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光德坊,沙海食肆鋪。
這是一家西域商旅背景的商人開的食肆,平素裏都是些胡商在這裏落腳歇息,談些生意,漢家兒郎來此談事的卻並不多。
不過這裏賣的卻是正宗的漢家吃食,時下最流行的是從朝堂上火起來的醋芹。
據說魏相就特別愛吃,曾經當著聖人的麵,一連幹了三大碗。
羅雲生獨自坐在雅間,手裏捧著茶盞,茶盞裏**漾著自家茶葉煮出來的清茶。
眼前茶霧嫋嫋,羅雲生俊逸的麵龐,讓人有些看不清。
夥計進來打了招呼,問詢了羅雲生的需求後,便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羅雲生來的比約定的時間要早一些,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結交長安的二代們,跟之前認識秦懷玉他們還不一樣,該把握何等分寸,他要思索清楚。
羅雲生素來不願意結交這些二代,離得太近了,容易被他們的家族問題牽扯其中,離得遠了,又容易讓這些二代厭煩,覺得羅雲生可能過於高傲,後來羅雲生就索性不與他們有任何糾葛。
反正羅雲生本身就有爵位,而且做的都是務實的事情。
隻是如今羅雲生的生意越鋪越廣,單純的單打獨鬥越發的感覺相形見絀。此時羅雲生不得不重新打起結交世家公子們的念頭。
這些年輕人能量極大,但是跟其父輩們那一套習慣的朝堂理念不同,他們其實是有一定的可塑性的。
隻是讓羅雲生沒有想到的是,其實長孫衝也早就到了,隻是這位公子也沒有冒昧進入,而是在外麵捧著禮盒踱步思索著。
別看長孫少爺平素裏又是跟侍女搞些旖旎風情,又是快樂修仙的,但是這位少爺,眼光毒辣,心裏敏捷,是為輕易不肯吃虧的主。
來之前,李麗質已經將事情的經過跟自己說了一遍。
皇帝陛下對於自己家的事情很不開心,從涇陽縣子家回歸之後,就去見了長孫皇後,對自己阿耶是一頓抱怨。
這不,接著涇陽縣子就要見自己麽。
隻要不涉及政務,長孫衝自詡自己什麽事情都能應付兩下的,他思來想去,既然是涇陽縣子見自己,就肯定是皇帝陛下不想親自處置此事,而是交給與此事頗有牽連的涇陽縣子來處理。
而且涇陽縣子別管在朝堂上與父親是否有齷齪,但是在私下肯定是合作關係。
不過這在長安之外賣木炭,還讓皇帝發現了,肯定不是啥好事。
長孫衝在外麵盤桓,卻被外麵的田猛看見,連忙上前道:“長孫公子,您在外麵做甚?我家郎君已經恭候多時了。”
長孫衝點點頭,提著禮盒進了雅間。
“在下長孫衝,見過涇陽縣子。”長孫衝拱手行禮。
羅雲生自然不會可以托大,而是起身還禮後,將長孫衝拉入客座。
羅雲生能感覺到長孫衝略顯緊張的表情,畢竟被皇帝陛下點名不是啥好事情。而自己的目的無非就是賣個人情,順帶看看長孫家能否被拉上戰車。
盡管這位,在曆史上沒啥名號,最後還隨著父親的倒台,流放嶺南不知所蹤,可是通過這段時間的了解,羅雲生覺得這位還是不錯的,當然是跟同齡人比起來。
如果此刻在自己麵前的是豪門族長,亦或是軍中宿將,自己絕對不會這般恭迎的,因為這些人已經老了,想讓他們變通很難。
親自給長孫衝倒了一杯茶,客氣道:“是在下失禮了,外麵天寒地凍的,還讓你跑一趟。”
見羅雲生開口就這般客氣,長孫衝笑著說道:“聽聞羅兄相召,我就趕緊過來了,況且有你這羽絨服,有什麽冷不冷的。”
“喝茶。”
羅家莊的茶,用的乃是後世的煮茶之法,初飲很是清淡,但是入喉之後,細細品味,卻是回味無窮。
這對於長孫衝來說,還是頭一次,自然有些新奇。
而羅雲生則借機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長孫衝,長孫衝在感受著茶水新奇的同時,也打量著羅雲生。
眼前這少年年紀看起來比自己還小,不似尋常武將家子弟的那種憨厚,給人一種溫潤、沉穩之感。
他還是個少年,嘴巴上尚未有任何的胡須,眸子裏的光芒很是淩厲,充斥著自信。
長孫衝很是讚歎,眼前這個少年真的不一般。
長安有不少年輕子弟,自詡青年才俊者不少,可是像是羅雲生這般年紀,這個樣子的,卻一個沒有。
長孫衝雖第一次這般打量羅雲生,心裏已然起了結交羅雲生的心思。
“不知道,羅兄喚在下來是有何事?”長孫衝終究不似羅雲生宦海沉浮多年,有些忍不住,便開口說道。
羅雲生修長的手指敲打著桌麵,似笑非笑道:“聽說衝哥兒你最近放著公子哥兒不做,開始研究修仙了?”
“人生在世如那白駒過隙轉眼即逝,即便是我有再多的財富,也是過眼雲煙,不長生,豈不可惜?”
說著,摸了摸身上的羽絨服,有些羞赧道:“況且,論天資我比不過你們這些家夥,但若是比你們活得久,我應該也能做不少有意義的事情。”
“活得久,就能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羅雲生忽然笑了起來。
瞧瞧,這境界。
咱大唐的紈絝從東市能人挨人排到西市,但是論境界這長孫公子絕對是第一人啊。
他起碼心裏是想做些事情的。
羅雲生饒有興致的看著長孫衝,心裏想到。
“若是沒有我,這長孫少爺這一輩子,或許就真的成為了一個笑話。”
“原本時空,或許這位長孫少爺真的是一直生活在父親的光芒下,沒有機會表現自己,最後跟父親一起流落嶺南,不知所蹤。”
“你跟太子這般能人,一天做的善事,比普通人一輩子做的都多,但是像是我這樣的普通人,若是能活十輩子,一百輩子,最終的善事做下來,是不是也不比你少多少?而且你們每日裏與對手勾心鬥角全是算計,活得很累。而我優哉遊哉,活的卻是瀟灑,相比之下,若能長生,還是我贏了呢。”
說道這裏,長孫衝忽然看向羅雲生,表情有些疑惑和猶豫,最終忍不住開口道:“雲生兄,你這般折騰,到底是為了什麽?我覺著你跟聖人一樣,每天都有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好幾份用。你們這樣做不覺得辛苦嗎?人生在世,就不該好好享受享受嗎?”
隨後,又低下了頭,一臉的回味道:“其實,小時候我也跟你一樣的,想著做很多事情,可是我姓長孫,父親是相公,我做的對,大家覺得天經地義,做錯了,那就是笑話。久而久之,就不想做什麽了。其實你不知道,當時投資你們的那筆錢,其實我沒想著掙多少,我真的隻是想引起父親的注意而已。”
“後來碰巧,我贏了。父親也終於注意我了,可也僅僅是注意了一次而已,他每天的想法就是政務,根本不可能長久將我這個孩子放在眼裏的。”
這是個被父親忽視了二代啊。
這種情況,在大唐的二代們群體裏其實相對比較常見,但跟軍伍的那群崽子不一樣的是,像是長孫衝這樣的,他的未來其實從一出生就已經安排好了,根本不需要他做什麽。
甚至有可能做的錯,錯的多,影響父親的仕途。
看著眼前這家夥憂鬱的神色,羅雲生也笑了,想跟一個人拉近關係,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共情。
羅雲生歎了一口氣道:“其實誰不是如此呢?當初我也是在母親羽翼下快快樂樂享受生活的孩子啊。隻是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做了,便停不下來了而已。這不,本來我在家閑的好好的,聖人一句話,我就得跑斷腿。”
聽到羅雲生提起李世民,長孫衝的神色立刻認真起來。
“衝哥兒,你可知道,聖人是想將你收監的。是我拿煤石是我的生意為由,攔下了聖人。”
收監?
聽到這兩個字,長孫衝嚇得差點魂兒都飛了。
別看羅雲生動不動就往刑部大牢跑,回大牢就跟回家一樣,對於長孫衝這樣的二代少年來說,刑部大牢那簡直就是一個比地獄還要恐怖的地方。
若是以往,長孫衝未必會怕。
關鍵是眼下這個節骨眼上,政治形勢無比詭譎,出了事父親未必罩得住自己。
要知道,眼下主政的相公,可是蕭瑀啊。
這老家夥可是眼裏揉不得沙子,而且誰的麵子都不給的。
長孫衝腦海裏思緒萬千。
羅雲生繼續說道:“我跟聖人說,長孫衝作為長孫家的代表,畢竟跟煤石生意有所牽連,入了刑部大牢,可能對我們煤石生意影響不好,所以我建議聖人,由我先贖買回煤石的股份,再做處理。”
“雲生兄!”長孫衝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來,拉著羅雲生的袖子道:“雲生兄,當初可是我雪中送炭,幫了你一把,你不能落井下石。”
“是你先落井下石的。”羅雲生淡淡的說道。
“我……冤枉。”長孫衝心中慌亂,看來表妹說的沒錯,長孫家的事情發了。
“冤枉?”羅雲生冷笑道:“禦史的奏疏都送到陛下那裏去了,泥說你冤枉?”
頓時,長孫衝額頭冷汗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