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後,李世民並沒有坐禦輦回寢宮,而是將羅雲生召到近前,君臣之間鮮有的並肩而行。
李世民並不在乎是否逾製,不過褚遂良和杜正倫則稍後幾步。
李世民憂心忡忡,走了不遠,忽然停在禦花園,看著皚皚白雪,故意脫下站在身上的大氅,感受著瑟瑟寒風,忍不住問道:“雲生。”
“臣在。”
“天下百姓辛苦啊!”李世民有感而發道:“朕富有四海,自然可以有足夠的衣物和糧食,抵禦風寒、饑餓,可是百姓呢?你覺得此次朕雖然贏了,但是百姓真的能過上好日子嗎?”
“百姓的日子肯定比之前要好一些。”羅雲生思索了一番說道:“這次陛下在煤石上贏了他們,他們不得不退縮,自然百姓可以買到廉價的禦寒之物,若是禦史監察得當,這百姓可以過個穩穩當當的冬天了。可陛下這一次贏得隻是標,卻非根本,世家不在煤石上欺壓百姓,在別的地方依然可以。”
“哼,朕能在煤石上贏了他們,隻要騰出手來,就能從任何地方贏他們。”李世民冷哼一聲道:“朕要做天下人的聖君,朕就不會懈怠!他們貪圖享樂,勢必會意誌消沉,江河日下。”
說著他看向羅雲生道:“是不是時至今日,刺殺你的事情,朕都沒有給你個結果,你心中有怨氣?”
羅雲生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陛下,臣做生意的時候,琢磨出了一些心得,人本身就需要管理和等級活著,一群百姓在一起的時候,若是沒有挑頭之人,他勢必會成為一團散沙,所以才有了村長、族長,才有了國家,有了等級,可有了等級之後,分配就一定不會平等,哪怕前幾代人創業的時候,處事公道,可是後麵也會逐漸變得越發的貪婪,世家是如此,官員何嚐不是如此呢?哪怕是新貴,不也欺壓百姓嗎?臣覺得防微杜漸,比頭疼醫頭,腳痛醫腳,要有意義的多。”
“而且臣以為,人心中的貪婪是把雙刃劍,利用好了,也能發揮無窮妙用。”
“你這做生意跟朕治國是一個道理!”李世民點點頭,“之前還怕你操持如此大的家業,年紀輕輕力有不逮,現在看來是朕小看你了。不過你要記住,貪婪之人可用,卻不能鬆掉他脖頸之上的繩索,有招一日不用他了,也要及時處理,莫要留有遺害。”
“臣心中明白,”羅雲生笑道:“陛下,世家此次低頭,願意以銅贖罪,怕是收入不少,是不是進攻吐蕃的錢有著落了?”
李世民剛要開口,就聽到不遠處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張鐸手裏捧著奏疏,小聲道:“聖人,隴右急報。”
羅雲生心道,李世民沒有那麽慘吧,剛處理完關中,隴右又出事兒了?
按下葫蘆起來瓢?
這治理國家,還真的讓人頭疼啊。
羅雲生心裏正琢磨呢,就聽李世民幽幽的低聲道:“朕這大唐還真的是千瘡百孔,關中的事兒還沒掰扯清楚,這涼州又出亂子,降服於朕,被朕安置於涼州的突厥部落首領阿史那克羅引兵反叛。”
說著,將奏疏遞給羅雲生,“你也看看。”
羅雲生接過奏疏,仔細的看了看,是當地軍方給的送來的密函。
涼州武威郡災民受雪災影響嚴重,尤其是突厥降服部落凍死牲畜甚多,有部落首領阿史那克羅領牧民百人生亂,最終裹挾數千人,搶奪朝廷官糧和煤石,躲避在深山之中。
涼州上下處置不當,引發更多部落投靠,如今已經聚集數萬人。
“叫兵部和戶部的人來!”李世民說了一聲,大步走向甘露殿。
部落首領叛亂,整不好要惹出大亂子。涼州可是北方重鎮,其繁華程度不次於長安。
當初消滅大涼就消耗了不少國力,如果真的將涼州打爛了,整個北方的元氣都會受到損傷。
這吐蕃、吐穀渾的事情還沒處理好,又整出個涼州,這日子可沒法過了。
“涇陽縣子,出了什麽事情了?”杜正倫在羅雲生身側問道。
“涼州叛亂。”羅雲生說道。
“涼州叛亂!”杜正倫失聲道:“這其中莫不是有世家作祟?此時的涼州可千萬不能大亂。”
褚遂良微微皺眉道:“世家作祟不至於,隴右亂了,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倒是涼州上下的反應怎麽這麽慢,若是讓部落叛亂壯大,搞不好又要整出一個大涼,楊恭仁老了,連下麵都管不好了嗎?”
“楊相隻是遙領涼州軍務,他在長安管得著地方麽?主要還是地方辦事不力。”羅雲生說道:“這幫部落首領既然願意降服大唐,自然知曉大唐的強大,若不是沒有活路,豈敢輕易作亂,恐怕有人借機謀利,將聖人的善政當成了他們的發財之機。”
說著,羅雲生也往甘露殿方向走,繼續說道:“朝堂內部政治動**,外部勢必受影響,此次涼州鬧出那麽大亂子,跟朝堂上下都將心思放在鬥爭上不無關係,不過事情既然發生了,還是抓緊處理為好,別真的惹出大亂子,壞了大局。”
忽然,羅雲生的餘光看見,在不遠處的玉階上,蕭瑀和長孫無忌正抱著象牙護板往這邊兒走。
羅雲生立刻行禮,“小子拜見蕭相公、長孫相公。”
“你小子倒是有閑情逸致,涼州出了亂子,你趕緊回去厲兵秣馬,萬一真的打仗,你們折衝府也是有可能調動的。”蕭瑀訓斥道。
“小子明白了。”羅雲生拔腿要走,卻聽蕭瑀忽然道:“且慢。”
說著走到羅雲生近前,小聲說道:“刺殺你的事情,老夫已經調查了些日子,似乎跟大家印象中的看法不一樣,並非世家所為,而是有外力要持續引發大唐內亂,可能要暫時擱置,但是陛下有意處理一批世家,老夫看了下名單,牽連甚廣,你小子要落個壞名聲了。”
“什麽?”羅雲生大吃一驚,心道,“有你們這麽辦事的嗎?合著不是世家所為,你們不抓緊查明真相也就罷了,還要那我做筏子,處理世家?”
羅雲生鬱悶著要去見李世民討要個說法,卻聽長孫無忌在一旁說道:“縣子,切莫這般糊塗。”
羅雲生開口道:“陛下拿我做筏子,我豈能置之不理,將來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我羅雲生置名聲於何地?”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有意處置世家,拿你做緣由,你不同意,就能算了嗎?”長孫無忌道。
“那我也不能聽之任之啊!”羅雲生鬱悶道。
“若是平時還好,”長孫無忌走到近前,小聲說道:“可是涼州叛亂,陛下必須快倒斬亂麻,處理一批人,震懾宵小,這個鍋你必須背了。”
羅雲生恍然。
長孫無忌小聲道:“小子,怕就怕在這件事情錯了,陛下還要處置。將來真相大白,那些世家是受害者,反找起你來,你不得損失些什麽?”
羅雲生正色道:“請長孫相公教我。”
長孫無忌笑著說道:“叫什麽相公,叫姑父。”
見長孫無忌得意的樣子,羅雲生無奈道:“請姑父教我。”
“哎。”見羅雲生吃癟,長孫無忌道:“我這妹夫最是有情,也最是無情,他雖然待臣子不錯,但是卻有他自己一套主意,煤石牽連甚廣,我擔心他早晚收去,你不如借機出長安,立下功勳,延緩煤石被收走的時間。錢不錢的你姑父我覺得倒是不重要,關鍵是此事我覺得朝廷官辦,未必有你做得好。”
羅雲生拱手道:“小子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