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雄不愧是當初長安響當當的紈絝,知道長安少年郎最為講究的便是信義二字。

大家都是念著季布一諾,尾生抱柱長大的。

聽聞羅雲生的反問,也不在多問什麽。

他知道,他很有可能被納入了觀風使計劃中的一環,隻是自己級別不夠,不便與自己多說罷了。

既然魏相都放心他出來了,他又怕什麽呢?

況且與眼前這少年交鋒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他崔雄起碼是心服口服的。

兩個人對著輿圖討論了半響突襲事宜,最後決定先分頭行動,在涼州城內軍營集合。

目送著意氣風發的羅雲生離去,看著羅雲生那挺拔身姿,在雪地裏留下一排深深的腳印,從始至終這位少年郎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崔雄不由的的感慨道:“當初,呐也是長安城裏這般的少年郎啊!”

崔夫人見羅雲生離去,一路小跑趕來,本想問問情況,卻被崔雄一把將自己攬入懷裏。

“夫君,你這是做什麽?”

見眼前女子掙紮的模樣,一如當年的小鹿亂撞,崔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夫人,你們不必逃了,這一戰我們有希望了,咱們家有希望了。”

“真的?”崔夫人不信道。

“是啊,那個長安來的少年郎,要與為夫一起出征,原來長安的血也是熱的。”崔雄忍不住讚歎道。

“那妾身就提前在家準備好慶功酒,為夫君準備慶功。”女人開心道,她也會不多問,她從始至終都相信自己男人的眼光。

一如當年她追隨他來涼州這個破地方一樣。

李大亮不在涼州,羅雲生這個觀風使就是實際上的涼州最高軍事長官,弟子拿著他的螭虎劍走到任何地方。

所以在軍庫裏調取任何甲胄和馬匹,都是暢通無阻。

羅雲生看著倉庫裏的物資和馬廄裏的戰馬,不禁感慨,這崔雄雖然犯了諸多錯誤,但是唯獨一個錯誤沒有犯,那就是涼州城,一直保持著最強的戰備。

於是,一切謀劃變得順風順水起來。

“就是如此了。”一處營房之中,羅雲生看著程處默登記者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淡然說道:“本觀風使已經下定決心,由我們馬踏賊營……”

“喏!”崔雄率先上前躬身抱拳道。

“喏!”眾袍澤皆一臉肅然,紛紛行禮道。

羅雲生環視眾人,將他們的臉龐一一記載心上,甚是上前,幫著他們檢查戰甲和兜鍪,羅雲生道:“諸位,此行甚險,若是想退出,現在還來得及。”

靜候半響,見眾人無語,羅雲生繼續說道:“那麽崔別駕先在此處熟悉兵士,我去處理些公務,稍後便至,誌靜隨我來。”

杜誌靜聞言,立刻起身,隨著恩師走了出去,隻留下崔雄和羅雲生精選的士卒,以及一些隨行的部曲。

冷意殺人,不見任何月色。

羅雲生不由的想起了後世的經典戰役,雪夜襲蔡州,不由的熱血沸騰。

杜誌靜跟在恩師身後,感受著濃濃的戰意,不由的也跟著心神激**起來。

這可是大唐自立國以來,年輕一輩少有的立功的時機。

“誌靜,還記得為師的布置嗎?”羅雲生率先開口道。

“徒兒牢記於心。”杜誌靜低聲回應道:“先將事情的原委稟於魏相,讓他相信您的決斷,告訴他自己不會辜負聖人,您今日一切所為,都是經過細心謀劃,以及詳細的情報的。”

“若是李君羨拿皇命阻攔呢?”羅雲生問道。

“折衝府都是恩師的部下,他若是拿皇命阻攔,就有個人該幫他墜馬受傷了。”

“嗯,客氣些,畢竟是陛下身邊人,”羅雲生嗅著空氣中彌漫著的寒意,淡淡的說道:“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李君羨這些人沒打過打仗,誰知道是不是人越老越求穩。”

“別的事情還記得嗎?”

杜誌靜點點頭道:“當恩師與敵軍交鋒的第一刻起,就要火燒姑臧山,擾亂其軍心。同時派出,我們所有的騎卒,攻擊其側翼。”

“這便是關鍵了,鬼知道為何阿史那克羅怎麽患了失心瘋,竟然敢叛亂,不給他來點猛藥,他是不會投降的。拿著的我手諭,即刻調動所有的騎卒以及戰術物資。”

“徒兒明白。”杜誌靜繼續道:“隻是,恩師,徒兒心中有些疑惑。”

“說來聽聽。”

“事先徒兒確實輕視了這崔別駕,後來知曉了他的事跡,知曉他是真有本事的,可是恩師何等地位,為何要跟他一起奔赴戰場?不如讓徒兒們去襲殺,恩師與魏相坐鎮中軍指揮,豈不更好?”

“臭小子!”羅雲生知曉這徒兒是在關心自己,不由的的感慨道:“這一戰,是涼州與突厥部落的第一戰,而且最重要的便是突襲這一關,為師不上,讓你們幾個毛頭小子去麽?”

杜誌靜低頭想了下,“徒兒此次出行,確實表現的不夠出彩,給恩師丟人了,希望以後有作戰的機會,恩師記得弟子也是大唐的好兒郎,不怕刀兵的。”

羅雲生自然知道弟子求戰心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們幾個的想法,恩師心裏自然清楚,其他弟子為師倒是不擔心,唯獨你,武藝一直不過關,要勤加練習,既然走了武夫一途,以一當十是最起碼的,咱們大唐可不需要那麽多儒將。”

“喏!”杜誌靜頷首道。

待杜誌靜退去,羅雲生這才換上軍甲,從懷中掏出輿圖,再次盤算起來。

崔雄抱著兜鍪,走了過來,“涼州距離阿史那克羅的前軍大約半宿的路程,為了保證突然性,我們隻能夜間行軍,兒郎們白天還需要休息,還請觀風使早些下令出發。”

羅雲生點點頭道:“分開出發吧。”

兩行精銳翻身上馬,趁著夜色,出了涼州城。

一路行軍最為忙碌的便是崔雄,他既要照看自己的部曲,又要時常來羅雲生這邊兒觀察一番。

他擔心這位年輕的觀風使沒打過仗,出了亂子。

可是當他仔細觀察之下,隻見這位觀風使騎術精湛,其隨行的部曲和挑選的精銳,皆是以一當十之輩,心中自是放心了不少。

待到軍士皆穿上他提前準備好的白色棉袍,連人帶馬覆蓋住,悄無聲息的躲避在突厥前軍大營不足八百步的地方的時候,他心中真的是讚歎至極。

原來這位觀風使真的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夜色終於來臨,羅雲生從積雪中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突厥的大營。

或許是有了一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喜悅,這群突厥的部族,竟然猖狂到圍著篝火跳舞、高歌。

說實話,看到此情此景,他心中竟然有了一種別樣的情緒。

一方載歌載舞,歡飲達旦。

一方枕戈待旦,大雪滿弓刀。

將士們的身軀躲避在雪堆後,身軀逐漸僵硬,但是他們眸子裏閃爍著倔強的凶光。

沒有一個人發出一絲的異動。

戰馬的嘴裏都塞著馬嚼子,也都安分的趴著。

就這樣在冰天雪地裏呆了一天。

渴了,就抓一把雪放進肚子裏,餓了就啃兩口事先準備的鍋盔。

沒有人,有一句怨言。

羅雲生明白,有些東西,真的是刻在民族骨子裏的。

為了民族的尊嚴,榮譽,偉大,他們可以在寒雪之中,忍凍挨餓,隻為在關鍵時刻送出致命一擊。

誰再敢說中華民族不尚武,我一定過去抽他個大嘴巴。

羅雲生的思緒紛飛,他想到了後世的長津湖。

真的,有些屬於民族的精神,一代一代傳承了下來。

崔雄檢查了一遍所有戰馬的棉馬甲,將士們的兵刃和弓弩,這才小心的挪動到羅雲生身邊兒,看著這位觀風使跟士兵一般,趴在風雪中一動不動,眼神凝視著敵營,小聲說道:“這幫狗奴,竟然敢在大漢的地盤上狂歌暢舞。讓他阿耶們在雪地裏挨凍,等到進攻時,一定要殺他個七零八落,以解他們阿耶心中之恨。”

羅雲生的嘴角泛起了無情的殺意,“從今以後,在大唐這片土地上,他們載歌載舞可以,但是必須以奴仆的身份。”

崔雄的臉上也是浮現了激動的情緒,兩個人默默的盯著敵營,沉默了許久。

慢慢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的歡歌終於平複了下來,載歌載舞的男人也開始回營休息了。

“檢查裝備,準備出擊。”羅雲生默默的掏出了唐人最喜歡的裝備――馬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