃斜睨了慕容燕回一眼道:“可不是嗎?本來多好的機會啊。”

鬱輕璃說著,望了一眼鬱府,慕容風正意氣風發的從裏麵走出來,她忽然淡淡一笑,“不過,也無妨,反正日子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