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吃過晚飯後的魏征,手裏抱著湯婆子暖手,身上披著厚厚的棉衣,在觀風使行轅內思考著即將爆發的涼州吐穀渾之戰需要的物資調配和人員安排。
因為長時間辛勞,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憔悴,身邊兒坐著幾名戶部的小吏,麵帶敬意,一個個正襟危坐,不敢有絲毫懈怠。
魏征沒說一筆,他們便連忙記上一筆,偶爾有遺漏,也趕忙稟告糾正。
為了時刻可能爆發的戰爭,魏征感覺自己真的是操碎了心。
觀風使一句話打他娘的狗日的吐穀渾,底下的將領沒有不嗷嗷叫的。但是卻苦了本身肩膀上就挑著擔子的魏征。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對方畢竟是一個國家,而羅雲生又動員了幾乎半個隴右的力量,需要的糧草幾乎是個天文數字。
魏征是名文官,按理說應該跟長安的官員一樣,對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羅雲生怒罵一頓,但是見識到隴右具體情況的他,最終選擇支持羅雲生的抉擇。
因為羅雲生在某次會議上說的非常有道理,魏征一直牢牢的記載心上,那就是隻聽說過千日做賊,沒聽說過千日防賊的。
如果吐穀渾這等惡勢力不鏟除,涼州乃至隴右的百姓就不會有一天的好日子。
這一拳頭如果打出去,將吐穀渾砸死了,整個西域都會變得服服帖帖,大唐才有精力治理地方,隴右也可以徹底擺脫災亂。
而魏征也正是意識到,隴右之亂,在於西域各國的暗中挑撥,吐穀渾正是這一拳的最好攻擊對象。
這叫打的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期間,他還問了一下關於觀風使的事情,聽聞觀風使休息了,便沒有打擾。
這孩子每日處理的事情不比自己少,今日知道了拓跋部落的潰兵的方位,一顆心不至於天天懸著,也算是可以歇歇了。
可沒有想到,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李君羨便急匆匆的來了,跟他一起到來了的,還有臉色同樣極其難看的崔雄。
“魏相,大事不好……”
說這話的時候,李君羨的臉色非常的緊張。
見此,魏征心中閃過一絲困惑,吩咐小吏們暫且下去,疑惑的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搞得你們兩個慌慌張張的。”
李君羨瞅了一眼崔雄,見崔雄不敢開口,當下低聲說道:“觀風使失蹤了,連帶著田猛也不見了。”
魏征有些鄙夷道:“你一個大男人總是盯著觀風使做什麽?觀風使受聖人影響頗深,經常去民間體察民情,最近又新收了個叫駱賓王的大才子,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個民戶家裏吃晚宴呢。”
“魏相,事情不對……”
崔雄本來是帶著孩子崔天敘過來,想問問明日之行的安排的。結果來了之後,觀風使避而不見,手下的部曲說觀風使休息了。
可他從李君羨嘴裏得到的消息,是觀風使根本不在行轅內。
兩邊兒消息是不一樣的。
“這……”
這麽一說,魏征就明白了,今日觀風使行轅內的部曲也是這麽跟自己說的。
很顯然,羅雲生的部曲不會說謊,但若是按照李君羨的說法,羅雲生也不在行轅內,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羅雲生失蹤了。
他的失蹤,要麽突然,要麽隱秘,不然不會連他的部曲都不知道具體消息。
崔雄見魏征的臉色逐漸陰沉,趕忙繼續說道:“魏相,卑職已經派人暗中查訪過了,整個涼州城的官衙都沒有觀風使的身影,我們正準備擴大搜尋麵……”
“你是怕涼州不亂麽?”
魏征麵色不悅的看了崔雄一眼,怎麽突厥叛亂你紋絲不亂,這邊兒有點事情,就慌神呢。
要知道,現在涼州城內,有數不盡的百姓,數萬唐軍,如果大張旗鼓的搜尋一個失蹤的觀風使,首先說這根大海撈針沒啥區別,其次,這會瞬間動搖軍心。
“魏相,這是我的失職,聖人讓我隨行,本身就有保護觀風使的意思。”李君羨連忙說道。
其實,這會兒李君羨也在心裏直呼冤枉,誰能想到平素裏非常靠譜的觀風使,今日會搞出這麽一樁事情來。
可是盡管如此,李君羨也不敢有絲毫的推卸責任想法,畢竟觀風使不是一般人,他是李世民和長孫皇後的義子,在涼州又為大唐立下了赫赫戰功,如果他出了一丁點問題,聖人不會饒恕自己的,整個隴右大局的變動,也是他們無法承擔的責任。
當下,與其拖鞋責任,還不如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安撫好下麵人的心神,趕緊想辦法把觀風使找出來。
不過這時候崔雄卻開口說道:“我覺得此事不像是外人所為,觀風使行轅自從入主涼州之後,肅清了涼州城內一切不穩定因素,卑下覺得目前涼州城內不存在能威脅觀風使安全的人,況且現場似乎也沒有動手的痕跡,卑下覺得觀風使可能去了三河橋。”
聽聞此言,魏征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點點頭道:“此事先不要聲張,崔雄,你先退下。”
“遵命!”崔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這才緩緩的退了出去。
待崔雄離開房間之後,魏征轉頭看向李君羨,皺著眉頭道:“你覺得若是觀風使去了三河橋,這招降拓跋部落殘部之事,能不能成?”
剛才聽了崔雄的話,李君羨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要飛出去了。
什麽?
觀風使有可能去了三河橋?
這小子莫不是瘋了不成?
他就算是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考慮涼州城,甚至隴右百姓的安危吧?
所以待魏征開口詢問之時,他都沒有反應過來,待魏征在他耳邊說了第二遍,他才緩過神來,擔憂的說道:“拓跋部落的殘部至今不願意來涼州投降,而是在涼州城附近以小規模的隊伍與大軍周旋,雖然說今日派了使者與我們見麵,但是未必是真心實意投誠,甚至可以說,他們很有可能是就是來刺探軍情的。若是觀風使中計,親自赴會,別說能不能成,能不能活命都成問題。”
說道這裏,他擔憂的長歎一口氣道:“此事果真怪我,畢竟觀風使就是一心高氣傲的少年,若是他真的被人家三言兩語給刺激了,去了三河橋,此時怕是已經被生擒,屆時敵軍便有了對付涼州城的手段。”
盡管此刻,大唐在隴右已經打了數場漂亮的戰鬥,但是若觀風使這個領頭人的安危出了問題,先別說突厥部落是否願意繼續臣服,就連涼州的本部兵馬都會動搖。
而魏征此時卻想到了另外一個情況,他下意識的說道:“還有一個因素我們沒有考慮進去,李大亮會如何處置現在的情況,你們能得到觀風使不在行轅的消息,怕是李大亮也得到了。”
“李大亮不至於自亂陣腳吧?”聽了這話,李君羨的神色越發的緊張,看向魏征的臉,寫滿了憂鬱,仿佛覺得魏征此時所言,有些過於天方夜譚。
此時觀風使失蹤,大家都是緊張的時候,他李大亮不想著維護大局也就算了,怎麽會搞這種幺蛾子。
然而魏征卻很是確信的說道:“李大亮是涼州大都督,行軍大總管,對於涼州的權利,並非沒有念頭,此時觀風使不在,他若是有所動作,怕是非常麻煩。”
“……”李君羨深深的思索了一番,忽然間,他的臉上露出了一股堅毅之色。
“若是李大亮敢胡來,我會教他做人。魏相不必擔憂。”
魏征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他沒有想到,此次出行,聖人會給李君羨這麽大的權限。看來,此時此刻,觀風使所作所為,都在聖人的可接受的範圍內,不然李君羨不會對於觀風使的決策一言不發。
而李君羨本人的權限也非常大,大到可以處置李大亮的地步。
聖人既然給觀風使準備了李大亮這個背鍋俠,又豈會料不到李大亮會關鍵時刻奪權呢?
甚至此時流傳的關於李大亮的風言風語,就是聖人準備的後手。
聖人對這個觀風使還真的是足夠的嗬護啊。
可能是確信李君羨不會關鍵時刻掉鏈子,魏征的語氣變得平穩了許多,“如果刨除李大亮這個因素之外,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穩住涼州局勢了。不論觀風使此去三河橋,是勝是負,我們都要做好準備。”
“我覺得我們要提前做好救援觀風使的準備。”李君羨直言不諱道:“我覺得除非拓跋部的殘兵敗將瘋了,才會被他和田猛兩個人說降。”
李君羨見魏征似乎還在思索,就繼續說道:“若我是拓跋木奇,在他手裏吃了敗仗,僅剩下兩千餘殘兵敗將,肯定恨觀風使入骨,而抓住觀風使獻給吐穀渾王伏允,能得到的好處,顯然比大唐能給他的更多。”
話說到這裏,李君羨對羅雲生越來越埋怨。
畢竟此時優勢在於大唐,一個小小的拓跋部落如何值得費那麽大的精力,而且在他看來,羅雲生此去肯定是要落入敵人的天羅地網的。
不過一想到羅雲生敢於僅僅帶著家將就去會拓跋部落的殘部的勇氣,李君羨心中那股埋怨,就被輕而易舉的抹去,取而代之的僅剩下佩服。
而此時,魏征卻猜不透李君羨那糾結而複雜的心情,在聽到他的那一番話後,他愣了一下,旋即哂笑道:“你在擔心觀風使的安危?哈,老夫覺得你不用擔心。”
說這話時,他的臉上露出了絲毫不在乎的神色。
仿佛猜透了魏征的心思,李君羨眼中閃過幾絲促狹之色,提醒道:“魏相,這個拓跋木奇可不是好想與的角色,你莫非忘記了涼州之戰,他也曾讓唐軍吃過不少苦頭。”
“咳!”魏征搖頭道:“那拓跋木奇雖然強,但是咱們的觀風使的本事更強。老夫自認為,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去三河橋的。”
不得不說,魏征的話,倒也沒有誇大。
畢竟,就羅雲生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武力值,又有田猛護衛,真的拚了命的廝殺,難道闖不出來?
就他弟子發明的那種能炸山取石的火藥,那麽大的威勢,即便是有人圍攏,他們難道就炸不出一條血路來?
說到底,在眾人看來,頗為難以對付的拓跋部落的殘部,也隻是一群殘兵敗將罷了。
“我們還是小心些,若是觀風使此時已經死在了敵軍營中,我們該如何是好?”李君羨問道。
“閉上你的臭嘴!”
魏征瞪了一眼,趕緊回去約束部隊,老夫不想等觀風使回來,看到一副亂糟糟的景象。
不過待李君羨離開之後,魏征那不耐煩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的凝重。
他可以讓別人寬心,但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