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時候,腹中有些饑餓難耐的羅雲生,咒罵著李大亮這廝的小商人品性,連頓飯都不管,隻能急匆匆的往觀風使行轅的庖廚走去。
卻意外的見到一個正在燒火的熟人,此人應該是之前向羅雲生投卷的學子。
他曾經來觀風使行轅投卷,隻是羅雲生對待舉薦科舉之事並不是非常上心,所以給忽視了。
羅雲生笑吟吟的對那學子招手道:“這位學子,你不在長安好好讀書,跑到涼州之地吃這苦做什麽?關鍵是還跑到本使的行轅來,做個燒火奴,傳出去豈不是要讓天下人恥笑我羅雲生,不懂的尊敬讀書人?”
一旁的尉遲寶林已經拿著一個鍋盔,端著一碗熱水開始大肆朵頤,看著本熏得滿臉黢黑的學子,嘲諷道:“恩師,這涼州苦寒之地,怎麽會有讀書人願意來,我看著廝多半是想借著您的高枝,混個功名罷了。不過這廝也是能耐,為了接觸到您,連這苦都肯吃,確實讓人佩服啊!你們讀書人不是最講究什麽君子遠庖廚嗎?”
那學子聞言,頓黢黑的小臉透出了紅潤,指著尉遲寶林嗬斥道:“你個粗鄙之人,如何小瞧了人,先前在下確實投卷給觀風使,但那也是希望借助觀風使的賞識,施展一番才華,賑濟災民。你除了打仗吃飯,怕是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行萬裏路,勝讀萬卷之書。還有送你一句話,讀書少就說話,君子遠庖廚,說的是君子當常懷仁義之念,即便是庖廚的殺生之事,也應該少見。”
“呸!”尉遲寶林冷笑道:“少給小爺裝大半蒜,你瞅瞅你那寒酸樣,即便是讀過兩本書,一無見識,二無能力,能有什麽才華,還敢跟小爺賣弄,還敢談賑濟災民,你自己不也混跡在災民之中,混吃混喝麽?某都為你感覺到恥辱。”
說著,見尋了把椅子靠在上麵歇息,正端著一碗熱茶慢飲的羅雲生沉默不語,尉遲寶林低聲道:“恩師,這年頭聖人開科舉取士,重用寒門,確實選拔了不少人才,但是也有些寒門士子,讀了兩本書,就自以為才華橫溢,可以治國安天下,其實跟徒兒讀了兩首詩,就敢裝才子一樣,無非就是樣子貨罷了,您時間金貴,切莫浪費在這種人物身上。你若是想燒火,就好好少,快滅了,你看不見麽?”
羅雲生耳朵裏聽著尉遲寶林的話,眼角的餘光卻瞥向這位學子,想看看他作何反應。
結果那學子,伸手擼起袖子,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臂,駁斥道:“在下還需裝才子?今日在下把話放在這裏,四書五經,治國之策,詩詞歌賦,今日在場能有人比得過在下,在下便直接覆麵而出,再不在觀風使麵前出現。”
“嘿,恩師怕因為你這個學子誤了風評,給你個機會說上兩句話,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竟然敢在行庖廚大放厥詞,你可知道某家恩師是在甘露殿賦詩,連褚亮這般大文豪,都驚歎的人物。”尉遲寶林惱火道。
“褚亮所做無非都是些阿諛奉承之作罷了,也算是文豪?我等讀書人,不屑於與其為伍,倒是觀風使之作,多為豪邁激烈之作,不似這般任由小人搬弄是非之人。”學子先是對褚亮一頓貶斥,順帶著還抬高了羅雲生。
羅雲生倒是沒說什麽,反而尉遲寶林感覺到了莫大的危機。
這廝很會說話啊,我隻知道恩師的詩寫得好,畢竟我抄麽。貶低褚亮的同時,順帶抬高了恩師。
不對,還貶低了我!這些讀書人都不是好東西。
尉遲寶林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經下意識的將其當成了讀書人。隻是這種能屈能伸,為了給自己一個機會,寧肯混進庖廚燒火的讀書人,卻從未見過。
不過這“豪邁激烈”是什麽意思?
心裏琢磨著人家說出來,自己聽不懂的評語,嘴上卻不肯認輸,當下說道,“既然你這般能耐,敢以此物作詩麽?”
說著,一指廚房裏正在做飯的廚子手底下的大鵝說道:“我恩師家裏養的鵝特別多,為長安百姓的溫暖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來吧,大才子。”
看著躺在水盆裏拚命掙紮的大鵝,蔑視的看了一眼不學無術,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刁難自己的尉遲寶林,這才子毫不猶豫的吟誦道:“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白毛浮熱水,紅掌撥清波。”
“什麽玩意?還鵝鵝鵝,我還呱呱呱呢。”尉遲寶林正要揮手將人趕出去,卻被羅雲生直接拍了一巴掌。
“混賬玩意,你不懂就別亂說。”羅雲生訊吃完尉遲寶林,尉遲寶林瞪大眼睛,瞬間覺得事情可能有些麻煩。
莫非這廝真的有才華?
怪哉!為何杜誌靜那廝,總是跟讀書人能搞好關係,譬如小師弟狄仁傑。可我遇到個讀書人,就把關係弄得那麽僵。
尉遲寶林站在邊角,扣著手,一臉的鬱悶。
羅雲生笑著說道:“這位學子,你說你姓駱?”
那學子拱手行禮,開口道:“正是,在下姓駱,名賓王。”
心裏暗道總算是遇到個識貨的。這寒門想要出頭,就那麽難麽?
羅雲生道:“你今日所做之詩,有幾分嘲諷本使的意味,你這高貴的白鵝,因為粗鄙的廚子不識貨,被按在熱水之中,拚命掙紮,還不忘唱出屬於自己的尊嚴啊。”
“學生不敢!”駱賓王趕忙低頭道。
“沒有什麽敢不敢的,”說著羅雲生起身,拍了拍駱賓王的肩膀,笑著說道:“本使先前事務繁忙,確實忽視了你的投卷,不如,你今日現場再為本使做一首詩,讓本使聽聽,若是真的有幾分本事,本使不僅暫時將你錄入觀風使行轅擔任文職,待歸還長安之時,還會上奏天子,保舉你個官職。”
駱賓王聞言,眸子一亮,當下拱手道,“敢不從命。”
羅雲生見這年輕的學子,不知道到底是真的駱賓王,笑著說道:“本使離開長安已經有一段時間,對家鄉甚是思念,你便以長安為題,寫首詩吧。”
駱賓王低頭思索了幾秒,便開口唱到:“山河千裏國,城闕九重門。”
羅雲生眉頭微微一皺,“沒背過,不知道好不好。”
見羅雲生微微皺眉,駱賓王以為自己做的不好,當下連連高聲唱到:“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皇居帝裏崤函穀,鶉野龍山侯甸服。”
“好了,這次某知道了。”羅雲生點點頭,“先前跟魏征、褚亮這幫文人天天泡在一起,又有後代的唐詩三百首諸多記得起來的名篇打底,確實知道這是偏好詩,尤其是很多字自己明明認識,但是連起來卻不知道意思的時候。”
當駱賓王唱到:“五緯連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橫地軸。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
羅雲生忽然感覺眼前忽然開闊起來,壯闊瑰麗的長安城就這麽出現在自己眼前。
見羅雲生眼神中發出亮光,駱賓王心中終於有了些許得意,但是卻不敢耽擱,能不能成,再此一舉,當下繼續道:“桂殿嶔岑對玉樓,椒房窈窕連金屋。三條九陌麗城隈,萬戶千門平旦開。複道斜通鳷鵲觀,交衢直指鳳凰台。”
其聲高昂激烈,其狀萬分豪情。
羅雲生聽得都有些癡了,喃喃道:“這裏是粗俗之地,還是不要唱這首詩了,本使知道你腹有乾坤了。”
說著看著抽抽搭搭的尉遲寶林道:“憨貨,見到有本事的人,你不替為師開心,你哭什麽?”
卻見尉遲寶林,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顫聲道:“今日聽這位學子吟誦長安,方知大唐的長安何其壯麗,一時間竟然想家想的心痛,老師,徒兒不該播弄是非,徒兒知錯了。”
羅雲生上拉住了駱賓王的手,笑著說道:“今日得賓王,算是替聖人尋到了喉舌了,今日你暫且住在我帳下,替陛下駁斥那些豪強流言,待歸長安之日,本使定使你甘露殿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