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不得不放棄,再拖拉下去,今日便走不出這羅家莊了。
就在眾人打算上馬逃竄時,卻聽到羅家莊的另一麵也是塵煙滾滾,不知何時得到消息的百名羅家部曲抄著兵器,遠遠地從另一麵掩殺而來。
兩麵的援兵已從小道進入了空曠無垠的田野裏,兩麵非常有默契地以半圓之勢散開,瞬息間對敵人形成了包圍,擺開的陣勢同樣老道,同樣的唐軍正麵戰場擊敵之勢。
敵人紛紛露出絕望之色,他們清楚,此時他們已逃不掉了,
老娘看著遠處飛揚的塵土,眼中卻露出了笑意。
方才威勢赫赫的身軀很快恢複了平日佝僂的樣子,後背有些駝,眼神也漸漸變得渾濁,臉上也堆滿了憨厚的笑容,看起來又是一副平凡庸碌的老農模樣。
羅雲生發了瘋似的不停鞭打著座下的馬兒。
他的身後,是近百名公主府的禁衛,聽到消息後羅雲生急得打算單人單騎去救父,適時被武媚娘攔下,武媚娘到底是武媚娘。
危急時刻顯露出非比常人的魄力,二話不說便將道觀的禁衛借調給羅雲生,羅雲生領著百來人朝羅家的田地裏瘋狂飛馳而去。
下了田,對敵人的兩麵包圍已成型,羅雲生遠遠看著佇立在敵人包圍裏的老娘。
見老娘仍站在圈子中間穩穩當當,看起來沒受傷的樣子,羅雲生鬆了口氣,隨即一股後怕的情緒從心底起升起。
目光陰沉地盯著十多名包圍老娘的敵人,羅雲生語氣滿帶殺機,冷冷下令。
“留下幾個活口查問,餘者一個不留,盡數誅除!”
羅雲生發怒的時候並不多,他是與世無爭的性格,無論何時何地,性子都是恬淡的,懶散的,世間的任何事情似乎都無法引起他的上進心和爭執心,像個世外高人,站在更高更遠的地方,靜靜地注視著塵世,超然物外,出塵脫俗。
然而此時此刻,他真的怒了。
再怎樣恬淡無爭的人,心裏都有他的底線,我佛如來為降魔邪,亦難免作獅子吼,何況羅雲生再怎麽超然,終究也隻是世俗凡人。
親人就是他的底線,這根線任何人都絕對不準試探它,哪怕李世民敢對他的親人動手,他都會毫不猶豫用盡所有勇氣和智慧造他的反,為自己和家人爭來一份公道。
領著公主府的禁衛匆匆趕至,遠遠便看到近二十人將老娘團團圍在中間,地上躺著的趙老蔫滿臉鮮血,生死不知,看到這一幕,瞎子都明白對方是衝著他羅雲生來的,卻先拿他父親開刀,用以震懾或警告。
遠遠看到這一幕,羅雲生便怒發衝冠,不可遏止。
禍不及家小,這樣的挑釁,比麵對麵打臉宣戰更嚴重。
公主府的禁衛在北邊,羅家的百名部曲在南邊,兩撥人馬呈半圓散開,非常老練嫻熟地排開陣勢,將這二十來人圍在一個圈裏。
看到這股殺氣騰騰的陣勢,二十來人已知今日逃不出去了,索性放棄了逃跑,在他們看來,老娘也不是輕與之輩,當下也顧不得老娘,自動自覺地麵朝外結成一個圓陣,戒備地盯著越縮越小的包圍圈。
“動手!”
羅雲生冷冷下了命令,他知道這群人隻是小嘍羅,背後一定還有重量級的指使之人,留下活口為了查問,但活口不必要太多,敢對他爹動手,這些人已沒有了生存下去的機會,先殺一批泄泄火再說。
令出如山,公主府的禁衛們猶豫了一下,畢竟羅雲生不是他們的直屬上官,這道殺人的命令他們可以選擇執行,也可以選擇拒絕。
禁衛們猶豫時,羅家的部曲卻毫不猶豫地動手了。
因為這道命令是羅雲生下的,因為他們是羅家的人,因為老夫人還被圍在敵人中間,更因為地上躺著生死不知的趙老蔫……
結陣,踏步,突進!
“殺!”百名老兵齊聲斷喝。
北風呼嘯,殺氣盈野!
圍住老娘的二十來個敵人麵麵相覷,彼此的目光傳遞著絕望之色,隨即各自咬了咬牙,正麵朝羅家部曲迎上!
百名羅家部曲結成長陣,像一堵緩慢移動的銅牆鐵壁,一切敢於攔在他們麵前的人和物,都被碾壓成齏粉。
“殺!”
刀劍落下,二十來名敵人發出慘嚎,第一次接陣便有十多人倒地不起,捂著傷處絕望地嚎叫。羅家部曲渾然無視,繼續向前跨一步,然後……對受傷躺在地上的敵人補刀。
一陣亂刀劈過,十多名敵人的慘嚎聲立止,生命已被收割。
公主府的禁衛站在對麵靜靜地注視著,看著羅家部曲結陣,推進,殺人……這一刻羅家的部曲們不再是一個個笑容可掬的農家漢子,而是一台一百人組成的冰冷無情的絞肉機,如此戰力,如此殺氣,如此碾壓世間一切的霸氣,連公主府的禁衛都忍不住心寒咂舌。
一擊之下,敵人已少了一半,剩下的十來人紛紛急退,兩丈外迅速組成了一個更小的圓陣,驚恐惶然地注視著麵前的羅家部曲。
殺了十來人後,羅家部曲停下來了,老兵們抄著兵器斜指敵人,目光卻朝羅雲生望去,這台絞肉機在等待主人接下來的命令,徹底貫徹主人的意誌。
羅雲生冷冷注視著剩下的十來個敵人,搖搖頭,道:“活人還是多了些……”
“再殺幾個!”羅雲生揚聲喝道。
羅家部曲腰板一挺,軍陣繼續向前推進:“殺!”
剩下的十來個人徹底絕望了,羅雲生冰冷的表情看在他們眼裏,他們明白,今日斷無生機。
咬了咬牙,為首一人忽然喝道:“拚了!”
十來人猛地朝羅家部曲衝去,然而,在強大的實力麵前,個人的意誌已完全失去了作用。一陣刀劍相擊和慘叫過後,還能完整站著的敵人隻剩下了三個。
羅雲生滿意了,冷冷道:“好了,這三人拿活的,把狄仁傑叫來,審人他是高手,給我好好審一審,把我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全都給我掏出來!”
活著的三人裏,為首那人也在,身上挨了四處刀傷,羅家部曲已看出他是領頭的,剛才的兩次接陣中刻意留了手,讓他活下來了。
聽得羅雲生下令,為首那人麵色蒼白,卻仰天哈哈大笑數聲,厲聲道:“想拿活的?做夢去吧!”
說罷三人麵色決然,各自從懷裏掏出一柄寒光畢射的匕首,朝自己的心窩猛地刺下,三人渾身劇烈抽搐幾下後,終於倒地身亡。
一切線索已斷。
這一幕看呆了眾人,羅雲生眉頭越皺越緊,喃喃道:“死士,這群人竟是死士……”
能養得起死士的人家,是怎樣的龐然大物?
空曠的田野裏躺滿了屍首,二十多具屍首橫七豎八,全是被亂刀劈死,鮮血,白骨和內髒流滿一地,深深地滲入了泥土中,畫麵非常慘烈。
羅雲生卻眼都不眨,曾經在西州的時候,這樣的畫麵他見多了,早已習慣,相反,他隻覺此刻心中的怒火還未平息,死的隻是明麵上的小嘍羅,真正該死的是後麵的指使人。
“以為全死了我就沒辦法了?”羅雲生盯著地上的屍首冷笑:“這件事沒完!”
幾步上前,羅雲生扶住了老娘的雙臂,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道:“娘,傷著哪裏了麽?”
老娘憨厚地笑,擺擺手道:“沒有咧,一絲一毫都沒傷著……”
轉過身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趙老蔫,老娘歎道:“全靠他豁命護我周全,雲生,你的手下都是忠勇之士,日後定要好生善待,這些人將來就是咱們羅家的根基,他們……比千萬田產和金山銀山更重要,記住,要善待!”
一席話說得周圍的百名老兵頓時紅了眼眶,臉上紛紛露出堅毅之色,一齊朝羅家父子按刀躬身,異口同聲道:“定為羅家死而後已!”
“快!把老蔫抬下去,叫大夫給老蔫治傷!”羅雲生招呼著,眾老兵紛紛忙了起來。
不遠處,武媚娘也匆匆趕到了,站在田徑邊看著這一切,二十多具屍首令她臉色有些蒼白,咬了咬牙卻強忍著心中不適站著一動不動。
羅家母子處理著善後。
老娘回頭時,遠遠便看見了武媚娘,老娘神情一滯。
武媚娘與她的目光半空相遇,對視片刻,武媚娘忽然屈身,遠遠朝她福了一禮。
老娘雙手成揖剛打算回禮,動作卻忽然凝固,不知想起了什麽,卻放下了雙手,含笑朝新成點了點頭,以長輩的身份受下這一禮。
看著老娘若有深意的笑容,新成俏臉一紅,心中卻無比雀躍歡喜。
無法公諸於眾的婆媳關係,但二人卻已在頃刻間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婆媳之間的施禮與受禮,在無聲中完成,羅雲生卻渾然不覺,此刻的他無暇注意這些,現在他要做的是,是把背後的人挖出來。
悄無聲息間,狄仁傑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仍是酷酷的表情,沉默地不發一語。
羅雲生沒有回頭,但他知道狄仁傑在自己身後,看著空曠無垠的田野,寒風中似乎還飄**著濃濃的血腥味,羅雲生仿佛在對著空氣說話,語氣冰冷,殺意如刀。
“你馬上去長安城東市,把武大郎召回來見我!”
針對老娘的刺殺事件,令長安城暗流湧動。
表麵上看,長安城似乎與以往沒什麽不同,但有心人卻發現,城裏常年懶散閑逛的閑漢無賴甚至遊俠兒,今日卻開始莫名其妙地活躍起來。
這些人三五成群,散布在長安城的各個角落,楚館,酒肆,青樓……坊間處處都能看到這些人的身影,這些人不鬧事,也不撒瘋,隻專往人多的地方湊,還有些人則守在東西兩市內,遇到權貴門閥家的廚子和雜役出門來兩市采買時,莫名其妙便成了閑漢們的座上賓,閑漢們紛紛主動掏錢請客,將這些大戶人家的下人招待得賓至如歸,這些權貴人家的下人被請上了宴席,酒肉管飽,不醉不歸,長安城兩市頓時變成了熱情的沙漠……
每天都有無數消息匯總,雪片般飛到長居東市的武大郎手中。
武大郎和一幹心腹手下要做的便是不停的篩選,濾除,有價值的消息匯集起來寫在紙上,每天百千條消息經過篩選之後,能被采用的隻有滿滿一頁紙,而這一頁紙,一定會在當日長安城的城門關閉以前被緊急送出城外,直遞羅家莊羅家。
一張蟄伏於長安城近許久的大網,今日便羅雲生親手啟動。
連羅雲生和武大郎都沒料到,這張苦心編織經營,期間花費無數人力物力金錢的大網,從啟動的那一天開始,竟爆發出駭人聽聞的驚天能量。
城狐社鼠永遠生活在每個城池的陰暗角落裏。
他們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見不得光,見不得人,喜歡鑽在漆黑潮濕且髒亂的地方,那裏才是適合他們生存的土壤,越是髒亂,老鼠們越是活躍。
羅雲生手裏掌握的力量也是如此。
他們也同樣見不得人,這股力量更不能宣之於眾,因為這是一股犯了帝王和權貴忌諱的力量,李世民和朝堂重臣們絕對不會容許這股不受他們掌控,且對長安城有十足影響和滲透能力的力量存在,或者說,它可以存在,但一定要握在統治者的手裏,而不是羅雲生手裏。
所以平日羅雲生對這股力量總是小心翼翼,像捧著一柄雙刃劍一樣,既要傷人,也要提防它傷著自己,哪怕知道它最終掌握在自己手裏,也輕易不肯動用它,接觸它,甚至刻意讓自己和武大郎從表麵上遠離它,撇清它。這是對自我的一種保護,除了他和武大郎,任誰都不能知道這股力量的存在,否則便是跟自己和全家人的腦袋過不去了。
可是,力量總是要被使用的,否則它的存在便沒了意義。
不管之前下定了多麽堅定的決心,隻能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動用這股力量,羅雲生這一次終究還是動用了它。
不管值不值得,不去權衡動用它的利弊,甚至不顧這股力量會不會暴露,羅雲生還是堅決地動用了它。
該用便用,男人畏首畏尾,前怕狼後怕虎,這樣的性格隻會害了自己。
每天都有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傳遞到羅家莊羅家,每天都有幾個臉生的人在羅家莊來往出入,每天晚上羅家的燈火都是徹夜不熄……
像一台被開啟了的機器,在主人的指揮下全速運轉起來,從長安城,到羅家莊。
接連幾日,長安城並沒有太多有價值的消息傳來,皆是權貴和市井人家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各種陰暗的,有趣的,霸道的,溫暖的大事小事,然而這些事情和消息裏,羅雲生並沒有發現自己想要的東西。
羅縣侯一怒之下,令家中部曲連殺二十多人,此事在長安城不大不小也是一陣轟動,在這個夜不閉戶,治安空前良好的大唐都城周邊,接連二十多條人命已然算是大案了。
刑部和大理寺都來了人,他們蹲守在羅家莊,羅雲生成了重點關注對象,被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接連登門拜訪,規矩和禮儀一絲不苟,當然,態度仍是公事公辦,不會因為他是侯爺而放過。
整件事隻看表麵的話,其實並不複雜。一群強梁闖進村子,向縣侯的母親行刺,羅家部曲和公主府禁衛反應迅速,在血案沒發生前及時將這夥強梁全數殲滅。
查了幾日後,刑部和大理寺結案,羅家純屬自衛,全殲二十多人並無不妥之處,此案就此了結,至於這夥強梁的幕後指使之人,刑部和大理寺官員皆向羅雲生表示一定追查到底,絕不姑息雲雲,這話有幾分真誠,羅雲生心裏有數,本也沒指望這幫家夥能追查出什麽東西來。
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和差役都不是瞎子,辦案多年的他們怎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蹺?
二十多人無緣無故闖進羅家莊,目標明確直衝羅侯爺的母親而來,事敗後果斷自戕而亡,分明是權貴門閥才豢養得起的死士,才有如此做派,這樁案子若深挖下去,不定會招惹來多大的麻煩呢,就此了結才是最穩妥的。