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的鬱正砂一夜輾轉,直到天明時分才想到了一個看似不可能的方案,他是在豪賭,用他的後半輩子。

國喪期間,禁止一切娛樂活動,皇宮之中更是縮減用度,掛滿素篙的宮苑越發肅然。

慕容燕回倡導節儉,眾人自然效仿,故而例行的早朝看起來也比往日卻了些熱鬧,然而,端坐龍椅上的慕容燕回卻讓人不敢有絲毫褻瀆之心,他那雙銳利的眼眸比慕容石棱的越發讓人無法揣測。

作為一個曾經被慕容石棱忌憚而打壓的王爺,慕容燕回的忍辱負重成就了他現在越發深不可測的胸懷。

文臣們素來是花花腸子極多,如今麵對這樣一個毫無空子可鑽的監國,他們的心不是不虛的。

小心翼翼的進入殿內,文武大臣分列兩邊。

慕容燕回目光咄咄掃過眾人,那些感覺到他目光的臣子,無一步將頭垂得更低了。

鬱正砂微微眯了眯眼睛,蜷在袖籠下的手越發的緊握成拳。

福公公例行上前一步,用尖細的嗓音高喊:“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禮部的幾個官員立刻上前一步,向慕容燕回匯報了慕容石棱和李白吟葬禮安排的進度,慕容燕回吩咐了一些,又有官員上奏邊關戰事。

慕容燕回監國以後,糧草輜重按時供給,邊關已經連續三次大捷。眾人無不趁此機會紛紛讚揚慕容燕回戰神的威名。

慕容燕回冷眼旁觀,既沒有接受眾人的膜拜,也沒有反對。

鬱正砂一一看在眼裏,雖然對於慕容燕回的態度不是太摸得透,可是他堅信一點,那就是慕容燕回對鬱輕璃的感情是真的。

有了鬱輕璃這一道護身符,鬱正砂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臣有本奏。”

慕容燕回眉角微動,揚聲道:“丞相有何事?”

鬱正砂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疊東西,看起來像是契約一類。

“臣奏前太子慕容風,徇私枉法,中飽私囊!”

鬱正砂一語驚人,朝堂上頓時起了一陣小小的**,大家看向鬱正砂這個曾經倒向慕容風的太子黨,雖然並不驚訝他的自保,卻也沒有想到他竟如此小人行徑,出賣自己從前的主子。

“哦?”慕容燕回聲調微微上揚,聽不出是喜是怒。

“這是臣無意間得到的契約書,可見前太子慕容風曾與帝都商販勾結,將軍中兵器、輜重低價賤賣,裏通外國,實在是罪無可恕。”

鬱正砂振振有詞,慷慨激昂,仿佛他真的是一個正義的化身。

慕容燕回看著鬱正砂慷慨陳詞,唇邊的笑意卻越來越深,簾幕之後,鬱輕璃拿著蓋碗茶的手也微微一頓。

夕落看在眼底,迅速與長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默契的沒有吱聲。

“鬱丞相。”慕容燕回見鬱正砂說完,終於開了口,“三司已經會審完畢,本王昨日也已宣布前太子慕容風秋後問斬,請問你今日此舉,是要本王再加前太子一條罪名,將他淩遲西菜市口嗎?”

慕容燕回話音剛落,就聽一個朝臣道:“這可怎麽行?前太子再忤逆也畢竟是皇族中人,更何況,鬱丞相不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麽?若是如此清正廉潔,何必等到此時才對太子落井下石呢。”

“可不是嗎?淩遲西菜市口,那麽皇家尊嚴又在哪裏?”

這些明裏暗裏的絆子,鬱正砂早已料到,他不緊不慢的說道:“殿下,老臣並非此意,老臣隻是覺得,人總是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人,既然前太子犯過此罪,老臣便有責任將他公諸於眾,至於如何判,怎麽判,殿下昨日既已頒旨,君王之口一諾千金,自然是不容更改的。”

鬱正砂自以為自己這馬屁拍得很好,慕容燕回卻不買賬,“丞相慎言,本王隻是暫代監國,什麽君王之口一諾千金的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老臣失言,還望殿下海涵。”鬱正砂躬身行禮,他身後的朝臣們無比對他的這種借機上位,溜須拍馬的行為不恥。

鬱輕璃聽到此處,提著茶碗蓋子的手才緩緩落了回去,慕容風已經除掉,這個鬱正砂原本自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誰知他竟還是賊心不死,竟然又想來巴結慕容燕回。

鬱輕璃緩緩吹著茶碗中的浮沫,心思也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與此同時,一聲冷哼從梁柱的黑暗之中傳來。幽冥躲在暗處,看著鬱正砂道貌岸然的模樣,心底的怒火越燒越旺。

這個老匹夫,曾經要求他的死士們忠心不二,而自己卻如此兩麵三刀的做牆頭草,見慕容風上位就要利用自己的女兒,如今見慕容燕回大權在握,立刻倒戈向慕容燕回。

這樣的男人,毫無血性,怎麽當得了一國宰相?真不知道他那一臉的偽善是如何做出來的,如今看來隻叫人覺得惡心極了。

幽冥冷冷看著鬱正砂,右手緊握成拳,他活著回來唯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報仇!

早朝上的獨角戲很快進入尾聲,散朝時,鬱正砂被眾人孤立甩在了最後,他也不惱,隻要能夠博得新帝的重視,這些無視他的同僚,自然會漸漸向他靠攏。

鬱正砂回頭望了一眼殿內,慕容燕回正緩緩起身,日光初綻,斜斜照進殿中,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將慕容燕回的身影隱藏在一片暖暖的橘色之中。

鬱正砂忽然心頭一顫,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些衝動,慕容燕回深不可測的性子,可不是慕容石棱或者慕容風那麽好糊弄的。

然而,事已至此,鬱正砂是不會糾結後悔的,他總是說,自己能夠成功就是因為從不後悔已做過的事,而隻是考慮尚未做的事。

該說的不該說的,他今日都說了,一切就等著塵埃落定。

一日無事,鬱正砂在家閉門謝客,直到入夜時分,管家忽然遞了一張條,子進來,鬱正砂一看字跡,竟是慕容燕回的手筆,而他正約自己在家附近的公園內相見。

鬱正砂心頭一跳,唇邊浮起老謀深算的笑意。天下間沒有不喜歡戴高帽的人,慕容燕回也不例外,自己白日裏一番馬屁看起來還是奏效了。

鬱正砂匆匆穿戴妥當,一路小跑著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夜色濃稠,浮雲遮蔽了大半個月亮,使得一切看起來都有了一種朦朧的美。

亭子裏早已站著一個人,他穿著寬大的風帽,背對鬱正砂,脊背挺直看起來卻有幾分像慕容燕回。

鬱正砂當下不敢怠慢,匆匆走到近前,“殿下深夜相約,不知所謂何事。”

那人並沒有回身,隻問道:“今日相約,不過是想知道一件事罷了。”

“不知道何事?”

“在這個世上,鬱相除了自己,是否還關愛過其他人?”那人說著,緩緩轉過身來,蒼白的臉在風帽下越發顯得如鬼魅一般。

鬱正砂抬頭一看,禁不住退了三步,“怎麽是你?!”

“可不就是我嗎?”幽冥放下風帽,森然一笑,“鬱相不用看了,那封信是我模仿慕容燕回的筆跡送給你的。”

幽冥嘲諷的向前一步,“莫非鬱相還真以為是慕容燕回召見你嗎?”

“鬱相,您可還是老樣子,總是這麽胸有成足。”幽冥拔出佩劍,“不知道此時此刻,您一肚子的花花腸子,可相出什麽好辦法來了?”

“你,你的手腳,你?”鬱正砂麵皮直跳。

“鬱相都還沒死,我怎麽舍得死呢?”幽冥露出蒼白的牙齒,“這手腳自是老天賜予我的,何況,我那未出世的孩子還等著他外公下去陪他,我這為人父在他生前不能替他做什麽,死後也總是要滿足他的願望的。”

幽冥說著長劍揮舞,整個人宛若一道旋風向鬱正砂席卷而去。

鬱正砂經過最初的驚慌,此時此刻已經恢複了正常,他看到幽冥的影子,知道這還是認,不是鬼。

神鬼不敬的鬱正砂又怕什麽人呢?

他迅速冷靜下來,一邊踩著八卦步躲閃著幽冥的襲擊。

幽冥眉頭一皺,冷笑道:“老東西,竟還偷學了這般逃命的絕學。”

鬱正砂全神貫注,隻想逃跑,哪裏顧得上接幽冥的話。

幽冥長劍再起,一邊急追,一邊道:“哪怕你學了淩波微步,也難逃今日之死!”

長風卷起,攪亂整個天地,枯葉刷刷做響,彌漫了眼前所見的一切,葉身被劍氣震**,帶著肉眼難辨的速度迅速劃傷鬱正砂的手臂、小腿。

鮮血絲絲流淌下來,沾濕了地上的青石。

“老東西,受死吧!”

幽冥本就武功超群,如今死而複生得了墨淵的真氣,再加上此時此刻他殺意堅決,鬱正砂就算真的有些功夫,又怎麽逃得出幽冥的手掌。

長劍挑出幾朵劍花直插鬱正砂背心,三寸,二寸,一寸……眼看就要鑽透鬱正砂的身體,猛然間鬱正砂趴倒在地,趴下的瞬間他一個翻身,遊魚一般往前竄了幾米,隨機袖籠一抖,一個木匣子躍入手中,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砰”的一聲悶響,幽冥隻覺得眼前一花,鋪天蓋地的、細如牛毛的針直撲麵門。

驚訝之中,幽冥揮劍護住要害,四肢卻結結實實的被針刺了個千瘡百孔。

鬱正砂見一擊得逞,不敢戀戰,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